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也是輕的，到了後來，出產便改成了五五分，有一年大旱，運府不但沒有減免糧食，還強讓佃戶簽了欠糧的條子，這時一畝地不過年出產四擔，欠糧條子上寫了欠糧兩擔，每年上繳糧食又不肯減免，如何還得起？有心不再租種，運府更是要先繳清了糧食才肯放人——也正是那時，林父為一佃農出頭，反倒被冤枉下獄。
听到這里，小桓忙問︰「我父親幫忙的那家佃戶還好麼？」
夏槐搖了搖頭，嘆道︰「哪能好呢？被運管家派人收拾了一通，又身無分文的被趕出了莊子，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可憐哪，那家媳婦懷著兩個月的身孕，卻被那些惡人一推，流產了」
小桓一陣靜默，囡囡忙道︰「夏伯伯接著說吧。」
因這一件事，佃農愈發噤若寒蟬，再加上每年所得不過將將能過日子，根本就還不起欠糧，只得認下了。
如此一來，這莊上的佃戶竟是家家都欠糧，想走也走不了。運府拿了把柄，更是囂張，前年已經改成三七分成，運府獨拿七成，佃農忙活一年，所得口糧只將將能不被餓死，所以運府越富，佃農越窮。
夏槐說完，又抿了口茶，自嘲道︰「不怕小姐笑話，就我這身衣服，還是壓箱底的，平日里都不穿，只怕到了年節送禮，沒有身體面的，出去丟人哩」
囡囡看向他那一身黑色棉布衣裳，看得出來衣服已經很多年了，領口袖子等容易磨損的地方變成了灰白色，有兩個地方補上了補丁，因補丁也是黑色的，又用黑線縫的，陣腳細密，不細瞅倒是看不出來，想來是放在箱子里不輕易穿的，所以看著還算有個樣子。
佃戶不比普通農戶，農戶主要是看天收糧，佃戶除了看著老天爺，還得看主家如何，主家是個好的，也能過的松泛些，主家若是盤剝，那可真是死路一條了，連帶著子孫都無法出頭——這運老爺，堪比「黃世仁」了。
小桓也露出惻然之色，開口道︰「夏伯伯可告知莊子，林家絕不會這般為人，午後請夏伯伯通知各家，一起到這里，我自會把諸事講明。」
夏槐這番訴苦，不外乎為了試探主家的意思，听的小桓如此說，只覺得大有希望，站了起來，一禮到底，「還請小姐少爺多多體恤，老朽代莊子上下先謝過了」
小桓忙上前扶了起來。
送走了夏槐，囡囡見小桓還是揪然不樂，只得寬慰道︰「何必如此？爹已經是盡了力了。」
小桓悶悶的，「姐，你之前說要審時度勢，量力而行，我今天才真正懂了這兩句話的意思，就像爹爹，正直善良，大義好公，可是結果又如何？」
囡囡拉過小桓，「結果如何？」
「搭上自己性命，連累妻兒不說，還害得」
「害得那家佃戶家破人亡？」囡囡微笑著正了正小桓頭上的頭巾，「你就是思慮過多了，你的意思是讓那家佃戶求助無門方好？」
小桓抬起頭，「總比被趕出去，流落街頭強些吧。」
長大了，終究明白些事故，只是別鑽了牛角尖才好，「若是爹爹沒有為他出頭，那佃戶可會怨恨？」
「嘴上不說，心里定會埋怨的。」
「是啊，而且他既然起了反抗的心思，就是爹爹不幫他，他也會想方設法的去鬧。」
小桓的眼楮亮了亮，「姐姐是說，無論怎樣，那佃戶總逃不過這樣的結果？」
「嗯，他既是心存不滿，便不會善罷甘休，只是不自量力，以卵擊石，終究不會有好下場，而爹爹，不過恰逢其會罷了。」囡囡的眼楮暗了暗，在這里也有許多勇于反抗不公的人，像這個佃戶，像那些起義軍，像爹爹。可惜這里是皇權時代，沒有後台，沒有身份地位，一切都是空的，正義與公理，只是朝廷說的，可別忘了，黎民百姓心中自有一桿秤，所以，自己才要民心。
權勢與地位，慢慢的都可以得到，只有民心，想要未必會有，有了未必會長久——林府，就是要想辦法，成為百姓心中的仁與善
而有了百萬民心，才可以安然無虞，自己才敢騰出手來使林府蒸蒸日上，發展壯大。小辰那里，想必現在很熱鬧吧。
流星打量著正在記錄賬目的三少爺，只覺得不過兩天，三少爺身上的氣勢越來越重了。
想起昨天來的那些客人，流星不覺暗暗得意︰什麼叫氣派？這才叫氣派呢，庸王府，雲州知府，知縣老爺，還有縣中開酒樓的，開首飾綢緞莊子的，開當鋪的，開鏢局馬車行的，都來道賀了，那平日里見面都覺得戰戰兢兢的陳捕頭又怎麼樣？只能混在人堆里，連個椅子都沒他的份見到自己，還得拍拍胳膊喊叫「小哥」，想起陳捕頭那麻人的笑臉，流星暗暗打了寒戰，誒呦，那還不如不笑了呢
只是也奇怪了，按說庸王府是總來往的，那些商戶怎麼也跟著來了呢？
「為商的，自然跟官府有些首尾，庸王都派人來了，他們怎麼敢不來？」
流星這才發現竟然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忙道︰「管他什麼人呢？三少爺還不是應對的妥帖」
到底是少年，被人一贊，小辰也勾起了嘴角，再沒有沉靜下來時散發的氣勢，一張女圭女圭臉上滿是喜悅，其實昨天自己也有些膽怵，不過「擒賊先擒王」，姐姐說了，這世上的道理都是一通百通的，自己只管跟著寧管家和王知府說話，其他人自然會上來湊趣，再通下姓名，聊上幾句，就是給了面子了——這是跟寧管家和王知府說話的人吶，他們自然覺得體面了。
不過，小辰皺了皺眉頭，這也是取巧的法子，幸好自己讓人寫了禮單，等姐姐回來，也好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唉，那些人中也不乏神色輕蔑的，只是有貴人在場，並不過分罷了。
「別一味的逢迎拍馬，讓你今天蹲兩個時辰的馬步，可做了麼？」
流星臉上一皺，這三少爺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自己武功高就算了，非讓自己和流光也學武——這武功豈是人人都能學會的？蹲那勞什子馬步，可真比在作坊做一天的工還累呢
「少爺，流光在院子里蹲著呢，我若是走了，誰來伺候您吶？」
正說話間，就見馬嬸子進來了，手里還端著一碟紫米粉藕糕，「三少爺，吃幾塊點心吧，記賬目可耗精氣神。」
小辰拈了一個在手，丟到肚子里，口中模糊不清的道︰「嗯，馬嬸子，真好吃，是小月姐姐做的吧？」
「嗯，小月說了，要等小姐回來再走，在這里再伺候幾天。」
小辰點點頭，彈了流星一個爆栗，「還不快去」
流星不敢再多狡辯，只好去了。
馬嬸子看了看流星的神色，掩嘴笑道︰「泥猴一樣的人兒，倒是三少爺給馴服了。」
放下手中的毛筆，小辰起身伸了伸胳膊，「馬嬸子，你說，這豆腐怎麼賣的這麼少？倒是那豆渣餅子賣的極快，可也不能不做豆腐，光賣豆渣吧？」
馬嬸子忙不迭的道︰「奴婢哪懂這做生意的事？可不敢在這上頭瞎說，還是派個人問問小姐吧。」
「那可不行，姐姐可是說了，讓我獨擋一面，這才第二天呢，就去找姐姐了，可要被然然笑話了。」
馬嬸子暗道，您才多大呢，要不是小姐走前的安排，第二天可是都撐不到呢虧得小姐敢拿偌大的家業給三少爺練手，唉，小姐這樣的氣魄，可不是什麼人家都能教養出來的。
「三少爺別急，慢慢想，這做生意啊不是誰天生都會的，就像這糕點，看著簡單的東西，可是不會做的人吶，連面都和不好，這手藝，都是練出來的」
小辰猛的回頭，盯著馬嬸子道︰「你剛才說什麼？」
馬嬸子被嚇的一驚，「說說什麼了？」
小辰急了，「馬嬸子，你快想想，剛才說什麼了？」
馬嬸子見三少爺似真的著急，並非生氣，只得重復道︰「奴婢說說做生意不是誰都會」
「還有呢？」
「還有還有糕點，看著簡單，不會做的人連面都和不好」
小辰一拍桌子，「對呀不會做，可不是嘛，不會做哈哈哈」
馬嬸子還是雲里霧里的，而在院子中蹲馬步的流星撇了撇嘴，咕噥道︰「又癲狂了吧，沒有我伺候，就是不行」還待再嗦幾句，卻被流光一道眼刀止住了，心中暗自念叨，這流光倒不像是三少爺的小廝，給了二少爺那樣的才合適呢，一板一眼的，連個笑臉都不露。
卻不知那邊流光也暗恨流星不爭氣，這是多好的機會？看看滿騰龍國，誰家讓下人小廝學東西了？學點武功強身健體不說，現在正是亂世，有了武功，也是多了一層保障，只有像流星這般沒心沒肺的還能想到偷懶轉過頭，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