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突然艙外腳步聲傳來,接著響起一陣敲門聲,門外的冉兒說道︰「大將軍、小姐可在艙內?」
由于正艙不是什麼私密空間,人人皆可出入,冉兒也沒有等待回應,便逕自推門欲入。
權辰漢閃電般快速放開香柳,退了一大步,冉兒進來時,看到的便是將軍雙手負于背後,昂首望著艙頂,而自家小姐則掩著唇低聲偷笑。
她莫名其妙地抬起頭,將那艙頂仔細看了一陣,也沒看出什麼所以然,心忖或許這是將軍思考時的特殊習慣,也就不再追究,對著兩人說明來意。「將軍,趙青副將有急事欲商談,他正在與孫將軍說話,冉兒正巧要通知小姐用點心,他便囑咐冉兒前來請將軍移步。」
權辰漢抬了抬手,一臉正氣凜然地道︰「知道了,我與你家小姐正在談論軍機大事,談完便會過去。」
軍機大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听的,冉兒立刻識相地告退,直到她關上艙門,香柳才促狹地笑道︰「軍機大事?」
「本將軍可沒說謊,一開始確實談的是軍機大事,只是孫衡走後有些走樣罷了。」權辰漢說出這種話,完全臉不紅氣不喘。
但心知他多多少少有些害臊,香柳被逗樂了,大方偎上前,「看來,將軍還是頗在乎香柳的名譽,否則何必在冉兒面前掩飾?她可是自己人。」
「看來,我又該給你一點獎勵的甜頭了?」她踮起腳,拉下他的頭,在他額上奉上輕輕一吻,接著以極魅惑的溫柔聲音低道︰「將軍,趙副將找你呢,你不能再拖延了。」
又是一記香吻,令權辰漢為之銷魂,飄飄然地離開了正艙,然而正當香柳暗笑著他又被她的美色所惑時,突然艙門又打了開來,是權辰漢忽然轉回。
「將軍?你不是……」
沒有給她開口詢問的機會,他摟過她的縴腰,二話不說低頭便吻住她可惡的小嘴,直吻得她雙頰酡紅、氣喘吁吁,羞得抬不起頭才停止。
「本將軍為你費了那麼多心思,這甜頭也該升級才是。」
權辰漢又用力補了一記啄吻,才施施然地再次開門離去。
這一次他總算扳回一城了,瞧瞧她被他吻得春情勃發、紅霞滿面的樣子,怎麼出去見人呢!
孫衡的主船帶領著五十艘潮州軍艦隊,浩浩蕩蕩地駛向大南島,估計下午便可抵達。
一路上風平浪靜,強烈的陽光被海面反射,一閃一閃的都能刺人眼楮,秋日的艷陽曬得人發汗,如此好的天氣令人心曠神怡,要說會發生什麼事,根本沒有人會相信。
因此,權辰漢因一個禍水的妖言惑眾就和孫衡分道揚飆,擺明不把他這個潮州軍主將放在眼里,光想就憤恨難平。
「此次剿匪事畢,我一定要上奏皇上,權辰漢被所迷,昏庸無行;香柳則是禍國殃民,以為長得美就能為所欲為,哼!我孫衡可不吃那一套!」孫衡立在船頭,狠狠的一拍船欄。
他的副將李式應遲疑地道︰「將軍說的是,但先不論香柳姑娘的預言,權將軍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
「你是站在哪邊的!」孫衡用力地敲了一下李式應的頭,雖然說分道揚鑣數個時辰都是無風無雨,靜得詭異,讓他心里也有些發毛,但滅自己威風的話,他絕對不會說。「總之等兩軍會合,由大南島再次起航後,我一定要和權辰漢說清楚,我的軍隊可不陪他送死。」
「是是是,將軍說的是……」李式應的話忽然戛然而止,只見他目瞪口呆地指著遠方,「將軍,那是……」
「蠢材!有什麼值得你大驚小敝的……」這個副將就是這麼不穩重,所以難擔大任。孫衡不悅的忖著,邊隨他指的方向看去,瞬間同樣瞠目結舌。
「那是……毛氏海盜的攻擊船啊!」孫衡忍不住失聲,叫,而且對方的數量看起來不下于己,看來他們是鐵了心傾巢而出要在這里攔劫殲滅朝廷水軍!
「快揚帆、揚帆!通知所有船只全軍戒備,炮手將大炮上火藥,听我之命反擊!」
孫衡這一下差點吼破了嗓子,主船也跟著騷動起來,所有船只得到命令都急急忙忙備戰,然而事出突然,火炮還沒架起幾根,海盜船已開到了五十丈外。
海盜船上有人爬上了船桅,拉高了嗓門道︰「兄弟們!把這群軍人全殺光!他們的船上有好多的食物、好多的武器,現在全是我們的了!」
「殺——」眨眼間,海面上殺聲震天,海盜人人氣勢如虹,反觀孫衡這邊匆促成事,亂成一團,敗象早現。
「砰!」不知道是誰先發了第一炮,落在海里,接著如雨般的火箭開始射向孫衡的主船,而幾艘海盜船更像是不要命似的,拼命沖撞潮州水軍的艦隊,造成潮州水軍火炮一發都還沒射,已經忙著應付沉船的危機。
這便是海盜不講理的打法,他們不需要保護船只,因為這些本來也都是搶來的,撞壞了再搶就是,如果這次能夠打垮水軍,他們能得到的好處又豈是幾艘破船可比?
幸虧孫衡的主船是經過特殊設計,不容易被撞沉,不過海盜們將船貼上他的主船後,也一個個躍上了甲板,與士兵打成一團。
混亂瞬間爆發,水軍因為輕敵加上猝不及防,來不及組織好,情勢一面倒向海盜,支撐了一個時辰,眼看著自己的船隊沉了幾艘,弟兄們慘死在海盜刀下,孫衡簡直目皆盡裂。
在刀光劍影及火光中,他只能領著親兵沒命的抵抗,突然間,他想到了香柳,軟綿綿的道「明日最好不要東行,免生事端」;又想到權辰漢力挺她,寧可分道行進也要相信那些沒有根據的事。
他錯了嗎?如果听權辰漢的計劃,迂回行進,是否就能免去一難?
孫衡開始懷疑自己,若是弟兄們,因為他的堅持而全數戰死在大海,他就算死了也不會安心。
太陽漸漸西落,天空變成一片紅色,映得海面上一光閃閃,彷佛在為潮州水軍吟唱哀傷的挽歌,然而海平面的那一端,突然出現黑色的影子,像是有一艘……
不,一隊艦隊全速往海灣戰場的方向前進。
不知是汗水還是眼淚流到眼楮里,孫衡已經看不清楚來者究竟是誰了。
可是權辰漢的水軍至少還需要超過半天才能到達,那艦隊最有可能是海盜的援軍,莫非真是天要亡他?
此時,突然感到眼前與他對戰的海盜攻勢一弱,他立刻大刀一揮將人逼退,回頭發現甲板上的戰事也全暫時停下,所有人都望向那軍容壯盛的艦隊,接著李式應又驚又喜的聲音嚷起——
「是權將軍的船!我們的援軍到了!」
是權辰漢?!孫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的時候,那家伙居然提早冒出來?
轟隆隆的戰鼓聲隨著艦隊接近由小而大,每一擊都像擂著敵人的心,有種令人膽戰心驚的氣勢。一確認是自己人,潮州水軍立即恢復了士氣,高聲吆喝著舉起刀箭反攻,火炮一發接一發連番攻擊,而海盜也嚇得慢慢退敗,像是要集結而逃。
但是權辰漢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他所在的主艦神準的轟出一炮,隨即擊沉了一艘海盜船,還連帶掀翻了另一艘,這一炮令海盜聞風喪膽,全數潰逃。
權辰漢的船由外圍包夾,另一邊又是潮州水軍抵死反攻,逼得海盜必須由側邊開出一條退路,這突如其來的援兵完全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因此令他們自亂陣腳,撤退也撤退得十分不得法。
好不容易搶開了一條水道,原先數十艘海盜船已然剩下十來艘,他們卸下了船上的重物,一方面想阻擋朝廷水軍,另一方面也加強了他們的機動性與速度。
突然間,權辰漢的艦上傳來一道威嚴且堅定的聲音,如洪鐘般震耳,「賊寇莫逃,吃我一箭!」
接著,一箭射出,有名在海盜主船桅桿上叫囂的家伙登時慘叫了一聲,居然就這麼硬生生的被射了下來。
海盜群體嘩然,不敢再戀戰,十數艘船只急駛而去。
孫衡看著這一幕,海盜走了,船只間傳來興奮的歡呼,他們叫的全是權辰漢的名字,甚至是香柳的名字。因為他的宣傳,大家都知道香柳力主改道,如今證明她說的是對的,眾人如何不激動。
他該開心的,可是此時的他心中卻無比悲傷。因為他錯誤的決策,讓潮州水軍打了屈辱的一仗,五十艘船只剩下三十幾艘,死傷甚至還來不及清點。
這時候,主艦靠近搭上了木橋,權辰漢、香柳及一小隊親兵來到了他的主舟上。
他一臉慘然地望著表情嚴肅的權辰漢,聲音嘶啞地道︰「大將軍怎麼會這麼快就到?」
「因為我相信香柳的判斷,更相信自己的判斷,海盜必會在此伏擊,因此我冒險接近礁石區,把路線縮短,全速前進,幸好到的不算太晚。」權辰漢凝重地解釋。
孫衡無言以對,不知該怎麼面前他們。好半晌,他才長嘆跪下。「是末將錯了,自以為了解海盜,打過幾次勝仗就目中無人,如今造成我軍損傷,請將軍問罪。」
「孫將軍大可不必如此。」權辰漢雖然料事如神,卻也沒有因此驕傲嘲諷,他一把托住孫衡的手臂,將他扶起。「海盜未滅,潮州軍的主力仍在,這一切都還需要孫將軍主事,若我們能尋得海盜巢穴,一舉殲滅,這才能告慰弟兄們在天之靈。」
孫衡听得熱血沸騰,眼角瞥見一旁弱不禁風的香柳,卻真如柳枝般婷婷裊裊的立在風中卻不折,他慚愧地道︰「香柳姑娘我錯了,皇上聖諭請姑娘上船必有原因,姑娘果然鐵口直斷,孫衡服敗。」
「這哪里有什麼對錯勝敗呢?只是可惜了葬身大海里的弟兄們。」
香柳同樣一臉感嘆,難得在她臉上看到這麼凝重悲哀的表情。
她第一次見識到戰爭的無情,第一次看到原來人與人之間能這麼殘酷的自相殘殺。
原本她並不在乎這些兵士們的性命,以為只要能保她安全無虞,他們就像螻蟻般的棄之無礙,但當她眼睜睜看著一條又一條的生命落入大海,甚至有保護她的軍士以身擋刀時,她真的深深被震撼了。
原來生命的價值,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人性的無私,也不是她能隨便玩弄的。
這時候,清點傷亡的士兵來到他們身邊,下跪稟報,「啟稟將軍,此次一戰,我軍沉沒船只十五艘,火炮損毀二十八座,死亡士兵兩百一十八人,失蹤兩百零五人,輕重傷共三百二十六人,其中校尉張義、陳奎寶陣亡……」
氣氛越來越哀傷,在這日落時分,即將來臨的黑暗像是緊扼著眾人的頸項,讓人感到喉間一陣緊繃。
香柳突然走到船首,對著落曰余暉及海面上無數的殘骸及尸體,輕輕地吟唱起來——
「交交黃鳥,止于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瑞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楚的傳到了每個將士耳中,听到的人全靜了下來,甚至默默落下眼淚,為逝去的戰友哀悼。
紅色的海面粼粼波光映著她嬌弱的身軀,風刮起她白色的裙擺,浪花紛飛,襯得她如同海上的女神,這一幕深深的烙印在每個人的心上,是那麼美麗、那麼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