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家爺爺接過潛小麥雙百的成績單,只是淡淡地用鼻子「嗯」了聲表示滿意。
潛小麥吁了口氣,終于可以交差了。誰料,潛家爺爺又用他那修長的手指頭輕輕彈了彈成績單,嚴肅地問︰「你在學校是不是很驕傲啊?」
這話從何說起呀?
潛家爺爺側過身子,指了指成績單右側的班主任評語,說︰「你看,亦鳳老師給你的評語是︰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這是藍老師在暗示你平時太驕傲了,驕傲了以後就是要退步落後了。她這是在警告你!」
額滴神啊!真是天大的冤枉咯。潛小麥一頭黑線如瀑布,自己身上啥東西都有,就是缺驕傲與潑皮兩樣,為此以前還很遺憾過一陣呢。至于評語,發成績單的時候,小朋友愛比較,倒是相互傳著看了一遍的。
孫紅梅的是左拉的「生活的全部意義在于無窮地探索尚未知道的東西,在于不斷地增加更多的知識。」
阮慧慧的是魯迅的「時間,就象海棉里的水,只要願擠,總還是有的。」
鄒佰瓊的是高爾基的「人需要真理,就像瞎子需要明快的引路人一樣。」
李梅君的更扯,是托爾斯泰的「人並不是因為美麗才可愛,而是因為可愛才美麗。」……
「偉大英明的藍老師啊,」潛小麥無語仰望天花板︰「我知道,要推陳出新寫42份評語是困難了點,但你哪條不好抄,偏偏給我抄了條毛主席老人家的訓誡呢。」
「你到底听明白沒有?」潛家爺爺陰沉的臉上有了一絲不悅浮現,蹦出的話擲地有聲︰「下學期你的成績單要是少了一分,那就說明你驕傲了,所以你一定還得給我考雙百。」
我可以不明白嗎?其實我不介意做只整天翹著大花尾巴顯擺的孔雀。但這幾天潛家陰雲密布,氣氛大大的不好,按照潛小麥的經驗,這個時候大人們一方面希望小孩子乖乖的不需要自己操心,另一方面有可能又巴不得小孩子出點格,自己好逮著了發泄發泄呢。所以現在老天就是借潛小麥十個熊心豹子膽,她也還是會很沒骨氣地老老關實屈服︰「听明白了,我會努力的。」
「不是努力,而是一定。」
「是,堅決一定。」
得到了大孫女的保證,潛家爺爺終于大赦開恩,還未等潛小麥拔腿開溜,那威嚴的聲音又不緩不急穿透了鼓膜︰「進去做飯,說好了寒假由你做飯的。那就從今天開始吧。」
除了遵命哪還有別的路走,潛小麥很沒原則早早放棄了抵抗,乖乖走進廚房燒火淘米。倒也沒什麼難的,就是人還太矮了點,灶頭又太高,踮著腳尖掀鍋蓋有點吃力。
待米下鍋,外行專家潛家爺爺又進來了。揭開鍋蓋看了看,就坐回八仙桌徑自倒了杯茶做起了監工,吩咐道︰「中午的菜,就著這半碗肉把以前你爸拿來的長豆干炖了吧,都放著有陣時間了,再不吃掉要壞了。」
「哦。」潛小麥依言,打開櫥櫃,在最下面的格子里找到了長豆干,見沒多少了,干脆全拿出來一次炖了。待把長豆干用水搓洗了泡好,也就閑閑地坐在灶前燒火了。
這廂,老爺子眯了眯眼,開始了諄諄教導︰「你做事情怎麼這麼慢慢騰騰的。得趕緊切了放到另一口鍋里燒啊……飯和菜要同時燒,這樣即可以節省時間,又可以同時吃上熱騰騰的飯菜。照你這個速度,等菜燒好,飯都已經涼了。做事情,都要先在腦子里思考一下,統籌安排安排時間……」BaLaBaLaBaLa
額滴神啊,潛小麥無語凝噎,心里不停頂撞月復誹著︰「爺爺啊爺爺,長豆干要先放水里泡開的。這是常識,好不好?」但這是晚輩該說的話嗎?在傳統老爺子眼里那是會被定為造反罪的。是以,只得起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長短不一,好的歹的,切好了和著肉下鍋了。也罷,頂多浪費點父親砍的柴,還是能煮熟的。咱不求過程,咱只要結果。
等待的時間里,廚房里只聞柴火 啪啪,除了偶爾揭開鍋攪拌幾下,潛小麥一直都坐在灶前看顧著火。旺旺的火舌不停躍動著,映在小臉上,紅光滿面,更照得小身子暖暖的,很是舒服。
潛家爺爺覷了覷,又緩緩開口了︰「你不要以為做飯這麼簡單。做好任何事都是很難的。你要下苦功去學,每樣都學起來,有了技能伴身別人才不敢欺負你。」
「就說這南江村吧,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能人還是有幾個的。像村西的王家嬸子,雖然是個啞巴,卻有一手做豆腐的好手藝。她做的豆腐又綿又軟,吃了的人無不說好,很多人都固定在她那兒買,賺了不少錢的。」
「村東頭的李家根也有一手好水泥活兒。起先他只是幫人家蓋蓋房,現在都自己做起包工頭了。他自己家的房子造得多好啊,比村長家還漂亮呢。」
「至于其他做木工的、做竹蔑的、做裁縫的好師傅就更多了。農村里也是臥虎藏龍啊!」
呵呵,自家爺爺還懂這麼時髦的詞啊。當然嘍,潛小麥是不否認的,農村老一輩人土歸土,俗歸俗,卻大部分都有一身好手藝,就如城里人上了大學都會挑個好專業。只是老爺子今天說了這麼多,意欲何為呢?
「再說以前的大隊書記水賢公吧。他的爹是個有學問的秀才,他對水賢公的培養啊,那是相當的嚴厲。看書打瞌睡了,就把頭發扎起來用繩吊到梁柱上去;實在忍不住想睡覺了,就拿把錐子刺進大腿,刺得鮮血直流,人就猛地醒過來了。水賢公就是在這樣的訓練下,成了南江村第一有學問的人……他不僅是大隊書記,而且還是南江鄉校曾經的校長……不僅寫得一手厚實飽滿的顏體,而且力氣還特別大。有一次,他從鹿山走夜路回村,還打了一只野豬回來呢。」
嘎嘎,您老人家想讓我也去打只野豬回來嗎?潛小麥暗忖,那懸梁刺股是蘇秦的故事好不,現代社會哪還有人能苦讀苦練到那個境界。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但說這麼多是為什麼呢?不用她發問,潛家老爺子抿了口茶,又顧自講下去了。
「南江村強人多啊,像這次咱家的兩件事情,他們一旦聯合起來,眾口爍金,你爸一個外鄉人就根本沒有還口的余力,咱家這虧是吃定了……再者,你爸又沒有技術,就靠種田和走街串巷賣補品,勉勉強強只能糊口而已,在村子里既沒有威信,也沒有人緣,哪有人會看得起他……你二姨夫人品差歸差,但勝在心計,這方面你爸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前有狼後有虎的,就怕我們老兩口沒了,你們在南江村就住不下去嘍。」
潛小麥再也沒了月復誹打趣的心情,心里苦苦澀澀揪心地難過。自家爺爺的敏感她多少是知道的,親身經歷了「十年浩劫」,因太公的地主成分履次被拉上台批斗,為此還下放到自然村工作多年。老人家目睹了太多惡劣人性早成了驚弓之鳥,凡事總悲觀地比一般人想得更多更深,又總企圖通過父親楊勇來扭轉村人對潛家雜七雜八的看法。不是父親不夠好,而是這個任務太艱巨。有時候,潛小麥會想,如果父親就是親舅舅,那麼老爺子會不會樂天知命、欣喜于兒子的淳樸善良呢?
最終,潛小麥想了想,還是轉過身來直直望進潛家爺爺憂郁的目光,道︰「爺爺,你訓練我吧。我會努力去做的,這個家以後由我來守護,我的爸爸他只要健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