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親自送風大嫂離開伯樂居,不無惆悵的站在空曠安靜的庭院中環顧四周,喉間滾動著說不出口的苦澀。
若不是有情,又怎麼會如此心如刀割?
若不是有意,又怎麼會如此心痛難舍?
早就做好的決定,怎麼箭在弦上了,才猶豫不決?
因為想長伴他左右。
此時,天邊的烏雲化為豆大的雨滴,氣勢磅礡的從天空躍下,直沖她眼里,再沿著那美麗的輪廓腕蜓而下。
渾身濕透的雪影雙手在前方交握,手心柔女敕的肌膚讓那枚蓮花瑪瑙給戳出了一道傷口,點點血跡很快讓雨水給沖淡,完全看不出存在過的痕跡。
雪影扯動嘴角,像是看見自己在風家這段插曲的結局。
這家人,似乎少了「秦無幻」,就能在皇威之下全身而退……那,就這樣吧
當她全身虛弱無力的躺在庭院里,意識逐漸潰散之際,忽然想起風騫理曾經說過,無論她是誰,都是他的娘子……
讓雨水打濕的鵝蛋臉上,終于緩緩綻放一抹不無遺憾的微笑。
無論她是誰,都不會忘記自己的相公是風騫理。
磅礡大雨中,大隊馬車從龔家別館出發,緩緩離開雲川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幕中,朝著京城的方向前進。
舒適寬敞的馬車里坐著兩個身穿華服,氣質不俗的男子,一個是俊美無禱的美公子,一個是傲慢尊貴的酷王爺,兩個人似乎都心有旁驚。
「你剛剛是跟風騫理說了什麼?怎麼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龔玄陽放下簾子,一面輕輕拂去袖面上的水珠,對于方才那個倉皇消失在雨幕中的修長身影充滿了好奇。
琛王爺從思緒中回神,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看起來卻更加陰險。
「我只是提醒他晚一點回去,恐怕會看不見他心中牽掛的那個人。」風騫理或許意志堅定,可是他身邊的親人可不見得個個都心若盤石。
要是「秦無幻」有她近日所表現出來的賢淑大度,那麼風騫理的休書就可有可無了。
「你又做了什麼?」龔玄陽整個人跳了起來,差點忘了自己是在馬車上,對面坐著的是聖眷正濃的琛王爺,「你怎麼就是看那個秦無幻不順眼?」
要不是早就知道眼前這個男子本性里沒啥七情六欲,他還真要懷疑他這樣是不是變相的暗戀,妄想拆散人家夫妻,再橫刀奪愛!
畢竟類似的事情,大約一年前已經做過一次了啊。
琛王爺似乎看透他的臆測,刻薄的嘴角抿著一神秘的笑意,「我可是什麼也沒做。」
只不過寫了幾句模擬兩可的重話,派人送去風家,直接交給那個當家主母,很好心的給了他們幾個建議。
「什麼也沒做?」龔玄陽暗地里翻了個白眼,學他裝無辜的樣子,「所以你剛剛是故意嚇他的?」
鬼才會信咧。
琛王爺閉目養神,「不是,我是好意提醒他。」
他向來不多管閑事,這次倒是破例了。
「琛王爺,那個秦無幻明明就是個好姑娘,風騫理也的確是個可造之材,兩個人彼此更是情投意合,你怎麼就這麼喜歡棒打鴛鴦?」龔玄陽替那對有情人打抱不平,看起來十分義憤填膺。
傲慢的男子聞言嗤笑。
「錯錯錯,看他們不順眼的,可不是我……玄陽,我也只是一顆棋啊,你以為我真的看上那個余小荷嗎?」琛王爺突然壓低了嗓音,露出一個絕對自嘲的笑容。
「什麼?你是說……」琛王爺的言下之意讓龔玄腸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說出心中的疑惑,「可是為什麼?那個皇……干嘛三番兩次從中作梗,讓風騫理情路這麼坎坷啊?」
話說回來,那個剛剛坐上龍椅沒幾年的新皇,還真是沒事找事做啊。
「像我們這種正常人,是沒辦法理解那些人的想法的。」琛王爺給了一個玄妙無比的答案之後,徑自閉目養神,完全沒有給人抗議的機會。
坐在他對面的龔玄陽雙手抱著頭,很悲傷的自我檢討,他什麼時候跟這個陰陽怪氣的王爺歸類成同一種人了?
他是迷倒天下蒼生的多金美公子,可不是嚇壞天下蒼生百姓的古怪酷王爺。
風騫理得到琛王爺的暗示之後,就快馬加鞭趕回風郎,眼尖注意到經過身旁的僕婦們認出他後,驚惶閃避又略帶憐憫的表情,讓他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情更加沉重無比,腳步踩得更快更急。
「娘子!」他一踏進濕濃濃的院落,就揚聲呼喚,急著想看見那抹溫柔俏麗的身影,想听見她生氣蓬勃的嬌斥聲,要他別不小心踩壞了整理好的藥草。
他卻只得到一室沉寂,還有好幾個人露出驚恐慌亂的眼神,在床沿或坐或站,有意無意的遮掩著什麼……
「大哥、二哥,你們在我房里做什麼?」他先是看著自己的親人們,最後才發現那個中年大夫的身影,再也壓抑不了心中那股不祥的念頭。
「我娘子呢?找大夫來做什麼?」他說著說著,就直沖床鋪,半路卻讓風翫理給摟住路轉攔了下來。
「三弟?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要陪王爺到冀州去嗎?」手臂上的傷勢早就沒有大礙的風二哥使勁把人拉走,硬是不讓風騫理接近床鋪的位置。
「因為琛王爺在半路上收到御旨,要他即刻動身回京處理要事。」風騫理言簡意骸的回答,仍是一心掛念著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兒。
琛王爺臨行前語重心長的提醒,讓他怎麼都無法釋懷。
「娘子她怎麼了?找大夫來做什麼?」風騫理心急如焚的掙月兌二哥的掌
握,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沖到床沿,大手往兩旁一撥,立刻推開了兩位嫂子,焦急的臉龐在剎那間變得慘白。
「娘子……」風騫理看著那張毫無生氣的小臉,恐懼的眼神在發現她柔軟胸哺還微微起伏時,也不曾消退了些。
「騫理啊……三弟妹她昏倒在院子里,淋了大半天的雨,現在還昏迷不醒……」
因為風騫理過去于向理智沉穩,所以風大哥便一五一時的把事情的經過說給他听,稍早擅作主張,希望能讓「秦無幻」自動打退堂鼓的風大嫂刻意站在風騫理看不見的角落,愧疚的不停抹淚。
風騫理木然著一張慘白的臉,大手緊緊的握著雪影那柔軟帶繭的小手,仿佛听而未聞,身旁的男男女女似乎都讓他隔絕在外,只有他和她,透過手心彼此連結。
什麼琛王爺……什麼密函什麼皇上青眼有加,有意將公主下嫁……風騫理都當作耳邊風,置之不理。
他只是不停的搓揉雪影那雙越見冰冷的小手,目不轉楮的觀察床上的人見有沒有清醒的跡象。他听不見身旁親人們苦口婆心的勸慰,听不見大夫無能為力的告辭,他拒絕讓自己以外的人踫觸床上死氣沉沉的女子,無論是擦洗或是喂藥,全都親手包辦。
「娘子,你醒醒!你快醒醒!你不是要我別做傻事?怎麼自己卻想不開呢?」已經兩天沒合眼的風騫理或許已經心力交瘁,竟然不顧丫鬟們詫異的驚呼,徑自上床去,將持續昏迷的女子一把摟在懷里,並將自己青藍滿布又憔悴不堪的臉龐埋在她瘦弱的肩窩。
丫鬟們很識相的退出房間,個個紅了眼眶,一臉不忍卒睹。
躺在外側的風騫理將雙臂箍得更緊,妄想能讓懷中女子更溫暖一些。
「娘子,你記不記得你說過,只要秦無幻活著一天,我風騫理就不能死?我現在告訴你,只要你哪天不活了,我風騫理就陪你一起不活了!」明明言猶在耳,為什麼會人事全非?
那天早上,她嬌羞欲滴的誘人模樣讓他魂牽夢縈,眼看著就要雨過天青了,怎麼又風雲變色?
「娘子、娘子,你現在這樣,是騙我的對吧?你又會解蠱清毒,又會治病療傷,怎麼可能淋了一場雨就變成這樣?」他語帶希冀,似乎期盼懷中女子會開口回答,卻還是只有一室沉寂。
連續下了好幾天的大雨終于停歇,這一日清晨,燦爛的陽光重新造訪這間房間,明亮又溫暖的光線悄悄移位在那張蒼白冰冷的鵝蛋臉上,讓風騫理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風騫理可以明顯感受到她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的流失,這副柔軟卻毫無生氣的軀體已經沒有蘇醒過來的可能。
那個可以端莊大方,也可以潑辣野蠻,明明心地善良,卻臭名遠播,偏偏一舉一動都牽動他心扉的嬌俏女子,再也不會睜開眼楮,讓他看見深藏在眸底的絲絲情意。
青藍滿布的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強忍著心中劇痛,輕吻那曾經溫暖甜蜜的蒼白唇瓣,用低沉嘎啞的嗓音許下承諾——
「炎雪影,無論如何,我風騫理這輩子只會有一個妻子,只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