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刺骨,冬日凜冽。
王有樂一身紅格子厚棉襖、灰色絨布褲,頭上戴了頂搖著顆紅絨球的毛線帽,腳上穿了雙咖啡色雪靴,窩在淡水老家的客廳里,抱著一鍋紅棗桂圓枸杞湯,幸福滿足地一口又一口喝著。
開什麼玩笑?減肥?現在正是囤積熱量好過冬的時候,減哪門子肥啊?
又逢周休二日,她怕杜醫師又不知會哪根筋不對勁地跑去她的住處敲門,硬是要當「食物糾察隊」,所以她很聰明的在昨天下班後,便急急跳上捷運溜回淡水老家,先去老街嗑了兩碗魚丸湯加三顆大阿給,再悠哉悠哉地拎了一袋燒烤回家。
「阿嬤,你會覺得我很胖嗎?」喝著喝著,她忍不住問了坐在旁邊猛轉遙控器的阿嬤。
「今天都沒有『父與子』,電視真難看……」胖胖的阿嬤嘆了一口氣,這才恍然大悟地回過頭來。「乖孫仔,你在跟阿嬤講話喔?」
「阿嬤,今天禮拜六,那個八點檔沒有回放啦。」她嘴里咬著甜甜的紅棗,不忘再重復問了一次︰「阿嬤,你覺得我很胖嗎?」
「哎喲,女孩子要胖胖的才有福氣,才好看,阿嬤還覺得你太瘦了呢!」阿嬤慈愛疼惜地模了模她的頭。「阿樂啊,女孩子家漂亮無用,要就要生得有人緣,整日眉開眼笑的,這樣以後婆家才會疼,知道嗎?」
「我也這麼覺得。」王有樂沾沾自喜,自言自語,「我就說那些男人都不懂得欣賞。杜醫師也是,還說什麼為了他的視力和診所的門面著想……屁啦,男人都一樣!膚淺!」
「杜醫師不是你頭家嗎?」阿嬤突然問。
「對啊……哎喲,阿嬤,你干嘛巴我的頭呀?」她捂著有些疼的後腦勺,哀怨地瞄了阿嬤一眼。
「怎麼可以對自己的頭家無禮呢?」阿嬤翻臉跟翻書似的,板起了面孔。「你也不想想看,是頭家給你薪水,給你一口飯吃,我們做人要懂得心存感恩,要知禮數,要懂得報答恩人……」
「什麼恩人,他連『一口飯』都不給我吃了。」她這一個禮拜也過得很苦情好不好!「說我就是高熱量的澱粉和油炸食品、垃圾食物吃太多,所以從禮拜一開始就叫我跟他一起吃生菜色拉——就是給牛吃的那種,草啦!阿嬤,你說我有沒有苦命?人活在世上,辛辛苦苦賺錢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吃嗎?可是我現在……阿嬤,你干嘛又巴我?」
「人家是醫生,叫你吃什麼、不能吃什麼,都是為了你好。」阿嬤立場超不堅定的,一遇上「權威人士」就臨陣倒戈。
「是為我好嗎?」她忍不住本噥,「那是因為他有強迫癥吧!」
「而且你那個頭家杜醫師,他可是個大好人,這少年仔長得英俊飄撇又有禮貌,上次還親自幫阿嬤量血壓,還叫阿嬤早上記得先喝一大杯開水清腸胃,再泡熱麥片牛女乃來喝,阿嬤就是听了他的話,現在每天排便不知道有多順暢啊!」
「阿嬤,你幾時見過我老板的,我怎麼都不知道?他還幫你量血壓?」王有樂愣了下,一臉茫然地看著她阿嬤,「阿嬤是不是認錯了,你是記到衛生所的吳醫生去了吧?」
「阿嬤又沒有痴呆,怎麼會記錯人?」阿嬤有些不高興。「你頭家長得那麼高,又緣投又有男子氣概,穿起西裝來紳士得不得了,阿嬤是年紀大了,可是遇到帥哥還是認得出來的。」
「咦?耶?」她還是滿眼迷惑,一頭霧水。「可是什麼時候?我怎麼都不知道?」
「就有一次你突然晚上八點回來,然後躲在閣樓里面,阿嬤怎麼叫你都不應,門也不開,嚇得阿嬤還以為你卡到陰了,差點就跑去請廟公來幫你收驚。」阿嬤想起來依然心有余悸,拍撫著胸口道︰「憨阿孫仔,失戀就失戀,想當年阿嬤不知失戀過幾百次,還不是越戰越勇……」
「稍等耶!」她一手搭上阿嬤的手臂,急急地問︰「阿嬤,你是說,杜醫師就是那次——來了我們家?」
「對啊,阿嬤本來很緊張,後來那個很高很帥的斯文少年仔就來了,他說他姓杜,是你們診所的醫生,也就是你頭家啊……」阿嬤回想著,不由得笑眯了眼。「他安慰阿嬤說,你只是因為感情不順,所以心情不好回家靜一靜的,他還叫阿嬤放心,有他在,你一定不會有事,你會好起來的。」
「杜醫師他……他真的這麼說?」
「阿嬤記得很清楚,他是這麼說的。他要阿嬤不用為你操心,他還說我的阿孫仔是個好女孩,以後一定會遇到真正的好男人來疼惜的。」阿嬤笑咪咪的,現在想來還是備感窩心。「阿樂啊,像杜醫師這麼好的頭家,就算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了,你要認真工作,要好好報答人家,知道嗎?」
王有樂魂不守舍地點著頭,整個人依舊陷在一片模糊混沌的震撼中。
誰會想得到,那個一向高傲完美機車的杜醫師,竟然也會說出這麼溫暖、熨貼人心的話來?
記憶回到四個月前,高大偉殘酷無情地和她提分手的那天——
那天她從河濱公園一路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淡水老家的,只覺得整個世界好像在她頭上崩裂坍塌了下來,把她深深埋在一堆痛苦受傷的瓦礫堆中,到處都黑壓壓的一片,完全不知道哪里才是出口。
可是杜醫師是怎麼知道她那天失戀?還回了淡水的?
難道他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陪著她一路從河濱公園走回淡水?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啊?」她用力搖搖頭,搖得頭都快掉下來了。「王有樂,你是吃撐了吧,怎麼連這麼荒謬離奇的事情都想得出來?」
她不敢再深思細想,趕緊捧起還剩半鍋的紅棗桂圓枸杞湯,仰頭咕嚕咕嚕灌下肚。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只有美食,只有味蕾品嘗到的酸甜苦辣咸,只有把肚子填飽飽的滿足感,才是她生命里最幸福真實的味道。
所以不管是高大偉,還是杜醫師,統統都跟她沒有任何關系……
「阿樂啊,阿嬤在說你到底是有沒有在听啊?」阿嬤被她的牛飲嚇到了,「哎喲喂呀,按捏會哽到啦,喝慢一點,喝慢一點……」
*****
飯店落地窗畔的咖啡座里,一身白色套頭羊毛衣、鐵灰色長褲,戴著閱讀用眼鏡的杜醇,全神貫注在眼前筆電屏幕上的英文論文上。
盡避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他那張英俊的臉龐和縱然戴了眼鏡依然顯得深邃明亮的雙眼,還是吸引了眾多女人驚艷的目光。
鐵了心不去理會那些熱切的目光,可是杜醇就這樣一直被盯著盯著,最後還是覺得猶如芒刺在背,像是全身有小蟲在爬似的。
被了沒?!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擺在點心櫃里的最後一塊美味巧克力蛋糕,被一群餓了三天三夜的饑民包圍著——是怎樣?單身男人就該死嗎?自己一個人坐在咖啡座里犯法嗎?
杜醇越想越嘔,又不想這樣不戰而降,草草收給筆電回家去,驀然,腦中靈光一閃!
向來愛用國貨的他從口袋里掏出HTC手機,撥打那一組早已倒背如流的號碼。
「喂?」一個大大的呵欠伴隨著模糊的「喂」字而來。
「一沒有盯你就變得這麼頹廢,都幾點了還在睡?」他看了看腕表,濃眉皺了皺。
「老板,今天是禮拜日,是員工放假在家睡大頭覺的日子耶!」王有樂嗓音睡意濃厚,軟軟糯糯得像香甜的桂花釀湯圓。
如果不認識她本人,肯定會被這樣引人遐思的甜軟嗓音誤導,還以為電話那端是個多麼窈窕嬌小迷人的女人。
誰會知道這個溫暖柔軟聲音的主人,原來是個因為失戀就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豬不像豬的天字第一號大傻蛋?
杜醇揉揉隱隱作疼的鬢邊,一臉沒好氣的說︰「別睡了,限你一個小時內到花園酒店的咖啡廳來。」
「為什麼?」
「我是老板,叫你來就來。」這小胖妹,竟然還敢反抗老板?難道她寧願在家一路睡成豬,也不願意出門做點有意義的事?
「杜醫師,不要鬧了,如果你真的很閑的話,我幫你找找喬醫生的電話,要不然那位眼科之花汪醫生應該也很樂意陪你共享美好的星期天……」王有樂努力想打起精神,卻還是愛困得打了第二個呵欠。
這家伙以為她是媽媽桑,而他是她旗下的牛郎嗎?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算你加班費。來,還是不來?」
電話那頭的呵欠聲戛然而止,安靜了幾秒鐘,起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反問︰「加班費?加多少?」
他桃眉。「今天一整天,兩千五。」
「三千,包三餐加宵夜。」不敲白不敲嘛!
「小姐,你以為我包山包海還包你吃到飽啊?」他有些咬牙切齒。
找長期飯票也沒那麼囂張。
「不要拉倒。」王有樂懶洋洋地又打了個呵欠,不在意地補了句︰「反正我也還沒睡飽……」
「行行行。」他一手捂著額,懊惱地低喊。
「我馬上到!」
杜醇搖了搖頭,把手機擱回筆電旁,自言自語,「這家伙,以後嫁得出去才有鬼。」
話說回來,她選男人的眼光真是有夠差勁,所以終歸一句,問題還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不過盡避私人感情一塌胡涂,她在工作上確實是耐操拼第一,自他開業以來,還沒請過比她更好用的員工了;就是因為舍不得炒她魷魚,所以他才注定被迫接受每天的視力荼毒。
四十五分鐘後,就見到那個熟悉的、披頭散發,只套了頂花花綠綠毛線帽,素淨著一張小圓臉,還穿著件厚棉襖和休閑褲、帆布鞋就匆匆跑近他跟前的「員工」——
杜醇滿意地環服著四周仕女名媛們不敢置信的眼光,幾乎可以听見眼鏡碎了一地的乒哩乓啷聲。
「嗯,這樣好多了。」他自言自語,神情愉快。
「老板,我來了。」王有樂跑得氣喘如牛,一眼瞥見他桌上的水杯,二話不說就拿起來咕嘟咕嘟地一仰而盡。「呼……渴死我了,公車站牌離這里有三條街遠,是怎樣?擺明了坐公交車的人就住不起飯店嗎?」
「嘿,那是我——」他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巧得不能再巧的就著他喝過的地方,把水喝個精光。
「你什麼?你的水?」她如久旱逢甘霖,無比滿足地吁了一口長氣,隨手用袖子抹了抹嘴邊的水漬。「杜醫師,干嘛那麼小氣,不就是一杯水,等一下再請服務生來倒就好了。」
「算了。」對上這種沒神經的遲鈍家伙,他要事事認真只會氣死自己。「坐。」
王有樂乖乖在他對面坐下,把大包包往沙發角落一扔,就對他綻放了一朵燦爛的笑容。
「肚子餓了?」他濃眉一揚,太了解她的德行了。
「杜醫師真不愧是深諳人心的大師,果然對人類的肢體語言所能傳達出的心理意涵有非常精準的判斷和解讀啊!」她一臉崇拜的道。
「少拍馬屁。」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等一下服務生來,早餐還是由我來幫你點。」
王有樂聞言,堆滿小圓臉上的崇拜之色瞬間消失,沮喪地道︰「杜醫師,今天是禮拜天,減肥也應該有假日才對。」
「對你就不必了。」他一招手,女服務生立刻殷勤前來。「麻煩給我們一份menu,謝謝。」
「不客氣,馬上來。」女服務生嫣然一笑,好不心花怒放。
「哈,請先給我一杯水……」毫無存在感的王有樂還得靠舉手發言,才勉強引起女服務生的注意。
「好的。」女服務生只瞥了她一眼,連個笑臉也不給就離開了。
她忍不住小小聲地嘀咕抱怨。「胖子就沒人權嗎?」
「你終于肯面對這個事實了?」杜醇雙眸一亮,興致勃勃地傾身向前道︰「怎麼樣?還是接受我的建設,從明天開始進行一個中程的心理治療——」
「才不要。」現在的杜醫師就已經夠唆了,要是當真接受他的提議,那往後的日子還怎麼過啊?
他眯起雙眼,提醒道︰「你考慮清楚,我在美國一個小時收的心理治療費用起碼一千五美金起跳,就算回到台灣開業,價碼也是最頂尖的。」
「那你就多賺一點,上可繳稅貢獻國家,下可施恩犒賞員工。」說到這里,她也興匆匆地傾向前靠近他。「杜醫師,快過年了,年終獎金包大包一點,我會感謝你一生一世的。」
「這樣吧,我們條件交換。」他一臉精明地盯著她,嘴角微微上勾。「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你接受我的中程心理療程,你體重減幾公斤,我就包幾個月的年終給你,怎麼樣?我這個老板很慷慨吧?夠意思吧?」
「老板!你還真夠陰險的,居然出這一招——」王有樂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就看你是要年終還是要肥油了。」杜醇接過女服務生遞來的menu,修長手指翻過了一頁頁的菜單內容。「小姐,麻煩給我們兩份西澤色拉,不要烤面包丁,上頭的酸黃瓜芥末子醬改成意大利酒醋,謝謝。」
她還在思考「年終?肥油?孰輕孰重」這個艱難的設題,沒料想他居然擅自點完餐後就讓女服務生離開了。
「杜、醫、師……」她都快哭了。「不然你最少也給我一個水波蛋加兩片女乃油烤吐司吧?」
「不要再抱怨了。」他滿臉愉悅地輕敲鍵盤,喚醒了筆電屏幕。「右手邊有書報雜志,自己去挑幾本來看。」
「當自己是進京趕考的舉人,還要有陪讀的小書僮咧……」王有樂滿肚子都是鳥氣,又不敢跟老板和錢過不去,只得嘟嘟嚷嚷地站起來,認分地去拿了報紙和雜志回來坐下。
「乖乖坐,中午請你吃大餐。」
「騙人。」她咕噥。
杜醇自計算機屏幕前抬頭瞥了她一眼,嘴角笑意更深了。
老實說,杜醫師真的是個很成功、很了不起,而且幫助人無數的好醫師。
同時他也是個很豪爽大方的老板,給的薪水優渥,福利又好,工作環境又很舒適,就是太愛對她管東管西了。
害她只有晚上下班回家,才能夠盡情地和她的「情人們」私會——
「咸酥雞,香雞排,披薩,洋芋片,巧克力蛋糕,女乃茶和可樂……我的愛呀!」
今天杜醇因為要參加大學同學會,所以沒有辦法親自「押送」王有樂回家,更不能假借老板要慰勞辛苦員工的名義,硬是把她拖去吃清淡無味的養生蔬菜鍋,用一堆菜葉子和湯先把她灌飽。
今天,好不容易可以逃過老板的眼皮子的王有樂,當然一下了公交車,就迫不及待往她久違了的巷口咸酥雞攤快樂地奔去——
「老板,我要一百塊咸酥雞,五十塊魷魚腳,炸一根玉米,一條銀絲小辣,快快快!」她興奮地猛搓雙手,同時深深吸了一口那銷魂的香氣。
「有樂?」
王有樂渾身一僵,全身血液彷佛統統自腳底流得涓滴不剩。
這輩子,她永遠、永遠也忘不了那個聲音!
「有樂……」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緩緩轉過身。
「鄒靜。」
可才一回頭,她就後悔了。
因為站在她面前的不只是一身雪白洋裝、長發飄逸,顯得格外縴秀動人的鄒靜,還有她身旁高高瘦瘦,穿西裝打領帶,狀若斯文的高大偉。
好像嫌還不夠刺激她似的,高大偉的手攬著鄒靜的柳腰,臉上竟然還能對她露出無比關心、憐憫的表情。
和鄒靜嬌小臉蛋上所流露的是一模一樣。
火辣辣的痛苦和羞辱感,像成噸的磚頭對著王有樂當頭砸了下來,在這一瞬間,她幾乎能听見他們心底的同情︰可憐的有樂,難道她還沒走出來嗎?怎麼把自己吃成這副肥豬樣?
明明知道應該感到羞愧的是他們,可為什麼此刻迫不及待想找個地洞鑽,甚至撥腿就進的……卻是她?
陣陣飄進算端的咸酥雞香味,卻莫名地令她感到胃翻騰作嘔起來。
鄒靜雪白貝齒輕咬了咬下唇,滿眼關懷的看著她,柔聲問︰「有樂,你買晚餐嗎?」
「對。」她強迫自己面無表情,只是低頭數著小錢包里的零錢。「真巧,你們怎麼會路過這?」
「靜靜的姑媽也住這條巷子,你忘了嗎?」高大偉說完,親昵地對懷里的鄒靜一笑。
王有樂不會在乎他們的任何舉動,盡避那樣毫不掩飾的親密像把刀,活生生地插進了她心口。
她不知道最痛、最受傷是感情還是尊嚴,但她知道自己再繼續待下去,只會更想吞下全世界的食物來填平胸口那越裂越大的洞。
「老板,多少錢?」她拿出兩百塊遞給老板,冰冷的手指接過那一袋熱騰騰的咸酥雞,隨即抬頭強笑道︰「我先回家了,再見。」
「等等!」鄒靜喚住她,歉然的眼神里還有著濃濃的同情。「有樂,不如這樣吧,你跟我們一道去吃晚餐好嗎?大偉要帶我去一家法國餐廳,他說那兒的餐點真的很美味,我們一起吧?」
法國餐廳?
王有樂桃高眉毛,冷冷瞥了高大偉一眼。
斑大偉臉上掠過一抹既尷尬又肉痛之色,忍了幾秒,終于還是妥協地擠出了笑容,「是、是啊……你就跟我們一起吃個晚餐嘛!」
小氣鬼高大偉居然要請她吃法國菜?天要下紅雨了。
「不用了。」她冷著聲道,努力不去看高大偉松了一口氣的傷人表情。
「可是……」
「靜靜,我們就不要勉強有樂了,她習慣了回家舒舒服服的吃咸酥雞喝可樂,要她打扮得那麼正式坐在法國餐廳里用餐,她會覺得很別扭的。」
看著高大偉笑著哄誘他「善良好心又美麗」的女朋友,王有樂仿佛麻痹般地直挺挺站立在原地。
是啊,反正她王有樂就是個帶不出場的大嬸、土包子,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會丟他高大偉的臉。
和氣質淑女鄒靜相比之下,人家是小姐,而她只配當提鞋的胖婢女……
「可是這樣有樂好可憐……」鄒靜眼圈兒紅了。「我總覺得我好對不起有樂……」
「傻瓜,感情的事哪有誰對誰錯的?」高大偉忙低頭安慰她,「你忘了『犀利人妻』里有句經典台詞——在愛情里,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不是嗎?」
「大偉……」淚珠兒在眼眶里滾動,鄒靜一副我見猶憐。
王有樂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曾經深愛過的前男朋友,好似對待稀世珍寶般的憐愛著她以前最好的朋友,所有遭受重創的痛苦與背叛感,再度鋪天蓋地而來。
她臉色慘白,拳頭握得死緊。
他們怎麼還敢在她面前這樣?這世界到底還有沒有天理?
「有樂,你怎麼還站在這里?」一個低沉富磁性的男聲驀然在她頭頂響起,瞬間擊潰了她冰封凝結的痛楚。
他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愕然抬頭,呆呆地望向突如其來出現的高大挺拔男人,其中尤以王有樂最錯愕!
杜醇如模特兒的修長身般上,穿著訂制的合身黑色西裝,搭配絲質銀灰色名牌襯衫和寶藍領帶,黑色筆挺長褲,英俊若貴族般的臉龐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深邃黑眸寵溺地凝視著王有樂。
「不是說好了在家里等我來接你嗎?」他主動接過她手上的皮包和咸酥雞,並佔有欲強烈地攬住她的肩頭,擁進自己懷里,接著才「恍然大悟」地發覺現場還有別人在,性感的薄唇微微上揚,「抱歉,請問你們兩位是?」
鄒靜看傻眼了,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俊美如天神的男人,竟親密憐寵地擁著王有樂,怎、怎麼會有這種事?
斑大偉卻是既嫉妒又自慚形穢地有些不自在,好半晌才勉強開口︰「呃,我是……」
「你是?」杜醇嘴角在笑,銳利眸光卻升起了一抹殺氣。
斑大偉不禁吞了一口口水。「我……」
杜醇當然知道面前這家伙,就是和他的助理小胖妹自交往以來,連一次都懶得親自去診所接她下班的男性恥辱、人間敗類。
也就只有他家傻蛋王有樂,才會把這種混球認作寶,在他身上白白浪費了那麼多的青春和金錢——
他越想越火大。
「算了,也不重要。」杜醇微笑,低頭專注地凝視著猶呈現人形立牌、呆滯狀態的她,「有樂,我知道你氣我今天沒有送你回家,所以故意買咸酥雞當晚餐,假裝不陪我去參加大學同學會以示抗議。對不起,因為×大院長臨時要我去幫他分析一份醫學報告,可是我保證,下次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搭公交車回家了。這次就原諒我,好嗎?」
王有樂終于回過神來,拼命壓抑下心頭不應該出現的怦然狂跳,漸漸找回和他在工作時的理解與默契,還有更多更多大仇得報的快樂和雀躍感……
杜醫師,我愛你,萬事!
「你說的,以後,絕對,不可以再丟下我了!」她大著膽子,指尖戳了戳他強壯結實的胸瞠。
他笑著握住她的手,靠在左邊心口處。「是,我發誓,再也不會了。」
炳哈!這種「打情罵俏」的滋味實在是太美妙了!
王有樂整個人暈陶陶的,不禁傻呵呵地咧嘴笑了起來。
斑大偉和鄒靜驚訝地看著他們倆。
這怎麼可能?
「抱歉,我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兩位請自便。」杜醇擁著王有樂,對他們爾雅一笑,隨即轉身離去。
王有樂臨去前投去最後的一瞥,見到了她畢生永難忘懷的兩張表情——
媽呀,真是太爽了!
她索性炫耀地將杜醇的腰環得更緊,腦袋瓜撒嬌地捱進了他懷里。
哇哈哈哈哈哈……
「小胖妹,做人不要得寸進尺啊。」杜醇面上笑意溫柔迷人,話卻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進出。
「杜醫師,送佛送到西嘛。」她難得嘗到這種「報復」的甜美果實,還難得能「調戲」這麼性感偉岸結實的青春rou體,怎能不趁機會多享受片刻?
也何況杜醫師渾身肌肉緊繃,咬牙切齒,笑容僵硬的樣子,真的是太有趣了。
「話說回來,杜醫師,你心機真的很重耶!」她唇角越揚越高,笑容蕩漾開來,怎麼也止不住。
「我心機很重,你第一天才知道的?」他低頭睨了她一眼。
「杜醫師果然聰明蓋世,宇宙第一。」她笑得好開心好開心。
「別拍馬屁了,你欠我一次。」他似笑非笑的提醒她。
「知道了。」
「還有——」
「嗯?」她笑著抬頭詢問。
「……你的手還要放在我胸口多久?」
「啊,拍謝!」她吐了吐舌,趕緊縮回手。
杜醇掏出放在西服內袋的藍色方帕,煞有介事地擦了擦西裝領邊,然後塞進她手里,「喏!」
「干嘛?」她一怔。
「洗干淨,熨好了再還給我。」
「我為什麼要幫你洗——」剩下的話全噎在喉頭,她眨了眨眼,「呃,好啦!」
「這還差不多。」他滿意地道。
王有樂嘴里嘀咕了句,猛然想起,「杜醫師,你今天不是要參加大學同學會嗎?你怎麼還在這里?」
杜醇眼底閃過一絲光芒,隨即不懷好意地道︰「想想沒意思,不去了,還是監督你減肥有意思一點。」
她那張小圓臉瞬間垮了下來。「杜、醫、師……說了幾百次,我沒有要減肥啦!」
「快過年了,你要是再不減肥,年假窩在家里成天啃瓜子、吃年菜,到時候體重爆表,信不信我炒你魷魚?」他濃眉一挑,威脅道。
她聞言縮了縮脖子。
突地,他隨手把那包咸酥雞給了一路聞香尾隨而來的流浪狗。
「嘿!那是我的——」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王有樂。」
「干嘛?」她眼巴巴看著狗狗歡天喜地的大快朵頤起來。
「剛才……你還好嗎?」
王有樂一震,迅速抬起眸光,望入他真摯的眼底,心,不知怎的甜甜地、暖暖了起來。
「沒事的。我……不會有事的。」
杜醇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抬手模了模她的頭。
他們倆就這樣沉默地走在巷子里,冬季的寒冷氣溫降臨,晚風卻吹得很輕,像是有種什麼正悄悄地在空氣中滋長。
前方,萬家燈火暖暖地點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