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南江村的同學利用暑假埋頭苦讀、奮起直追時。金田縣城的同學有過之,而無不及,也紛紛把時間利用到了極點。
暑假里,縣中心的少年宮和各門各類的培訓班門口,你總能不時能听到這樣的對話︰
「咦?你不是去澳洲陪父母了嗎?」。什麼時候小城的陪訓班變成「澳洲」了?小A很疑惑很嘲諷。
「……啊……那個啊……咦?你也不是說要去麗江旅游嗎?」。小B很快鎮定下來。彼此彼此,你就甭以五十步笑百步了。
「呵呵,那個,我爸媽突然有事,不能陪我去了。」小A看上去很惋惜。
「哦,這樣啊……我也是出了點意外。誰叫現在出國旅游的人多呢,這不,都買不到機票了。」小B也是一臉的遺憾。
然後各自轉身,卻都撇嘴笑開了。鬼才信你,這培訓班的「暑假特訓」報名早在五月份就全部爆滿了。
兩個小時後,三條街外的少年宮門口。
小A瞠目圓瞪︰「咦?你不是說要趕回去看‘足球直播’嗎?」。
小B尷尬地撓了撓頭︰「這不,突然想起還有一門《跆拳道》沒上……」
噢,小A恍然大悟。斜睨了一眼他手里提的跆拳道服,不由暗忖,你可真能干,突然想起的時候,已經完全準備好服飾用品了。卻也沒點破。揮了揮手道︰「彼此彼此,我也突然想起還有一門《油畫》沒上。」
然後繼續各自轉身,心里卻不約而同嘀咕著︰「突然你個鬼啊。」
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這樣爭分奪秒地好學上進。
東方透出第一絲曙光時,劉飛鵬就翻身下床了。隨意套了件舊衣裳,拿起鐮刀工具,出門跨上自行車,轉瞬就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
劉家村大部分人家種的都是雙季稻。這個時候,頭季稻已經成熟。沉甸甸的稻穗笑彎了腰,一陣風吹過,稻浪連綿起伏,不時傳來沙沙沙的豐收聲。截至昨天,劉家兩畝多的稻谷已經全部搶收完畢。今天,劉飛鵬要去的是給鄰村姐姐家幫忙。
同一時間,縣城江濱路的某別墅內,三只頭發蓬松、哈欠連天、滿是眼屎的豬頭,打了一晚上通宵的游戲後,倒在了游戲室地板上的竹席,橫七豎八睡著了。似乎是筋疲力盡,連關游戲機的力氣都沒有了,任屏幕上苟延殘喘的怪獸,呲牙咧嘴朝呼呼大睡的三人咆哮著……
太陽升上來的時候,南薇薇戴著遮陽帽,已經氣喘吁吁登上了八達嶺長城。
在北京的二十多天里,她馬不停蹄地穿梭于各個風景區。除了故宮、天壇、頤和園、十三陵、天安門等必去的地方,普渡寺的四合院、東四的胡同、北京的城門和高校,等等等等。舉凡知名的景點,她都走馬觀花逛了一遍。而且是在拒絕親戚陪同、一個人按圖索驥的情況下。每天,她都是早出晚歸,初生牛犢不怕虎地朝前沖,直到逛到精疲力竭走不動了,才打的回府。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不去胡思亂想。
昨晚,她就住在八達嶺附近的賓館。今天天朦朦亮,她就跟在其他游客後面,開始了攀登。都說「不到長城非好漢」,可登上了長城,為什麼她卻沒有多少喜悅呢。
遠遠看去,長城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走在上面,感覺置身金田的大街一樣,只不過,這條大街更窄更陡罷了。當然了,風景還是很棒的。登高望遠,長城如蜿蜒的巨龍,盤旋于崇山峻嶺間,一眼望不到頭。很多游客都在拍照留念,自豪地稱從此自己是條好漢了。
可為什麼。自己卻偏偏這麼不識時務地黯然神傷呢?
「Dady,ladyMengJiangsheisit?」一個褐發藍眸的小女孩窩在她高大父親的臂彎里,指問南薇薇好奇地問,爸爸,這是孟姜女嗎?
「NO,ladyMengJiangisalreadyawomanoftwothousandyearsago。」不,孟姜女已經是兩千多年前的人了。老外父親很肯定地回答。
「Whyisshecrying?」那她現在為什麼哭?小女孩仍是不解。
「Sadthingsmayencounter。」大概遇到傷心事了吧。老外父親打量了一下眼前明眸皓齒、楚楚動人的南薇薇,輕聲地道。
突然,小女孩蠕動了幾子,朝南薇薇喊道︰「Donotbesad,Aunt!」
他們是在說我嗎?小女孩脆生生的嗓音把南薇薇漫游天際的思緒拉了回來。
抬眼望去,那對老外父女已經越過自己,走在了前面,可愛的藍眸小女孩正趴在她父親的肩頭,調皮地朝她揮手。
突然,她很想跑上去問個清楚,自己明明才15歲,為什麼會變成了Aunt呢?後知後覺地,南薇薇感到自己臉上一陣冰涼,抬手一抹,一片水淋淋的濕意。什麼時候,自己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呢?
暑假第一天,她蓋著棉被吹空調,懶洋洋一覺睡到了十點半。
母親宋素麗進來,見她已經醒了,于是也在床畔坐了下來。說︰「薇薇,我和你爸商量過了,你初中畢業,與其離家到杭州、北京讀高中。不如直接投奔你大伯父吧。」
「去英國嗎?」。南薇薇眯著眼楮,剛睡醒的腦袋有一瞬間的恍惚。
「嗯。听說那邊的私立高中不錯,晉雲今年升大一了,你過去可以跟她作伴。那邊學鋼琴,環境也會更好。我們已經拜托你大伯父打听了。」
南薇薇扁扁嘴,你們都安排好了,還問我作啥,過去就過去,最起碼還有晉雲姐姐作伴。但倏地,她的眼光一亮,忙抓了宋素麗的手問︰「晉平哥哥會過去嗎?」。
「應該會吧。不過,還沒听你羅阿姨提起過。晉平成績比你好多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既然決定了,那就該提前做準備。譬如說,你去北京可以找個好點的口語老師練練,下個學期,也該上上英語補習班了。听你大伯父說,最好還能考個雅思什麼的。」
見女兒沒有異議,宋素麗愛憐地幫她掖了掖被角。她的薇薇,仿佛昨日還是個襁褓中的小女乃娃,現在已經是青春洋溢的美*女一名了。再過不了多久,就要離開自己到更廣闊的天地中去學習生活了。
「我去問問晉平哥哥再說。」南薇薇掀開被子,一躍而下,打開衣櫃選衣服。
宋素麗也是欣然同意。
與季家的家大業大相比。南家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城的中產階級。
十八年前,宋素麗與根正苗紅、一窮二白的制衣匠兒子南春明喜結連理。而老同學羅雪嬌卻早自己三年,嫁進了「黑五類」中的地主富農季家。沒過多久,隨著改革春風的到來,羅雪嬌就隨家人一起輾轉去了英國。
此後一別多年,兩人就再沒見過面。直到去年,在縣委宣傳部組織的元旦文藝晚會上,兩人才踫上了頭。一問之下才知道,兩家的兒女都參加了文藝表演。南薇薇是鋼琴伴奏,季晉平則是小提琴獨奏。
晚會結束後,兩家人聚在一起吃了宵夜。一番詳談下來才知道。原來幾年前,有感于國內經濟的蒸蒸日上,季家的產業重心慢慢轉回了溫州,並且在老家金田創辦了英國模式的「小+初」外國語學校。此後,但凡羅雪嬌回國,兩家都會小聚一番。南薇薇與季晉雲、季晉平兄妹也慢慢變得熟悉起來。
所以,羅雪嬌不在國內的時候,讓南薇薇去探探季晉平的口風,宋素麗是欣然同意的。如果兩個孩子能選擇同一所學校,那是再好不過了。
但時光如果可以倒流,南薇薇真希望自己那天能一覺睡到天黑。
當計程車臨近城東季家老宅時,南薇薇驚覺自已匆匆出門是空著手的。于是,馬上叫司機拐彎去幾條街外的一家花店。在花店門口下車的剎那,幾乎是一瞥,她就確定,剛剛一陣風般,拐進旁邊小巷的黑衣男子就是季晉平。
南薇薇哂然,還好臨時拐過來,不然就要撲空了。于是,也加緊了小碎步跟上。
可是,隨即映入眼簾的是怎樣的不堪啊。
陰暗的小巷里,季晉平竟在牆上壓著一位太妹打扮的女生狂吻,俊美的臉龐分明寫著痛楚與憤怒,全然沒有了以往的溫文爾雅,像只困獸般又啃又咬,恣意地蹂躪著女生的唇瓣,全然不顧身前女生的奮力掙扎與拳腳並用。
時間仿佛凝固一般,安靜得南薇薇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那個男生還是自己印象中衣冠楚楚、舉止適度的晉平哥哥嗎?
元旦文藝匯演的時候,她在後台偷窺季晉平拉小提琴的樣子,火花便在瞬間燃亮。那低沉的琴聲,融合了多種技巧,又不乏美妙悅耳,聲聲叩在了她的心弦上。在母親與季母的介紹下,兩人慢慢開始熟識。盡管每次聚會,兩人除了聊音樂。便是緘口沉默。但少女驛動的心已經很滿足很狂喜。
此後,日復一日的練習中,南薇薇的縴縴素手,在黑白的琴鍵上愈發盡情地舞動,那一串串的音樂宛若最美的幻想,傾瀉而下。她不止一次地想,如若有一天,自己能完美地落下每一個音符,能否能成為季晉平旁邊的鋼琴協奏呢?多想和他合奏一曲抒情詩般的《梁祝》啊。她想,他們若合奏在一起,一定比冰上的華爾滋還要華麗。
可是如今,自己的暗戀還沒來得及表白,就被掐死在了搖籃。這算不算失戀呢?
南薇薇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走開的了。失魂落魄回到家後,簡單收拾了幾件行禮,扔掉了一星期後的飛機票。當天晚上,不顧南春明夫婦的強烈反對,生平第一次,獨自一人踏上了北去四十個小時的列車。
這種時候,直覺地,南薇薇渴望躲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行走在陌生的人群中,慢慢釋稀自己這段戛然而止的暗戀悲傷。
在北京,她沒有按宋素麗的意思去學英語,反而每天東游西逛了起來,盡情領略著這座擁有上千年悠久歷史的城市魅力。
今天的長城是最後一站了。
南春明、宋素麗在電話里听說了女兒游手好閑的情況後,前後已經連發了十二道金牌。好一陣討價還價後,才允許南薇薇繼續逛完她口中「具有重大象征意義」的長城。
明天上午的機票已經買好。交通便捷的現代,明天下午,她就可以回到生于斯長于斯的熟悉小城了。
那麼今天,且把所有的悲傷都留在長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