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潛小麥心里一高興,聚餐慶祝時就多喝了兩杯,醺醺然強撐回南江,再也禁不住倒頭就睡。
「你這孩子,怎麼喝這麼多?」潛麗琴嘮叨著往被子上加了條毛毯。
「開心啊,酒不醉人人自醉……」笑嘻嘻嘟噥著回應了一句,然後就再無後話。
潛小麥獨自睡得香,彭辰卻是有些落落的孑然寡歡。
白天在總公司忙得腳不沾地,臨近傍晚抽空拜訪了幾位長輩,卻沒想到被勒令必須陪同出席商聯的跨年酒會。整個晚上,他完全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好不容易混了個臉熟,就悄悄提前告退了。急趕猛趕到了南江,卻還是已經過了23時。本想給她一個驚喜,沒想結果反而把自己給驚著了。千算萬算,怎麼都算不到這麼重要的日子她的手機會一直處于關機狀態。
鄉下的生活相對要來得樸素簡單,這個時候,除了返家度假的小年輕還不時成群結隊在街上溜噠玩鬧,所有店家都早早關門,整個村莊已經進入了睡眠狀態。
而他,少了一紙婚書,今晚便失去了理直氣壯夜半敲門的資格。哪怕只是有了坊間約定俗成的口頭訂婚,今晚他也不至于近在樓前,卻只能枯坐在車里,看著她的窗戶無計可施。
喜慶的節日里,一個人的等待,漫長孤寂得讓他想把夜幕撕破。心胸空蕩蕩莫名地不舒服,于是從暗格拿出煙點上,讓裊裊的煙霧漸漸彌漫繚繞自己。
吸到半截的時候,一輛越野吉普在他的前方猛然剎住。黑暗中,有人搖下車窗,探頭沖著三樓粗聲喊她的名字。
男子粗嘎的叫聲,在夜深人靜的村落顯得曠響無比,前屋後院十家八戶想是百分百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這人卻好像完全沒有顧忌似的,一聲高過一聲,大有不喊下她就誓不罷休的派頭。微微地皺眉過後,他開始欣賞起這人毫無顧忌的直率性格,甚至暗暗希望這副破鑼嗓門真能把她喚下來。
只是,幾聲喊叫過後,潛家西窗沒亮,倒是東窗亮了起來。
听到貌似熟悉的聲音,楊勇胡亂披了件外套,推開窗戶探出半個頭,沖著黑漆漆的公路不太確定地問︰「誰啊?佰瓊嗎?」。
「是我,楊叔。小麥、小海呢?大過節的,叫他們起來去放煙花。」鄒佰瓊直截了當說明來意。
楊勇素來知道鄒家小兒子跟自家大女兒很熟,也知道他性格大大咧咧玩起來從來都是不管不顧的,便也慢慢釋然了閨女被異性半夜喊門的不悅。說︰「你們玩吧。小麥晚上喝了酒,這會兒睡沉了。小海在學校,沒有回家。」
原來如此。空氣里幾不可聞響起兩聲失望的嘆息。
車上,鄒佰瓊頓了頓,復又沖著樓上問︰「楊叔,小麥公司放假幾天,會在家里呆多久?我找她有點事情。」
「一天吧。」今天超市生意忙,小麥又渾渾沌沌喝了酒,沒來得及細問,楊勇也不是很確定。想當然地說︰「應該是明天吃過晚飯回華陽。」
「知道了,那我明天過來找她。楊叔,提前跟你祝賀,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啊。」
「好囉。同樂同樂,一起發財,你們玩得開心點……」
哈啦著說了幾句吉祥話,越野吉普冒著尾氣一溜煙兒遠去。東窗的燈迅速又暗了下去,潛家門口再次恢復夜的岑寂。
此時,遙遠的大洋彼岸卻是熱鬧得很。彭媽一襲雍容黑色晚禮服,在更衣室前後左右細細打量良久,直至確認萬無一失,才拿了手袋款款逶迤而出。
彭爸同樣一身正裝,搭配深色領帶,耐心坐在大廳沙發上看報等候。門鈴響起,菲佣出去開門,然後便滿臉詫異拎回了個大包裹。
夫妻倆不以為意,以為只是親友鄰里間禮節性互贈的新年禮物。但听菲佣說剛剛只見包裹不見送禮人,不由疑惑地上了心。接過來,但見包裹上縱任奔逸寫著自家兒子的中文名字,便高興得不急著出門參加宴會了。
「哧啦」一聲,封口剪開,依次拿出三個包裝盒。
看到自己喜歡的釣具和帳篷,彭爸先是有些不可置信,然後便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好禮物迄今為止,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咱家Quintimo終于開竅了」
Quintimo十八歲生日的時候,他開玩笑地說等他接替後,他就一手釣具一手帳篷悠閑過日子。猶記得當時,那小子鳥都不鳥,昂著脖子雄心勃勃說要自立門戶。沒想到,現在有求于他,會變得這麼識時務地乖乖奉上。如此想來,只要兒子結了婚,他的悠閑退休日子就不遠了。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這不,看到那個紅艷艷的喜糖盒,彭媽驚得從沙發上跳起,手指哆嗦地指著大紅「囍」字問︰「Quintimo這是什麼意思?」
彭爸沉浸在自己即將到來的退休幻想里,無辜快速地聳聳肩,表示他也不知道。見老婆仿佛接到重磅炸彈似的,便好心情地出手替她分憂解勞。盒子打開,提起往玻璃茶幾上一倒,嘩啦啦地,幾顆喜糖混著幾枚麻將滾滾而出。
彭爸有些訝異,有陣子沒回國了,莫非現在國內送禮流行喜糖和麻將混搭?但也只是一瞬,看清楚那幾枚精致瓖金的紫檀麻將後,心下便有了數︰這是兒子用心良苦,在投他**咪所好啊。
彭媽果然第一時間被麻將吸引住眼球,逐一拿起放在保養得宜的手上細細把玩。臉上風雲變幻,心里不知想了些什麼,先是眉開眼笑了陣子,隨後又狐疑地搖了搖頭否決。復問︰「老公,你說Quintimo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還能有什麼意思,討好你唄。」
彭媽堅決不信︰「你還不了解自己的兒子?萬里迢迢托人捎來東西,還搞得這麼神秘兮兮,說他沒有花花腸子,誰信?」托腮對著碼齊的八枚麻將牌,越是鑽牛角尖,便越是堅信不疑。
「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看著糾結陷入沉思的妻子,彭爸好整以暇,嘴角暗暗滑過促狹的笑意。老婆明明是個挺聰明機智的人,怎麼輪到自己兒子身上,就死也不肯相信他簡簡單單的出發點呢。可憐的Quintimo,好不容易想純粹做回孝子,卻愣是被冠上了「陰謀」的帽子。但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平日里那些淡漠高深的表情是多麼多麼地欠扁誤事。
與眾不同的是,彭爸暫時並不打算阻止彭媽鑽牛角尖的狂熱。這聰明多慮的人吧,往往也是相當地固執己見。除非她自己琢磨想通了,否則,別人的勸說是很難真正抵達心里的。閑坐著沒事,兀自剝了顆中國元素包裝的喜糖進嘴,女乃香濃郁,花生香酥,踫撞出的味道十分熟悉迷人。心下喜滋滋地琢磨,養兒這麼多年,吃了那麼多別人家的喜糖,現在總算吃到自己家的喜糖了。
本著「好東西要分享」的原則,當下立馬也給彭媽剝了一顆,說︰「這喜糖飄洋過海而來,怎麼說也是孩子們的心意,咱們得好好嘗嘗。」
彭媽依言接過,放入口中細細咀嚼。酸酸甜甜,舌底生津,但無奈心頭壓著塊巨石,吃起來便莫名有些變味兒,問︰「為什麼你大包小包地有兩大盒子禮物,我怎麼就這麼點糖和麻將?」說著,嘴角往下一沉,心里失落得很不是滋味︰「我在聖誕夜拗了他的意,Quintimo,到底是懷恨在心了。」
彭爸听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抓過旁邊的電話遞給她,說︰「哪能呢,母子還有隔夜仇啊?Quintimo都送禮物過來示好了,你就順著這個坡下吧。」
彭媽心動,但總歸有些拉不下臉,不好意思地又把話筒推了回去︰「你幫我打,先探探他的口風。」哀怨啊,天底下哪有做母親的提到兒子,會像她這樣好像老鼠提到貓似的。
彭媽涂了丹寇的手指糾結地抓撓著高高盤起的典雅發式,顧不得一身名貴的禮服,潰嘆地攤倒在沙發上。彭爸很樂意為她服務,看看時間,動手開始撥電話。
鈴聲剛響過第二聲,電話便被迅速接起。然後,彭辰的聲音便從免提話筒傳出︰「HELLO,爹地,我正準備遲點給你和媽咪打電話。」
「嗯。你的禮物收到了,我和你媽咪都很喜歡。」
「那就好。媽咪呢?」
彭爸剛想說在邊上,卻見彭媽擺擺手暗暗指了指里間,也就改了口,說︰「她在化妝間,等下要去參加晚宴,這會兒正忙著。」
「知道了。」彭辰會意地點頭。
知子莫若父母,他低醇渾厚的嗓音和沉穩恭敬的語氣,听起來禮貌完美得無懈一擊,但卻瞞不了他們。夫妻倆視線在空中兩兩相撞,心照不宣,這小子不知踫到什麼事情,這會兒心情正別扭著呢。
于是,彭爸狀似無意地隨口一問︰「本周各地上報的營業額如何?」彭辰只說了一句就令他振奮欣慰得直點頭︰「還行報表晚上出來了,淨利潤比去年同期提高了20。」
既然排除了公事,那就只剩下私事了。听著話筒里隱隱傳來的鞭炮聲響,問︰「你在哪里,怎麼會有鞭炮響?」這個時候,城市應該還沒有開禁燃放煙花炮竹。
彭辰平靜地回答︰「我在鄉下丈母娘家。」……的屋外。三字之別,意思天差地別。
蝦米???彭爸彭媽不明狀況,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這小子莫非真有通天本事,這麼快就登堂入室開始留宿了。他們怎麼就沒得到消息呢?
彭媽五味雜陳,彭爸與有榮焉,叮囑了幾句要注意禮節禮貌之類的話,調侃道︰「Quintimo,你也太小氣了吧?那麼幾顆糖,還不夠我和你媽咪兩個人嚼的。」
「吃完了?」
「當然。」
「滋味如何?」
「蠻不錯。」
入夜以來,彭辰第一次真心地笑了︰「明後天還會有的。」
「那我和你媽咪期待著。」說罷,彭爸還樂嘻嘻朝旁邊的彭媽比劃了幾下︰有喜糖就有麻將哦。
彭媽赧顏。嘴上不說,心里還真期待起了明天的喜糖盒。
說話間,南江村郊鞭炮齊鳴,禮花齊放,一朵朵竄上天空,絢爛了村郊半邊天。舉國同慶的時刻,彭辰開門下車,仰頭凝望西窗,真想和剛才那人一樣肆無忌憚地沖著窗戶喊她的名字。但到底,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沒做。
「爹地,新年快樂中國現在已經是2006年1月1日了。幫我和媽咪道聲祝賀。」
「好啊。爹地媽咪也祝你新年快樂。」听著耳際喜慶的煙花炮竹聲響,彭爸感染上了同樣的喜悅。可是很奇怪的,他怎麼莫名覺得兒子四平八穩的語調里摻著若有若無的落寂呢?
下一瞬,事實證明他的感覺不是幻覺。突然地,彭辰形同囁嚅,低微地說︰「爹地,我真的很愛很愛小麥。」仿佛不夠似的,後面還著重強調了一句︰「就像你愛媽咪一樣。」
彭媽喉頭發澀,眼眶有了瞬間的泛紅。真沒想到,自己冷冷清清年少老成的兒子居然會跟他們吐露這麼溫情的話。這孩子從小到大所向披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現在遇上了人生第一道坎,給他添堵的卻是她這個做母親的。今晚的電話,他「懷柔」之中充滿了恭敬,听得出來聖誕夜母子倆不愉快的對話還是讓他有些介懷了。
彭爸再次安慰地拍了拍彭**手背,沖著電話朗聲調侃︰「Quintimo啊,如此良辰美景,你跟我這個糟老頭子告白有什麼用。情意綿綿的話,得找人家姑娘說去。」
夜色里,西窗下,盡管知道不會有人看到,但彭辰還是很努力地把臉上涌起的紅潮硬生生逼了回去。
清晨雞鳴狗吠,天朦朦亮,楊勇早早下樓,準備去菜園子拿菜。
防盜鐵卷門往上拉起的時候,不由愣住。大清早的,自家門口竟然放著一大袋禮品,除了上好的煙酒,還有幾盒不認識寫滿外文字母的東西。探眼看去,夜里下過小雨,街上濕漉漉空蕩蕩一片,這個時候還沒有幾個村人出門。
狐疑地拎著東西上樓,潛麗琴也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會是誰呢?按理說親朋好友節日互贈禮品,不會把東西放在門口就走人啊。再說了,親朋好友中會送外國禮品的人家也不多,目前都尚未听說有人要回家過年。突然想到某個可能,潛麗琴不太確定地問︰「會不會是彭辰?」
這麼一說,楊勇倒是想起來了。夜里跟鄒佰瓊說話的時候,好像有看到自家西窗下停了輛車子。以為是村里那些回家度假的小年輕停的,便沒太注意。
探頭看看外面濕漉漉的天氣,又模了模手上沒有沾染水氣的紙袋,夫妻倆面面相覷,該不會是剛放下不久吧?那豈不是在外面呆了一夜?
潛麗琴進來打開床頭燈的時候,潛小麥下意識逃避地把頭埋進了被子。注視著酣睡中的女兒,潛麗琴原本打算讓她好好睡一天懶覺的,但看了看手里的袋子,還是下狠心把她推醒了。
潛小麥睡眼惺忪中翻了翻那些老貴的品牌,只消一眼,就知道是誰的手筆了。這個冤家,昨晚不是應該在酒會上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麼,大半夜怎麼跑來鄉下充門神了?
模過手機打開,屏幕黑漆漆一片。換了塊電池進去,各種電話短信潮涌而出。當然,佔據大壁江山的自然非彭辰莫屬。
從第一個來電的23︰15,到最後一條短信的5︰30,完完全全折騰了一宿。其中,最多的便是他獨樹一幟的「生氣」宣言。
「我快要生氣了。」
「我真的要生氣了。」
「我現在非常非常生氣。」……
這人不愧是在外文里泡大的,連生個氣都要分出七八種時態。瞟了眼最後的短信,潛小麥無奈,不得不硬撐著散了架似的身體起床。天知道,她現在最大的新年奢望就是想睡個囫圇覺。
衣飾一新走出房門,對著兩老又是一陣愧疚︰「爸,媽,我去趟金田,馬上就回。等下回來給你們做午飯。」
「別急著回來,你們年輕人好好去玩兒我們兩個老的不用你操心。」潛麗琴大方地應允了。一想到彭辰夜里在自家門外守了那麼長時間,心里莫名總覺得虧欠了什麼似的。嘮嘮叨叨地說︰「你跟彭辰講,以後來南江別買東西了。咱們普通人家哪用得上那麼名貴的煙酒,你爸也喝慣了自己家做的米酒,就別浪費錢了。以後無論什麼時候來,讓他打家里電話叫門就是了。」
末了,還自顧自滿意地下了個結論︰「這孩子,真是太老實了。現在農村也沒那麼多規矩了,就是普通異性朋友來家里借宿也很平常啊……」
潛小麥憋笑著整理圍巾,看來她媽媽是真的很喜歡彭辰。天知道,商場那些人若听說了彭辰「老實」,不知會有什麼反應。這下好了,苦情一回,潛家大門就任他進出了。
事實證明,醉酒真的很會誤事。臨下樓時,潛小麥突然想起昨晚把某項重要的事情忘了。亡羊補牢,急忙從手提包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父親,笑眯眯地說︰「爸,新年快樂這是給你和**新年禮物。」
楊勇奇怪地接過來,來不及細看詢問,遠處隱隱傳來了巴士班車的喇叭聲,便拿著文件袋匆匆跑下樓替女兒攔車了。
直至巴士駛出老遠,拐彎消失在山的盡頭,夫妻倆才進門。打開一看,卻是一套華陽西溪農貿城參葺專區店面的「三證」及系列購房合同發票。證件上赫然寫著他們夫妻的名字。滿頭霧水,又驚又喜,急急忙忙不可置信地找起了老花鏡。
鄉下人早睡早起,潛小麥抵達金田的時候,不少徹夜狂歡的年輕人正睡眼惺忪從酒吧、網吧、KTV出來,一窩蜂地涌向早餐店。就近的,連西山公園的「愛鄉亭」也接收了不少。
追源溯流,「愛鄉亭」有籍可查始于民國初年。據《地方志》記載,當時一位歸國華僑不忍家鄉父老生活艱頓,在西山腳下建造了此亭,並力所能及于每日清晨在此施粥六大缸。父子相傳,幾十年來風雨無阻。在他們的帶動下,後來有不少華僑加入了此行列。添米加柴,架橋鋪路,修建西山公園,購買健身器材,把「愛鄉亭」小小的粥鋪搞得有聲有色,漸漸成為金田一景。
此時,透過重重樹影望去,「愛鄉亭」旁的小高樓前粥氣氤氳,彭辰袖子稍稍捋起,正在給從公園晨練出來的人盛粥。既沒手忙腳亂,也沒灰頭土臉,反而于俊逸之中更多了份淡淡的人間煙火味兒。
潛小麥拿了個托盤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用只有兩人听到的聲音說︰「小二,來碗粥」
彭辰眼楮危險地眯起,卻不急著發作,默不作聲舀了滿滿一碗粥,靜看她後續如何。
哪知潛小麥端了粥轉身就走,找了個位置坐下細細品嘗起來。還別說,今天的銀耳蓮子粥很合她的胃口,又香又糯,味道真不錯。想來也是,華僑出手,資金自然充足。若是這點小粥小菜都辦不好,那無疑是自打臉面。更何況有專做飲食生意的彭家支持,味道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來「愛鄉亭」用早餐的,大多是早起晨練或買菜的老人,外加些許熬夜的年輕人和匆匆趕補習班的學生。老人們悠閑悠閑地喝著粥,講著家長里短和市井趣事,抬頭低頭間,西山美景近在眼前。不能不說,日子悠閑滋潤得讓不少白領眼紅。
當然,林子大了,也是不乏奇葩的。譬如潛小麥,這會兒雙頰喂得鼓鼓的,一雙眼楮骨碌碌四下打量,頗有幾分私家偵探的嫌疑。物以類聚,她的同桌也不是等閑之人。喝粥的時候電話響起,BALABALA一接就是半個小時。
……
「那個項目是誰牽的頭?……」
……
「他表姑父就一打雜的秘書,干了這麼多年都沒升,能有幾兩本事……」
……
「除了‘老鯨’,還有誰會投資?……」
……
「不了,這生意不合算。投那麼多錢等那麼久時間,以後每年也才勉強回收五千個萬。別說炒房了,連炒醋炒蒜的都不如……」
……
潛小麥以嚴苛的專業眼光,再三審視了「同桌」身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褲,眼珠子差點像金魚一樣凸出來。老兄啊,你年賺五千個萬,還來「愛鄉亭」喝粥???
因為貌似說的是蘇建芬夫家親戚的情況,就豎著耳朵格外留了神,連旁邊手提包里手機叮叮咚咚響起猶不自知。直至「同桌」拋過來一個奇怪的眼神,才反應過來手腳忙亂翻手機。
今天的電話,無非都是恭賀新禧。「同桌」好像起了疑心,掛斷電話,三兩口喝完粥起身走了。潛小麥閑來沒事,就編了條祝賀短信給諸位親朋好友群發過去。瞅瞅時間,又逐一按著昨晚的未接記錄回撥了過去。
北京的安琪說她要的麻將找到了。同時抱怨,全國人民都休息的日子里,她在身心疲憊免費加著班。醞釀著農歷年後自己開個服裝店,卻又害怕會不會慢慢把設計激情蒸發了。
姐姐潛小芬跑去了東北考察,見識到了什麼是真正的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早上起來,汽車上蓋了層厚厚軟軟的「雪糕」,她最愛干的事情就是在「雪糕」上涂鴉。
妹妹潛小茉早早起來去了湖畔晨讀,希望能考個好成績。弟弟潛小海也說正在教室用功,但沒到兩分鐘,話筒里隱約傳來的商場打折廣告就把他打回了原形……
潛小麥這邊聊得歡暢,彭辰那邊卻是看得百腸糾結。早就知道,跟她較勁兒純粹是自討苦吃。明明約定好的,他若生氣的話,她要先跟他道歉。這不,他都發了那麼多條「生氣預報」了,她就是有辦法揣著明白當糊涂。
罷了,罷了,山不來就我,只好我去就山。
看到彭辰默不作聲,冰凍著臉在旁邊的椅子坐下,潛小麥嚇了一跳,跟小海道了聲「注意安全」就掛斷了電話。問︰「忙完了?可以走了?」無辜的表情仿佛在說,看我多乖,一個人也能玩得HAPPY,都沒打擾你工作。
彭辰無可奈何,昨晚醞釀的千言萬語,只能認命化作投降的嘆息︰「吃飽了嗎?」。
「很飽了。」有問必答,完全的乖寶寶樣兒。
「那走吧,我帶你回老宅看看。」
可惜,潛小麥的乖巧維持不了幾分鐘︰「下次吧。今天時間太緊了,我要趕回去給爸媽做飯。因為平時很少在家,更少做家務,所以每年的元旦或者大年初一,我都會做一天家務以表心意。按照民俗,好歹也算是代表做一年家務孝敬爸媽了。早上為了你,可是還沒開火就跑出來了。」
彭辰有些動容,難為她一片赤子孝心。他做的也是這個理,平時很少過問粥鋪的事,元旦過來幫幫忙,表的也是一份心意。
只是,她充足的婉拒理由,並沒有改變她避嫌的本質。是不是沒有爹地媽咪的首肯,她是再也不願踫與他相關的東西了呢?公司自是從來沒有踏入過的,聖誕夜後也不去新房了。現在,哪怕只是路過去看下彭家老宅她都避嫌婉拒了。剎時,昨夜那種有門不能入的無力感再次涌了上來。
見他面有郁色,潛小麥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眨巴著眼楮做苦相︰「生氣啦?」
彭辰沒好氣,不答反問︰「你也知道我會生氣啊?」
那是,你大少爺最拿手的事情就是生氣。潛小麥月復誹,以為他是在為昨晚的事情不高興,便說︰「我昨天多喝了兩杯,暈頭轉向的,手機沒電了都不知道。別生氣了哈,生氣多累啊。咱們都老夫老妻了,還用得著那種‘辭舊迎新’的玩意兒來證明什麼不成……」
說著,大庭廣眾之下,就動手耍賴去撓他癢癢。
嘰嘰喳喳一番話,尤其是「老夫老妻」這個詞,如同清風,把彭辰心里的毛捋得順順的。眉角暗自飛揚,制住她作亂的素手,但就是死鴨子嘴硬︰「誰說我是去找你‘辭舊迎新’的?我是因為沒人給我搓背涂藥,不得已才去找你的。」
「知道了,原來你只是缺個小女佣啊。枉我自作多情,還以為有人為我風露立中宵呢。」潛小麥不無遺憾,俏皮地皺了皺鼻頭。
彭辰成功扳回一城,熟門熟路把碗筷放到回收處,跟小高樓里的負責人打過招呼,就拉著她往停車場走去。問︰「爸媽喜歡我的新年禮物嗎?」。
「喜歡。**臉都笑成一朵花了。」
「爸呢?」
「爸很苦惱,說不知道該送你什麼回禮。」潛小麥學起父親沉思的樣子,聲音里卻滿是隱忍的笑,為他方方面面顧慮到家里每個成員的「細心」而高興。
看著她老氣橫秋的表情,彭辰終于忍俊不禁︰「我已經收到最好的回禮了啦。」看了看她,又道︰「爹地媽咪也很喜歡咱們的禮物,夸你了。」
「真的?」潛小麥有些意外。
「真比‘珍珠’還‘真’。」彭辰應得臉不紅氣不喘。
「嘿嘿,既然有了效果,那咱就得趁熱打鐵。」
「這還用你說……」
潛小麥的主張,立馬得到彭辰的熱烈響應。于是,金田返回南江的車程中,小小的車廂里便彌漫開了濃濃的「算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