從狹小逼仄的暗道出來的時候,天際剛好露出一絲魚肚白。
四野茫茫,飄浮著一層薄霧。
病葉晨將雀兒放下,腿一軟跌坐在地,捂著腰痛得眉頭直皺,道︰「姑女乃女乃你是有多沉啊,我腰都快折了。」
在暗道內走了一晚上的路,雀兒在他背上早就睡著了,這時被他放下,顯然還沒睡醒,揉著矇的睡眼,又懵懵懂懂地趴到他的背上,打著哈欠,嘴里像說夢話一樣嘟噥道︰「背背我,我還要睡。」
病葉晨又好氣又好笑,本想將她弄醒,可是見她那睡得那麼香甜,心中一軟,只得捶了捶腰,又將她背起。
阿離笑道︰「你可真寵著她。」
病葉晨回頭看了眼將腦袋搭在自己肩上熟睡的雀兒,輕聲一笑︰「誰讓我是她哥。」
眾人休整了一下,繼續趕路。
前方有兩座緊挨在一起的萬丈雄峰,刀削斧砍,直透雲宵。兩峰之間,有一條極窄的路。
眾人走在這條路上,抬頭望天,遙遠的萬里高空,只能看到很細的一條縫,當真是「一線天」。
病葉晨不由感嘆,看來阿離的這個宗派,為了防備凡人入侵,做足了準備。凡人軍隊就算走到這里,僅是眼前的這條「一線天」,就足以讓他們寸步難行。
粒子師只要扼守在峰頂,居高臨下滾落巨石,凡人軍隊就算人再多,也過不去。
這條「一線天」極為狹長,眾人剛在暗道里疾走了整整一晚,此刻也都是疲憊不堪,幾乎都是扶著石壁前進,足足走了兩個小時,才穿了過去。
一走出「一線天」,眼前的視野頓時開闊了。
一個與世隔絕的桃花源地,展現在眾人面前。
一大片碧綠的農田中,一群農夫正在勞作。阡陌之間,清泉叮咚。遠處群山環繞,露出一個寧靜的小山村,炊煙裊裊,雞犬相聞。婦人在柵欄圍起的小院中舂米漿布,光著的三尺小童在村落間歡快地追逐。
病葉晨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副安寧恬靜的鄉間畫卷,說道︰「好美。」
石鏡公等人也都是吃驚不已,本以為山里的生活會十分艱苦,卻沒想到卻是如此寧靜安詳。
阿離笑道︰「這個只是外圍新開闢的小村莊,有些簡陋,讓各位見笑。再往里走十多里,就能看到城鎮。」
病葉晨驚道︰「還有城鎮?你們還真在這群山中建立起了一個國家啊?!」
阿離道︰「你以為呢?這里本來只是一塊小盆地,這些年來,經過宗派跟百姓的努力,不斷開荒,挖山造田,已經發展出了好幾百個你看所看到的這種小山村。還在中央地帶,建立了三座城鎮。」
瘸老搓著手,激動得滿臉通紅,說道︰「這里……不會,有朝廷吧?」
阿離笑道︰「怎麼可能。現在山里的一切都由宗派把持。」
瘸老喉節滾動了幾下,顫聲道︰「那我……在這里,以後再也不用害怕被人發現我粒子師的身份了?」
阿離道︰「這里沒有鉻銀,沒有朝廷。粒子師,是這個國度唯一的神!」
說完,她深吸一口氣,朝著農田中那些正在低頭勞作的農夫大聲喝道︰「粒子師駕臨,爾等還不快行禮!」
那些農夫听到這句話後,抬起頭望向眾人,立刻扔下手中的鋤頭,往地上一跪,惶恐不安地伏拜不止。
阿離道︰「喊你們村長出來,快備好車和吃食,送我們進城。」
幾個農夫爬起來向遠處的村落跑去,余下的依然瑟縮著跪在地上不敢動。
瘸老激動得老淚縱橫︰「回來了,一切都回來了。七十年,七十年了,我終于又找到了做粒子師的感覺。哈哈哈……我太高興了,我太高興了。」他轉身一把抱起仙姑,轉了半圈。
仙姑羞得滿臉通紅,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罵道︰「快放開我,丟不丟人?」
石鏡公沉默不語,表情復雜,不知在想些什麼。
病葉晨望著農田中那些下跪的農夫,從那一張張飽受風吹日曬的臉上,看到的不是尊敬和崇拜,而是一種強權壓迫下的深深恐懼。
他心里頓時涌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石鏡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麼,不高興嗎?」
病葉晨抿了抿嘴,道︰「眼前的情景,是以前粒子師時代的縮影嗎?」
石鏡公道︰「差不多吧,而且比這還要夸張。我九歲的時候,通過了嚴格的考核,被白雲山的三劍觀選拔為外圍弟子。三劍觀只是眾多宗派中,一個上不了台面的小宗派,而且我還只是它里面一個地位最低微的外圍弟子,可是,我的家族卻為此慶賀了七天七夜,當地縣令——哦,那個時候朝廷也是存在的,不過確切地說應該是傀儡朝廷,沒有多大實權,只是幫著宗派管理國家。那個縣令親自跑到我家向我恭賀,並且畢恭畢敬地給我端茶行禮,還十分諂媚地求我以後多關照他。那個時候,我才只有九歲啊!呵,更令人難以想象的,我父母用馬車將我送往三劍觀的路上,遠近鄉里鄉親都跪在道路兩旁歡送。」
「跪?」病葉晨驚訝道。
石鏡公感慨道︰「是啊,跪。為了體現粒子師的尊貴,粒子師出行之時,凡人必須退讓于道旁下跪!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一幕。塵土飛揚的小道,兩側密密麻麻跪滿了百姓,一個個爭先恐後地焚香磕首。那些人中,有我宗族中的長輩,有我同村的老人,有我一起上樹下河的童年玩伴,甚至還有在學堂里打我手板的先生。他們一個個低頭跪在地上,臉上寫滿了我讀不懂的神情。從我被選中為粒子師的那一刻起,我已經跟他們成了兩個世界的人。我被推上了神壇,成為了唯武獨尊,漠視一切,高高在上的神。你想想,那個時候粒子師的地位有多高?」
病葉晨心情莫名地沉重起來,並沒有為粒子師端坐神壇的威風而激動。
阿離招呼大家先進村子。眾人從農田中的小道路過時,那些跪在地上的農夫,頭低得都快踫到地面了,一個個緊張得全身發抖。
病葉晨看著他們顫抖的身體,並沒有因為他們害怕自己而感到有半分的得意和自豪,相反,他心里竟然有一種恐懼。
是的,恐懼!
因為,他想到,在山外的那個世界,將粒子師拉下神壇,屠殺成狗的,正是此刻跪在地上的這樣一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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