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來人正是數月來一直杳無音訊的南薇薇。
樓道電燈熄下去。漂亮的杏眸浮現了滿滿的驚訝和疑惑,而後又變成了閃亮閃亮的調侃。
潛小麥又驚又喜,又羞又惱,手足無措到猛拿惡作劇的罪魁禍首開刀,直接宣布了彭辰打入冷宮,並且告誡他三天之內不準出現。
彭辰一副啞巴吃黃連的冤枉樣,強作鎮定,轉身朝南薇薇點頭示意,不等寒暄便快速下了樓。回到酒店洗完澡,一如往常打開房里的幾台電腦,透過線上即時時間,準確掌握歐美期股交易市場的變化。
簡要回復親戚朋友留言的同時,他的目光還不時盯著屏幕上的數字曲線變化,腦海里更是不斷閃現剛剛的囧況。想著想著,臉頰微燙,不禁撫額失笑,小麥那麼害羞薄面子,現在小臉不知要爆紅成什麼樣子呢。
彭辰猜得沒錯,如果可以心想事成,潛小麥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假裝暈倒。
一陣手忙腳亂。衛生間的門從里面開啟,南薇薇一身真絲睡衣,擦著濕發慢慢走出來,斜斜覷了一眼小臉爆紅的潛小麥,幽幽地啟口︰「別害羞了,小心腦際充血。彭辰會找我拼命的。」
聞言,一股熱血不受控制,再次襲向腦際,潛小麥臉紅紅的不知道把眼楮往哪兒放,懷疑再這樣下去說不定真的會腦際充血而死。嘴唇歙了歙,忙道︰「薇薇,過來吃點餛飩。」
南薇薇也不謙讓,走過去坐下,就著茶幾吃起餛飩。一口熱騰騰的鮮湯下肚,胸口變得暖暖的,這個時候才有了終于回到家的感覺。
走過了這麼多地方,嘗過了無數風味美食,感覺還是潛小麥做的食物最合胃口,即便是最簡單不過的餛飩,她也可以做得花樣百出,好吃又有嚼勁。可惜她又忙又懶,一年到頭也做不上兩頓飯菜。
潛小麥坐過去,拿起擱置在一旁的毛巾,柔柔擦拭起南薇薇滴水的發梢。客廳里靜悄悄的,兩人都不出聲,兀自繼續著自己手里的動作。
良久,半碗餛飩下肚。南薇薇緩緩出聲︰「不問我為什麼嗎?」。
「不想說,就不要說。吃好了,去睡覺倒時差。」
南薇薇唇角牽起一絲笑痕,她的小麥啊,就是這樣善解人意,讓人無時無刻不感受到窩心的溫暖和舒服。
「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想散散心,一個人到處走走,靜靜地和過去說再見。」
「哦,那最好了。」
「這些日子,我去了和他一起走過的所有地方,從倫敦,到牛津,到伯明翰,到曼徹斯特……也到了巴黎、普羅旺斯……每個地方,我都會靜靜呆上一周,把所有的前塵往事細細回憶一遍,然後丟入空中,讓它們隨風而去。」
南薇薇的語調平靜無波,簡潔得仿佛只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情。
一切回憶褪成灰白。異國他鄉遙遙遠去,她曾經向往的幸福,在那些地方如花綻放。川流不息的人群,五彩閃爍的霓虹,碧波蕩漾的河水,漫無天際的薰衣草,它們都曾見證她心底怦然心動的愛情。只是,如今這一切,都已是時過境遷。
「我用了十年的時間,飛蛾撲火,去追逐一段夢中的鏡花水月。然後,我想用十個月的時間,去徹底忘卻埋葬它。可是小麥,……在第98天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腦子空空,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再去了。站在月台上,我想爸媽,想你,想劉飛鵬,想老家的山山水水……于是,我回來了……」
「你做得太對了,薇薇。」不是自己的那盤菜,不吃也罷。
「不要擔心!我都已經整理好了……飛機降落浦東機場,我看到幾位白發蒼蒼的長輩,一動不動盯著出口翹首以待。我突然發覺自己好自私,兀自沉浸在悲傷里,渾然不覺父母朋友會很擔心。這次回來,我再也不走了……」
說到至親,南薇薇的聲音漸漸地哽咽。然後小聲了下去。雙眸淚光瑩瑩,猶如子夜的流星,一顆顆眼看著就要滾落下來,卻又被她仰頭倔強地逼了回去。
感受到她這些日子的茫然失落,潛小麥的心揪得緊緊的,胸臆橫梗一股酸澀,艱難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的薇薇,明明從骨子里透著嬌媚,卻又那麼堅強倔強得令人心疼。
「當然咯,我和劉飛鵬在華陽等你,無時無刻,都等得快要望穿秋水了。」
「是啊,我已經後悔沒有早點回來了。不然,會看到更多更精彩的春/宮/秀呢。」
南薇薇破涕為笑,世間萬事萬物真的好奇妙,今天之前,打死她也不相信,彭辰和潛小麥這兩個冷靜溫吞的人會走到一起。不由嗔道︰「你也真是的。每天浪費那麼多時間,在QQ上寫‘鬼哭狼嚎’的話,卻對自己的殲情只字不語。我保證,你只要稍稍提一句,我早就坐飛機趕回來了。」
潛小麥豁出去了,厚著臉皮任南薇薇「數落發泄」。只要她高興就好。
「快說,你們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
被「彭潛戀」轉移了注意力,南薇薇很好奇,忙不迭追問。剛剛在樓梯間,她真的被雷了個外焦里女敕、風中凌亂︰「潛小麥,千萬別跟我說,你們初中就有了殲情。那你和彭辰,城府也太深,太能裝了。」
「哪~有~。我也說不清楚……平平常常見真情吧,反正波瀾不驚就成這樣了。」潛小麥眼神閃爍,就連笑容都尷尬至極。
「你這女人總是走狗屎運!整天窩在山旮旯里。也能接到天大的肉包子。瞧你這村姑樣兒,一定不知道彭辰有多炙手可熱。大三的時候,他只是來倫敦玩兩天,就有很多女人慧眼識珠,拜托我和沈周牽線搭橋了。」南薇薇鄙夷地看了一眼潛小麥身上純棉、卡通圖案的保守睡衣。
「嘿嘿,真的嗎?那我找個機會好好烤問烤問他。」看來古人誠不我欺,家有丑夫才是個寶啊。
「得了吧,就你那智商,不被彭辰烤成魚干就不錯了。」南薇薇不客氣地奚落,眼光淡淡掃了客廳一圈,發現書桌、茶幾、沙發上隨意擱著幾本意語、法語服飾書籍,心里當下了然,八成是彭辰萬里迢迢帶回來的。
一個大男人能愛屋及烏去做這些,想必是真心實意動了心思的。小麥,你比我幸運!一定要幸福哦。
月上中天,靜謐的房間里,疲累奔波了一天的兩人,相依相偎沉沉進入了夢鄉。而此時,遙遠的大洋彼岸,還是夕陽西下,彩霞滿天。
「老婆,我回來了。」彭爸一身漁夫打扮,手里拿著釣桿和水桶,悠哉游哉走進家門。嘴肚子里輕聲嘀咕︰「今天她又輸了多少呢?這麼12連CALL,都嚇得魚蝦遠循、老李直報怨了。」
「老公,你可回來了。」馬上地,樓梯響起「啪嗒」「啪嗒」的拖鞋聲。緊接著,彭媽便興沖沖跑了下來。
「跑這麼急干嘛,天塌下來了?」彭爸慢騰騰月兌下帽子掛好,對自家老婆的大驚小怪,他已經習以為常。
「比天塌下來還嚴重。是Quintimo出大問題了。」彭媽雙手重重一拍,瞬時,清脆的手掌拍擊聲響徹大廳。
「怎麼啦?」彭爸月兌外套的手一頓,後背一僵︰「前天通視頻,看起來一切很正常。」
「今天就出問題了。剛剛我閑著沒事,就往酒店撥了個電話。沒人接,又撥了他手機。哪知道。他一接起來就說︰‘HELLO,媽咪’。老天,那個‘兒慈母孝’的語氣,听得我渾身雞皮疙瘩掉一地。他上小學之後,不是一直叫我MISS林嗎?……」
彭**aLaBaLa講述她的電話奇遇記,彭爸微微一笑,緊繃的心放松下來,掛好外套,坐進沙發听老婆亂用成語,嘮叨她的天大問題。
「而且,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說……‘老婆,我在這里’……八成,那個小麥姑娘當時就在旁邊。」彭媽捏著嗓子,尖聲尖氣地學起兒子的說法,可惜效果很雷很天兵。
喝茶的彭爸差點嗆著︰「我不是天天說嘛。老婆,我在這里。」
「不對,Quintimo不是這個調調的,應該溫柔一點,高興一點,然後再加上一眯眯的笑意,再加上一微微對我的炫耀……‘老婆,我在這里’。」
彭媽堅決搖頭,不甘心,又手舞足蹈示範了一遍,可惜效果還是不滿意。
彭爸輕笑,低笑,最後變成了聳肩大笑︰「這麼說,Quintimo行動力還是蠻強的。兩個月不到,就把人家姑娘追到手了。比我輕松多了,想當年……」
不等彭爸打開記憶的盒子,彭媽就立馬打斷了他的思緒︰「可是後來,他叫我們盡快回去提親,我就把你的意思說了,咱們忙完這邊的聖誕生意,一起回老家過年,處理國內的新年生意。哪知,他听了,立馬跟我翻臉……那個語氣涼颼颼的,好像西伯利亞的寒流,凍得我想起了你爸……」
「難免的嘛,Quintimo從小跟他爺爺一起長大。」
想起那雙矍爍冷硬的眼楮,彭媽沒出息地縮了縮脖子︰「那這事怎麼辦?」
彭媽天大的問題,彭爸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簡單!年下就這麼點時間了,讓Quintimo先布置婚房、籌備婚禮。等他們忙得差不多了,咱們輕輕松松回去,等著做公婆就行了。」
「老公,你都不擔心嗎?」。彭媽泫然欲泣。
「擔心什麼?」
「如果Quintimo沒有你這麼幸運,找到像我這樣浪漫純真、幽默風趣、賢惠能干的老婆。那他接下來的人生,該多麼黑暗無邊啊……」
彭爸的眼角不可抑制地搐動,看來人真的不能在國外飄泊太久,否則,成語亂用也就罷了,還會胡言亂語起來。
「你不是看過Quintimo的情書嗎?‘小麥,藍天下,我要守著陽光,守著你一輩子’‘小麥,我常常旅游,走過了這麼多地方,其實我最想去的,就是你的心里……」
不待彭爸說完,彭媽就是一陣惡寒。
「所以說,Quintimo都這樣表態了,你不滿意又如何?還沒上任,就要做惡婆婆,棒打鴛鴦啊?」
「我沒有那麼想,只是擔心嘛。」彭媽湊近彭爸,豎起食指信誓旦旦表示︰「一眼,我就只看一眼。看過了馬上飛回來,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純粹多此一舉。飛來飛去不累啊?」
「你們男人,哪里知道我們做母親的心理。」彭媽委屈地掩面輕啜,眯著眼楮偷偷從指縫里看彭爸的臉色。
彭爸哭笑不得,自家老婆在外面是個風風火火的女強人,回到家卻總是一副小女人嬌態。還有臉說Quintimo在醫院抱錯了,兒子這兩面派的性格,完完全全遺傳自她嘛。
「好了好了。」彭爸拍了拍彭**肩頭︰「我們還不是擔心你回去無聊嘛。Quintimo現在既要忙山莊的事,又要忙餐廳的事,還要騰出時間追姑娘。他現在哪有時間陪你,你在華陽人生地不熟,萬一出點什麼事,不是給他搗亂嘛……」
「我怎麼舍得給兒子搗亂呢?」彭媽急了,跳上沙發大聲嚷嚷︰「你不相信我的能力,也要相信我的人品啊。」
「你好高風亮節的人品哦。」彭爸靠在沙發背上,輕描淡寫地說︰「床頭抽屜最底層、壓在最下面的那份調查報告,是怎麼回事兒?你就不怕Quintimo知道嗎?」。
氣焰囂張的彭媽,立馬心虛地紅了臉,笑嘿嘿坐回原處,四兩撥千金地道︰「那個……只是一份簡歷,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經歷。」
彭爸心里翻了個無奈的白眼,你不說我也知道,所謂簡歷,本來就是簡單經歷的意思。但你這都洋洋灑灑五六頁的報告了,還能叫作簡歷嗎?
「你不想被Quintimo他們知道、心生嫌隙的話,就趕緊把東西消滅掉。咱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選的媳婦,咱們滿意也好,不滿意也好,都只有一個,沒得挑,沒得比較。你趁早接受現實吧。把餐廳事務趕緊處理好,騰出一個月的空檔,咱們過完聖誕馬上回老家。」
見情勢已定,彭媽虛心接受了失敗的現實。既然此路不通,那麼她不妨另闢一條蹊徑。
「老公,11月份,姐夫的小姨子的娘舅的小佷女結婚。婚禮設在北京,咱們也算是長輩了,于情于理總得回去一趟吧。」
還不待彭爸出聲,彭媽再次發誓,為了增加人品可信度,這一次是雙手十個手指頭︰「我保證,只到北京一游。頭天去,第二天回,連住酒店的錢都給你省下。」
這麼鍥而不舍啊,看來老婆今天真的受刺激了。彭爸好笑不已,起身準備去洗漱︰「你夏天打麻將,輸的時候,不是說她們瞞著你‘出老千’,再不跟她們聯系了嗎?」。
彭媽語噎,為什麼她回次國、回趟家就這麼難呢。
彭爸吹著口哨,好心情地洗漱去了,看來老婆心不死,等下要把她的護照藏起來。要走一起走,干嘛那麼麻煩分開走。但說實話,他對未來媳婦也還是蠻好奇的。潛小麥,潛小麥,听起來好古怪的名字,但怎麼覺得有點熟悉呢。可能是意大利流行面食,每天接觸小麥粉、蕎麥粉吧。這麼想來,這個姑娘,跟他們家也算是有些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