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了拉傅清言的衣袖,歪著頭怪笑︰「大哥為什麼要模仿那個跛腳丫頭的字?難道你想拜她為師?」
傅清言早在他拉他袖子的時候就已經抬起了頭,這是兩兄弟之間交流的方式。因為傅譽自患病之後嘴里就發不出聲音,怕他自閉,擔心他以後不肯開口說話,他這個做哥哥的,便刻意學了讀唇語。這樣才不致影響兩人之間很自然的交談。
他把筆放下,含笑道︰「你認為你大哥會缺一個寫字的老師?」
傅譽得寸進尺,把腦袋湊過去,一臉神秘,「那是想娶她為妻?」
傅清言一把推開他使壞的臉,笑罵︰「你的腦袋里除了裝這些,難道就沒有一點正經點的東西?」
傅譽笑嘻嘻道︰「原來大哥沒有那意思,那就好,昨日那丫頭得罪了我,若是我整她,大哥才不會心疼。」
說完,就把桌上那壺早聞到熟悉香味的茶壺捧了過來,自個兒拿了杯子倒了一滿杯,端杯一飲而盡。
傅清言本想問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卻被他的牛飲給驚住了,張嘴結舌地,結果也忘了問。
傅譽一連喝了兩大杯,茶壺已差不多見底,卻又還是意猶未盡,眼珠一轉,就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你們別跟來。」
轉眼就一溜煙跑了,傅清言實在沒弄懂,回頭對門口的寒子鴉道︰「他去干什麼?你不跟去瞧瞧?」
寒子鴉苦笑,「少爺說別跟就別跟,跟了也是白跟。我跟了他該闖禍的還是闖禍,一樣都不會少。」
傅清言點頭,說得確實有道理,傅譽就是這麼個任性人,可是……這麼活力四射的人,誰又忍心去約束他?
宋府的祠堂里,此時正傳來悲悲切切的哭泣聲。
「……昨兒晚上我爹把我叫去,我還高高興興著,誰知一進門,爹就叫我跪下,說白天安公子看到的那張情詩是我寫的,我承認,那詩那字確實是我的,可是,我寫寫畫畫的東西不知凡幾,誰知道那東西怎麼落到了八妹丫頭的手里?更不可能要把那東西遞給安公子做那齷齪之事,我家八妹卻硬說是我想勾引她的未婚夫,陷我于不義。我爹聞言大怒,不听我的申辯,當即就叫人把我押過來了。」金枝伏在草席上,話未說完,就已經泣不成聲。
安子程微擰著眉頭站在旁邊,「我看宋世伯並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是非曲直,他肯定會有明斷。」
剛才他才進宋府,在二少宋耀書的陪同下準備去見宋夫人,想把昨天他的娘決意退掉與九雅婚事的事再商議一下,這個婚,不能退。但是才到西側院,宋耀書就被人叫走了,管事帶他去廳堂。然後他就听到兩個婆子在議論九雅搬弄是非,陷害五姑娘等等,說了很多九雅的不是。
他自是不信,當年的九雅不是這樣的,于是一把揪住那兩個婆子,叫她們把他領到金霞被罰的祠堂問個清楚。
才一進來,就見到金枝和金霞兩人在哭,邊哭邊說著,父親怎麼只信九雅的話,不听母親和她們的辯解?
他實在不敢相信,這才開口問她們原由。
「因為九雅與公子婚約,八妹在府里平日就囂張跋扈,父親也幾乎都把八妹捧到手心里,好像被迷了心竅一般,父親只信她一人說的話。昨晚母親說了兩句,父親連母親也一起要罰到祠堂來,母親氣得暈死過去,如今還躺在病床上。嗚……嗚……我並不想把這些話出來,可是,如今母親和我們幾個說的話,都沒有人理會,我們幾個在府里都要看著八妹的眼色過活,如履薄冰,就怕一個弄得不好,她又整出個什麼手段來讓父親來打罰我們,安公子能不能幫我們勸勸她……」
金霞唱作俱佳,哭得那個梨花帶雨,傷心欲絕。昨晚因為她一鬧,父親連母親都罰了,她才知道自己闖了禍。幸好母親裝暈,才免了災,一早母親就面授機宜,說今天一定要讓九雅吃不了兜著走。
看到這兩姐妹哭得淒涼,楚楚可憐,安子程自然是有些信了。
這時門口一暗,卻是五姨娘提著食盒走了進來,看到安子程,先是一愣,繼而就欠了欠身,「安少爺。」
雖然已隔七年,安子程自然是還認識她的,為了更確定一點,他點了點頭,「五姨娘好,多年未見,姨娘還是老樣子沒變。」
五姨娘低聲道︰「少爺夸獎了。」
想了想,安子程試探一般地問道︰「听說昨晚是九雅在宋世伯面前說了什麼話,世伯才罰了五姑娘的,是這樣嗎?」
當五姨娘一進來的時候,金枝和金霞就知道壞事了。現在安子程一問,她們兩人在安子程身後死死地瞪著張氏,手中如果有刀,恨不得一刀把她劈了,怎麼就挑這時候來?
五姨娘微愕,看了恨不得殺了她的兩姐妹一眼,轉而低頭輕道︰「確實如此。」
金枝金霞如釋長負。
安子程大感失望。
其實昨晚回去後,爹娘與他進行了一次徹夜長談,主要是分析目前京城的局勢,他若是想在明年的春闈上月兌穎而出,甚至順利通過殿試,必須要有一個很可靠的後台。雖然姨父是晉王,但是自兩年前發生刺殺十二皇子齊王拓跋鑰事件後,一些證據隱隱指向晉王世子拓跋野,皇上大怒,當即就要將晉王貶到南疆封地去,做個不能再插手京中任何勢力的南平王,後來經過多方勸解,又確實拿不出很確定的證據,皇上才稍息了怒氣。自于此事後,晉王府上上下下都安安份份起來,不敢有任何僭越,怕再惹了皇上的底線,真正被趕出京去。
所以近期想巴著晉王府有所作為,自然是不可能,必須要靠自己的力量,那便是找一個能拉他一把的後台。正好,如今肖氏的兄長在太子跟前當差,太子的勢力正如日中天,等皇上駕崩後,那至高無上的位子就是他的,所以現在他在朝中的關系幾乎是無人能及。若是能巴上太子府,仕途幾乎就是一片光明了。
只是父親要求退了九雅的婚事,那絕無可能的。就算是為了穩住肖氏要娶金霞,九雅也必須成為他的女人,納她為妾就是了。
也好,九雅如今品行太差,他倒可以順水推舟,將她降為妾給納了,明媒正娶金霞,算是一舉多得。
盤算了一會,就說要去見宋夫人,先要失陪。看他要走,金霞趕緊起身,說要送他過去。
九雅帶著秀彩和春梅往富貴軒去,才到院門口,秀彩就指著對面低聲道︰「小姐快看,安少爺和七姑娘……」
九雅抬頭看去,卻見安子程和金霞並肩走在一起,兩人有說有笑,狀似親密。
正在說話的金霞也一眼瞅到了九雅,她眼珠一轉,突然像腳下被石子絆了一般,身子就往安子程身上歪去,安子程伸臂一把將她扶住,關心道︰「妹妹要不要緊?」
金霞裝著驚嚇白著臉賴在他懷里不肯起來,「我……我……還好……」
安子程拍著她的後背安慰她。
金霞微扭頭朝九雅露出一抹挑釁的笑,然後像突然看見她的樣子驚呼道︰「八妹……」
安子程回頭,本準備推開金霞的手又縮了回來,並且還將她扶得更緊,他就是要讓九雅明白他與金霞的關系,讓她知錯而退為妾。
他淡淡點了點頭,「妹妹何往?」
他的神情已說明一切,九雅又不是傻子,看來安子程已經接受金霞,準備與自己退婚了,枉她之前還對他有些許好印象。
也好,這男人若就是這般模樣,不要也罷。
她把頭一偏,「給母親請安。」
說完福了福,就率先走了。
如此冷淡,倒是有些出乎人意料之外,安子程一臉不愉之色盯著九雅微跛的腳步,金霞「哎喲」一聲,才把他的視線拉了回來。
富貴軒里,肖氏頭捆布包,一臉病懨懨地半躺在貴妃椅上。
「那丫頭如今是越來越不得了,昨兒竟然當著客人寫了一手好字,風頭可是出足了,手段也是她耍盡了。哼哼,偷了金枝的詩來栽贓,真正膽子可以去上天。」
黃媽媽在旁邊伺候著,「可不是,我明明給秀珍的是請賬房抄的一首詩,轉眼就變成了五姑娘的,八姑娘如今偷桃換李的本事還真不賴,不知道這背著太太讀書識字之外,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不是麼?弄出了個什麼飲品,如今又一手好字,可是讓老爺把她疼到心尖兒上了……」肖氏還未說完,雨蝶就在外面說道︰「八姑娘來了。」
肖氏趕緊住了嘴,黃媽媽道︰「太太叫她進來,丫頭就留在外邊吧,太太頭疼,吵不得。」
雨蝶應了一聲,隨後九雅就掀簾進來,先就給肖氏請安。
肖氏眼皮也懶得抬,哼哼了兩聲,不陰不陽道︰「昨兒可睡得好?」
九雅沉著應對,「托母親的福,昨兒晚上睡得可安穩了。」
這什麼話?肖氏只覺特別刺耳,如果不是還有下文,現在就叫她好看。她干笑了兩聲,「睡得安穩就好,來,過來母親這邊坐,才剛廚房送來新出爐的蜂蜜桂花糕,一起來嘗嘗。」
九雅心里一格蹦,不是吧,是要對自己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