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龔家別館的管家必恭必敬的送剛剛上門不久的客人離開。
偏廳瑞安靜了半晌,傳來一陣劇烈的嘔吐聲後,才傳出琛王爺的聲音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銀霜茶是誰給你的?」琛王爺雖然沒有提高音量說話,但是那山雨欲來的神情實在教人打從心里發顫。
幸虧他不愛喝茶,所以去風家作客時,那杯銀霜茶他只是做做樣子在唇瓣上輕輕抿過,僥幸逃過一劫。
嗜茶如命的龔玄陽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只見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蒼白虛弱,額上還覆著一層薄汗,仔細確認過杯中液體是普通清水之後,方才一飲而盡。
他剛剛還真是吐到心肝肺都快一並吐出來的地步了。
那個小丸子還真是他媽的苦啊,他終于知道方才風騫理把解藥遞給他時,為何會出現那抹同病相憐的眼神了。
「那銀霜茶是上次謝家大長老前來赴賞玉宴時所送的禮,因為十分珍貴,所以我還特地當面向他致謝……」龔玄陽越說,臉色越不對勁,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成為別人眼中釘的事實。
謝家,正是這次有資格爭取皇室合約的另一個礦場大戶,據說當年風騫理就是從謝家長老手上贏得第一個礦坑。
「玄陽。」琛王爺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有那雙眼楮綻放寒光,「這謝家的小動作實在太多了點……」
根據余小荷的供述,當初買通青樓撩撥在酒里下毒的幕後主使者也是謝家人。
「如果是為了拿到合約,何必害我?」龔玄陽一直以為自己肩負特使的身分,只會有人逢迎巴結,不會有刀光劍影之類的生命危險,沒想到沒有最危險只有更危險。
琛王爺神情詭譎難測,緩緩說出自己的推測,「因為他們八成已經知道自己沒有希望,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能毒死幾個就是幾個,畢竟能喝到銀霜茶的,必定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例如他,例如龔玄陽,例如風騫理兄弟幾人……
龔玄陽詫異的抬起眼來,迎視同樣身負皇上重任的琛王爺,「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已經知道我這次前來的真正目的?」
就是為了跟風家簽下未來十年的合同。
「沒錯!」琛王爺于同漫不經心的眼神逐漸銳利了起來,嘴角揚起一抹嚴酷的弧線,「而我等的那條大蟲終于出洞了。」
這一年來,有人蓄意在風家礦場制造一些零星的小意外,看似無傷大雅,卻拖緩了開采及運送的時間,負責管理礦場的風家長子風毅理多次報官,卻一直沒有得到積極的處理,明顯有人從中作梗,最後干脆私聘武衛加強巡邏,采取自救措施之後,才讓這類層出不窮的小狀況消停了半年。
大約就在三個月前,皇上接到一封密函,里頭洋洋灑灑提及礦場進度延宕與國家武力強大有何息息相關之處,見解精闢,對天下時勢了若指掌,當夜琛王爺就讓皇上親召入殿,徹夜長談。
那封密函,正是當時命懸一線,心知自己來日不多的風騫理親筆所寫。
只是他應該不知道那封信會直接落到皇上手中,而皇上會慎重其事的派了兩個人來雲川城為他分勞解憂。
琛王爺凝視著空曠的大廳,想著方才親自送來解藥的那對夫妻,頭一次對自己的任務有了質疑。
那個跟傳聞中相差十萬八千里的秦無幻,是留還是不留的好呢?
風騫理跟雪影從龔家別館離開之後,就直接回到了風郎,沒想到會看見如此慌亂駭人的景象——
風大哥風毅理渾身沾滿了血污泥垢,昏迷不醒的躺在擔架上,平日精明能干的風大嫂則昏厥在地,一名中年大夫正在緊急搶救。
風二哥風翫理則是左臂中箭,血流如注,箭頭還深陷在血肉里,風二嫂一臉蒼白又強作鎮定的指揮下人們端水煎藥,再去多請一名大夫。
遠遠就看到這一幕的風騫理三步並作兩步的沖進大廳,「二哥,這是怎麼回事?大哥怎麼了?」
身形嬌小的雪影稍微落後了一些,才踏進大廳,正好听見風翫理有氣無力又難掩憤恨的回答,「我和大哥分別被暗算了……三弟,你沒事吧?」
他看著安然無恙的風騫理,終于放下心來,在雪影主動去協助大夫照料大哥、大嫂之後,便示意自家小弟附耳過來,神情凝重的交代事情的經過……
風毅理每晚會在固定的時辰巡邏閑采中的礦坑甫道,今晚有人刻意把點燃的炮竹丟進甬道里,引起了小面積的崩塌,風毅理正好巡邏到那一段,被不少落石擊中,雖然驚險萬分的及時逃出甫道,卻因失血過多而昏迷。
而正在鋪子里核對帳目的風翫理听到消息後,立即騎馬趕了過去,沒想到早就有人埋伏在半路上,妄想能一箭讓他斃命,幸虧他福大命大,硬是讓他閃躲過去,只有左臂中箭。
風騫理听了心中駭然,本能的看了忙碌不己的雪影一眼之後,便緩緩說出自己下午差點中蠱的驚魂記,也終于泄漏出雪復印件身擅長醫術這件事。
兄弟倆相對無語了幾分鐘,心中各自千回百轉,直到听見下人們大喊「大少爺醒來了」,才紛紛回神。
雪影退居到人群後方,看著早就清醒過來的風大嫂撲上前去抱著風大哥默默流淚,風二哥、風二嫂也圍在身側關切照料,風騫理修長的身影落在最後頭,一臉肅穆……忽然轉頭張望,在看見雪影之後,雙眼驟亮,二話不說就朝她伸出了手心。
「娘子,快來……大哥醒了。」
那笑容暖洋洋的照亮了一室的慘淡,讓正自覺無處容身的雪影有了安身立命的位置,就在這個男人身旁。
雪影的美眸猶豫不安的凝視著風騫理那雙堅定明亮的鳳眼,不自覺的緩緩朝他走去,然後被他一把握住手心,用力摟進懷里。
「娘子,你讓我等得好心慌……」風騫理語氣溫柔的喃喃抱怨,雙手卻把懷里軟女敕的嬌軀鑒得牢緊,像是擔心她會平空消失似的。
雪影咬了咬唇瓣,咽下讓他那身骨架略痛的痛呼,同時忍住回抱他的沖動,靜靜依偎在他削瘦卻溫暖寬大的懷抱里,一種陌生的甜蜜從心里頭慢慢的溢了出來。
「三弟和三弟妹還好吧?家里的人都沒事吧?」
這時,忽然傳出風毅理虛弱的聲音,讓雪影暗自驚訝的垂下眼眸,借著風騫理的懷抱遮掩自己臉上的動容。
沒想到聲名狼藉的秦無幻,在雲川城富可敵國的風家人眼里……是一家人了!
沒了兩個哥哥頂著一片天,風騫理自然要一肩扛起所有的事情。
當晚他忙到午夜,才拖著疲累的身心回房休息,原本擔心吵醒雪影,所以打算和衣而眠的他沒料到一進房里,會有溫度正好的洗澡水等著他,還散發著宜人的淡淡清香,桌上還有幾樣口味清爽的點心,等著填飽他饑腸轆轆的五髒廟,而他的掛名娘子正一臉溫柔的親自上前服侍他。
「娘子……」風騫理呆若木雞的任由雪影褪去他風塵僕僕的長袍,牽著只著中衣的他來到散發藥草香氣的浴桶旁,一臉又驚又喜。
「你要親自幫我……」他眼中的希冀和露骨的渴望,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臉紅。
「你想得美!」雪影則擺出潑辣的嘴臉掩飾自己的羞轍,手指頭不客氣的戳戳他胸前明顯的肋骨。
「快洗澡吧,不準睡在浴桶里!」她眯起杏眼,揮了揮手上神出鬼沒的銀針,暗示自己會用慘絕人寰的方法把他叫醒。
雪影在風騫理神情一凜,開始把自己月兌光之前,退出屏風後頭,直到听見水花四朧的聲響,才放心了些。
那個呆子剛剛笑得這樣星月無光做什麼啊?
雪影若有所思的幫他泡了一杯安神茶,小小打了一個呵欠後,就坐下來等他,打算待會兒再幫他針灸一回,才能放心歇息。
風騫理本來就體弱多病,又剛剛解了「相思癮」的毒不久,今天又差點中蠱,雖然即時施針催吐解了蠱毒,但是仍耗損了不少精氣,偏偏又遇上兩個哥哥同時受傷,一整個晚上忙得分身乏術,依照他的體力,就算撐得過今晚,也撐不過明天,為了防範未然,她才會如此大費周章。
而他那一聲又一聲柔情似水的「娘子」,仿佛滴水穿石般漸漸攻破了她築以銅牆鐵壁的心防。
世間男子多薄幸,這個只在她面前展露孩子心性的清俊男子,會是那懂得專情的少數人之一嗎?他曾經為余小荷傾心,還能給予她相同質量的情意嗎?
不過就算他可以又如何?她可沒忘記那天琛王爺的威脅,沒忘記自己不能常伴他左右。
「娘子,在想什麼?怎麼看起來這麼難過?」風騫理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雪影的身後,還不由分說的從後方環住了她,親密得讓人心里發慌。
「你洗好了?快坐下來吃點東西,順便把這杯茶喝了。」雪影欲蓋彌彰的起身招呼他坐下,企圖閃躲方才他所問的問題,直到他二話不說吃喝了起來之後,她才稍稍放松了繃緊的神經。
沒想到風騫理喝光那杯安神茶後,悶悶不樂的瞪著眼前那張明顯心虛的鵝蛋臉,半附後,便繃著臉,徑自起身去洗漱,準備就寢。
雪影讓他盯得坐立不安,又不習慣他擺著一張臭臉,還來不及細想,便主動湊上前去追問他干嘛不開心?
「因為娘子有事瞞著我。」已經月兌了鞋襪坐在床楊上的風騫理用一種幾近指控的口氣回答,在看見雪影臉上閃過一絲愕然之後,更是神情冷峻的輕哼一聲。
「我就知道其實你很看不起我!八成覺得我就像其他容易被美色誘惑的男人一樣愚蠢,覺得我這種破敗的身體很沒有男子氣概,覺得我徒佔舉人的功名,卻對國家社稷毫無建樹,根本就是一個虛有其表的空殼子……」他越說越順口,似乎真的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風騫理,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雪影終于听不下去,出聲嬌斥,卻換來一個更響亮的「哼」字。
「哼!我哪里是胡說八道?你敢說你從來沒有因為余小荷的事情看輕我?覺得我自欺欺人,一心認為自己被橫刀奪愛的心態很蠢?」風騫理氣勢張狂的逼間,晶亮的鳳眸閃爍著謎樣的光芒。
「我才沒有因為這樣看輕你!」雪影月兌口而出後,又重重嘆一口氣,「你不是蠢,你是為情所困。」
這種癥狀是不分男人女人的。
雪影為了說服他,又說了很多身為「秦無幻」時的所見所聞,無意中泄漏了太多自己的過往而不自知。
風騫理收斂了方才的氣焰,一臉萎靡的需心求助,「你既然這麼見多識廣,看得這麼清楚明白,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現在怎麼了?」
只著中衣靠坐在床架上的他看起來既脆弱又無助,恰好挑動了眼前小女人的側隱之心。
「你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當下就一臉緊張,連自己已經上了床榻握住他的手準備把脈都不知道。
風騫理用另一只手包覆住她的小手,鳳眼里火花四濃。
「我時常心跳加快,口干舌燥,還動不動就覺得自己很餓,餓到我都快理智全無了。」他低頭悄聲囑曙著,讓雪影為了听清楚他所說的話,不得不湊上前去。
「可是你剛剛才吃飽……」她小臉疑惑的皺了起來,專注到沒發現眼前男子眼神的變化。
「因為我想吃的是這個!」風騫理大手用力一扯,就輕易讓毫無防備的雪影投懷送抱。
「你……嗯……」雪影錯愕不己的想要說什麼,卻在嘴唇剛剛張開的瞬間,被人狠狠的吻住。
這個吻,灼燙了彼此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