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江瑤和楚蘭二人一前一後地往回走著，兩條影子在地上看似極近，卻始終不會重疊。
「怎麼不說話？」吃完晚飯，江瑤看著沉默地收拾著衣服的楚蘭，開口問她。
楚蘭背對著江瑤的身形一僵，之後便恢復了忙碌，卻依舊不肯轉身。
「我去洗澡。你……」江瑤頓了頓，沒再多說什麼。
楚蘭轉過身來，便只看到江瑤獨自離開的背影。
一重天境界之上，修煉即可施展真氣，自我淨化，所以蒼山派中只有外門弟子和內門侍從會使用山腰上那一攤溫泉了。
江瑤照舊沒有和人打招呼，獨自到了一塊山石後面，靜靜地月兌去衣服，下了溫泉。
湖水溫度一如既往的微熱。她沉默地看著湖面，忽然嘆了口氣。
這山石後面，是一個比較僻靜的地方。她向來不喜和其他弟子們一起談笑著浸浴，所以從她發現這個地方之後，楚蘭就一直只陪著她。
是啊。一直就只陪著她。
江瑤輕輕撿起湖水上的落葉，嘴角扯出一個無力的笑。想她夜字組最後一名，也是最強的殺手，竟然也會為了這種感傷。真是……難道穿越了之後連性情也變了嗎？從前的夜七，向來獨來獨往，無須同伴，也不必幫手。可現在呢？
江瑤將落葉放在手上，隨意地把玩著，回想起那個疲累的晚上，一個同樣縴細的身影幫著自己，將一堆堆土丟進坑里去，掩埋上在這個地方太過醒目的行為。
「楚蘭啊楚蘭，你只知我下手狠毒，可你又怎麼能明白我的用意？」江瑤煩躁地揮開手里的落葉，低聲嘆道，「若不毀了她舌頭，廢去她雙手，她必定會供出我們，到那時，我們只怕不死都難啊。」
空氣里寂靜一片。
江瑤搖搖頭，轉身上了岸。
一旁的樹影里，一個身影緩緩轉了出來，樹葉的陰影遮擋住了他的面容，只有肩膀上兩只閃亮的眼眸，和腰間的白色玉玨在月光下輕輕閃動著溫和的光澤。
第二天上午，外門弟子宿舍果然發生了騷動。所有人都被勒令放下手上的工作，被緊急召集到了一起。
緊張的詢問過後，所有外門弟子一一散開，只剩下了江瑤和楚蘭被留了下來。
「在進去之前，我希望你們能保持冷靜。」韓總管低聲道，看著二人的表情甚是嚴肅。
江瑤看了眼楚蘭，她卻只是向著總管點點頭，率先走了進去。
看到床上的李梅時，即使是江瑤，也不禁驚訝異常。雖然隨即她便冷靜了下來，但是看在一旁韓總管的眼里，卻是她見此慘狀後依然穩下了心神，強自鎮定著，因此他對江瑤的評價反而高了幾分。
「你們也看到了。手骨碎裂，舌頭被剜，下手十分狠辣，縱是活著，也只怕是連武師叔的回春丸也都治不好了。」韓總管對二人解釋道，「不過致命的，卻是這里。」
他伸手指向李梅的胸口處，那里，一只黑色手掌印赫然在目︰「這是陰山五毒掌的掌印，看這顏色深度，來人功力不低。」
楚蘭身軀一晃，驚訝地轉過頭去，雙目圓瞪，直視著江瑤。
「蘭兒，你冷靜點。」江瑤連忙一伸手，扶住了楚蘭，低聲道，「李梅雖然遭此橫禍，但是我蒼山派修仙名門，各位長輩必定有所主張，會替她報仇的。」
韓總管點點頭，道︰「這是自然。不過我們現在需要你們的協助。」
說完，他向旁邊使個顏色，一直沉默著跟在旁邊的一名弟子立刻端了文房四寶進來。
「坐吧。」韓總管帶著她們走向偏廳，道，「你們和李梅同居一屋，我希望你們回憶一下她最近是否有何不同？」
楚蘭面色蒼白地看著韓總管，緩緩搖了搖頭。
「沒有。」江瑤也道。
又再追問了幾句，見她二人確實套不出什麼話了，韓總管終于嘆了口氣，放她們離開了。
晚上。
「我們必須談一談。」沉默了一天的楚蘭看著江瑤，猶豫再三，終于道。
江瑤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她。
「我……」楚蘭看著江瑤清澈的眼楮，忽然一躬到底，「對不起」
江瑤一驚︰「為什麼？」
「我錯怪你了。之前見你……我竟以為你是個可怕的人。我……」楚蘭說著，由皺起眉來，思索著搖搖頭，「或者，我本來也不信你是個可怕的凶手。只是……我太害怕了。瑤姐……我……」
楚蘭說到這里，只覺胃里又是一陣翻騰。
江瑤嘆了口氣，卻開口說了句讓楚蘭很驚訝的話︰「其實殺了人之後能痛快地吐出來，是種幸福。」
楚蘭一驚，面色更顯蒼白。
江瑤卻是淡然一笑︰「我第一次殺人，沒那樣的機會。我不殺人，死的便是我。我殺了人，也要立刻考慮眼下的處境……」
「瑤姐，我竟不知你那晚竟如此難過……」楚蘭驚訝道，滿懷愧疚地想起埋尸那晚，自己只顧惶恐害怕一整夜，卻沒有想到要來安慰一下江瑤。
「你害怕殺人，可是你可知道，這世界便是如此。你只能選擇做那殺人者，或者是被害者。這世上的生存法則，便是如此簡單。」江瑤沒有接話，只是抬頭看著楚蘭，自嘲道，「你沒有看錯我，我早已做了我的選擇。」
楚蘭張了張口，正要說話，急促的敲門聲卻在此時傳來。
江瑤掃了眼門口，看向楚蘭︰「看來，你也必須要做個選擇了。」
江瑤的話沒有錯。
蒼山派遭陰山入侵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山上。所有內門弟子的休息日盡數取消，閉關的三名長老提前出關，親傳弟子們更是被急召入主峰旁听議事。
而外門——
「海選要提前？怎麼這麼突然呢？」
「怎麼會提前呢？不是還有兩個月嗎？」。
「就是說啊。我家里說要給我送來的兵器還沒到呢……」
平台之上，所有外門弟子都在竊竊私語，原本整齊肅靜的地方立刻顯得喧鬧起來。
韓總管冷冷掃視過眾人，長袍輕揮，一聲爆響快速傳出，炸得所有人耳膜俱是一震，場中即刻安靜下來。
「你們應該也有所耳聞了。我蒼山派一名外門弟子日前竟遭外敵侵襲，于我山內被殘忍擊斃。此等手段，惡毒異常我蒼山派現需所有弟子報效盡忠」韓總管沉聲道，「有意參加內門海選的，上來把名字寫在紙條上投入筒內……」
他一揮手，一旁立刻有弟子端上文房四寶即一只巨大的紅色圓筒。
「大敵當前，海選將是有史以來最為困難的一次，自問無法舍命求存的，可以放棄了。」韓總管的聲音抖然犀利起來，「海選自今日日落時立刻開始，一旦將姓名投入筒內，即代表本人自願性命作賭，生死莫怨。」
韓總管說完，向他的親隨弟子點點頭，便轉身走了。
平台上，所有弟子都靜靜地看著那模樣樸素的圓筒，卻再無人交談了。
江瑤上前幾步來到台前，朝著那名看守的弟子行了一禮，隨即，蘸墨，簽名，投入，一氣呵成，毫無一絲猶豫。
「瑤……」楚蘭上前兩步，正要說話，卻看見江瑤轉過身去，直接向著台階走去，連頭也不曾回轉一下。
楚蘭靜靜地放下手去，沉默地看著江瑤的背影。
「還有人要報名嗎？」。過了一刻鐘左右，那名弟子開口問道。
場中此刻還有大半弟子躊躇不前，個個面上都是既心動，又害怕的樣子。
楚蘭看了眼左側的山峰。那里，便是通往內門弟子們居住的璇磯樓所在位置……
「你來了。」江瑤看了眼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己的楚蘭，點了點頭，然後繼續整理著自己的衣物。
楚蘭看著她︰「你不想問問我報名了沒？」
江瑤將包袱系好，放回櫃子里，這才轉向她，笑了笑︰「你的眼楮和我從前的很相似。」
楚蘭一愣︰「什麼？」
「你的眼楮里，有種東西。不論你如何努力去掩蓋它，它也始終存在著。」江瑤說著，將桌上的一只食盒打開，又從里面取出三只碟子，兩碗米飯，一一擺好，轉身看著她，「一起吃吧。這是廚房剛才派人送來的。」
「什麼東西？」楚蘭走來，坐到江瑤的面前，卻不去動那些飯菜，只直直地看著她，問。
江瑤咽下一大塊牛肉，這才說了兩個字︰「不甘。」
楚蘭默然。
飯食雖多，二人卻很快便吃完了。
在江瑤的建議下，二人並沒再如以往那般在竹林兩邊各練各的，而是互相練習著對打。
日光正是濃烈的時候，竹林里卻是漫天的塵土伴著片片竹葉四處飛散，遮蔽得光線一片昏暗。
日落。
江瑤收力，右手堪堪在楚蘭脖頸旁半寸處停了下來。
「呼——」楚蘭輕吁口氣，緩緩平復著自己的心跳，「這一個月來，我也把這套動作練得很是熟練了，可怎麼你以這些招式攻來時，我卻總是躲不開呢？」
「我速度比你快。」江瑤道，抬頭看了眼天色，「我們走吧。時間快到了。」
「……嗯」楚蘭也一起抬頭看了看天空，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