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霞大聲冷笑道︰「是麼?這是污物?她每天不是都要拉?只讓她聞一聞又有何妨?」
屋里的人都面面相覷,自從安子程退了金霞的婚事後,金霞就跟瘋了一般,天天兒的在府里鬧。一時罵這個,一時又罵那個,罵得最多的就是九雅和五姨娘。說五姨娘是個狐媚子,勾引了她父親,還把她母親趕到了佛堂。五姨娘都秉著她是正經姑娘的觀念,一直也就由著她。但是金霞時常去佛堂,想必受了肖氏的挑唆,後來罵出來的話更是難听至極,哪里有一個大家閨秀的模樣?
姨老太太見她罵得不像話,告訴了宋庭達,金霞在他這個爹面前卻是哭得梨花帶雨,說她被人退了婚,全是因為他這個爹不稱職,為什麼要被革職?為什麼要開罪太子府?宋庭達見她哭得傷心,也確實是因為自己而連累了她,便嘆口氣,哪里還忍心責怪她?
連宋庭達都不管了,金霞的罵聲更是變本加厲,後來姨老太太實在沒辦法,便托人把金枝從晉王府請了回來,希望她能勸勸她這個妹妹。未料金枝挺著個五六個月的肚子,根本就連回都不願意回來,好似生恐被沾了宋家霉氣一般。讓姨老太太大嘆肖氏所教出來的女兒,真正是一個比一個涼薄無情。
而金霞罵九雅的,居然是毫不講理的說九雅搶了妹夫,自己頂替著嫁到了候府,還讓宋府的人都跟著遭了殃。罵她就是個不要臉的等等,都是極難听的話,現在宋家上下都把她當成了個瘋子一般看待,下人們是見著她就躲,誰也不願意招惹她。
馮媽媽得了五姨娘的暗示就出了門,九雅不知道金霞成了這般模樣,便也要跟著出去看看個究竟,卻是叫姨老太太拉住了,「別理那丫頭,這一出去,她認為有了對頭,不定又要出什麼亂子。」
九雅卻是笑道︰「以她那麼個性子,恐怕春菊是攔不住的,許久未見七姐,去瞧瞧又有什麼大緊?」
她一起身,寶文也跟著略帶緊張地起身,並且先了她半個側身,低聲道︰「七姐天天在府里跟個瘋子一樣,你最好莫要靠近她。」
九雅欣然一笑,這別扭的小破孩還是挺關心自己的,不枉自己喜歡他。寶文被她笑得臉上一紅,哼了一聲,又別開了臉。
幾個人出得門,就見春菊捏著鼻子,馮媽媽亦皺著眉,兩人齊齊攔在石階前,一身杏色裙裾的金霞頭發梳得光可鑒人,手里端著一個木盆子,盆子上面有蓋,雖然看不到里面盛了什麼,但是從那飄過來難聞的氣味就可以知道,那里面絕對是一盆子糞便。
「七姑娘,八姑女乃女乃今天好不容易回一次門,你就不能安生一點麼?之前這府里頭的人都被關進大牢,若不是八姑女乃女乃施救,不說別人,想必七姑娘此時還被關在牢里吃牢飯。如今七姑娘不知感恩,居然又還來找岔子,也不怕太失了體面?」馮媽媽張開雙臂勸解道。
金霞此時已看到九雅出來,便更是得勁地大聲叫道︰「什麼八姑女乃女乃施救?分明是候府的三少出了面,那三少又是誰?可是預定給金芸的丈夫。這倒好了,上面那死不要臉的搶了妹夫,緊跟著得了什麼縣主的稱呼,現在倒討好賣乖起來。誰要她示好?有本事把那位置讓出來,把金芸該得的一起還給金芸!」
寶文听了提著拳頭就要去揍人,九雅拉住他,朝金霞慢悠悠笑道︰「七姐,我現在看你還姓宋,仍然還稱你一聲七姐。現在這府里頭,已經不是你娘當初掌管的時候了,你若是還有一點人心,就模著你的良心去想想,當初你們母女為了要搶安子程,是怎樣和黃媽媽幾個整治我的?又回想想,你娘為了不讓金芸嫁個啞巴,又是怎麼樣逼著讓我頂替她嫁了過去。呵,現在我家那個啞巴不啞了,好像又還很有錢,于是你們又一個捶胸頓足,又想把我拉回來,不顧惜整個宋府的安危將事情捅了出去。什麼好事壞事都叫你們佔盡了,你以為這世道就你們母女的世道麼?告訴你,若是你現在安份點,還會給你一口飯吃,若是仍要整天指天罵地不安生,我馬上就叫你流落街頭,比狗還不如。」
听她一番話,金霞雙眼如死魚眼一般死死盯著她,過了半晌,才咬著牙根點頭道︰「很好,宋九雅,你如今得了勢,你厲害。我惹不起,我躲就是了。」
她說著就端著盆子轉了身,春菊和馮媽媽長松了口氣,然而就在下一瞬,金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重新轉身沖過來,馮媽媽和春菊一時沒防備,恁是讓她過了身。金霞端著那盆子猛然朝九雅這邊摔來,寶文擋在她面前朝後直撞,兩人同時撞上牆壁,那糞便就摔了個空。但是畢竟隔得不太遠,倒在地上的糞水又濺了起來,她和寶文的裙角褲角都被濺了不少。
金霞見狀哈哈大笑,反應過來的寶文氣得沖過去就踹了她一腳,恨怒道︰「丑八怪,以前就這麼欺負我們,以為現在還可以?你不是喜歡糞便麼?今天就讓你喜歡個夠。」
他的恨怒,都來自這麼多年來看到被肖氏幾母女像耍猴一樣欺負九雅的親眼目睹,那時他年小,他若是幫著,便會討來肖氏變本加厲的狠揍。他們不是打他,而是把懲罰都落在九雅身上,再回過頭,肖氏又會在宋庭達面前告狀,數落兩姐弟的不是。開始宋庭達還沒以為然,到了後來,他便是相信了,認為是兩姐弟太調皮太不服管教。寶文如今也知道九雅的身份已今非昔比,肖氏又被罰去了佛堂,肖家也不會再來管宋家的事,宋庭達如今也要倚著姐夫,金霞在這里鬧,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他不僅踹她一腳,同時還身手靈活的上前揪住她的頭發,扯住就往流了糞水的地面上按。金霞嚇得尖叫,胡亂掙扎著,寶文是男孩子,畢竟力氣要大,他一腳踢在她膝彎,金霞就跪了下來,寶文積聚多年的恨意一時間全數暴發,他把她的頭死命按到糞便上,罵道;「讓你欺負,讓你欺負,讓你欺負……」
他邊罵自己的眼淚就流了出來,直到九雅上前把他拉開,想為他擦眼淚,他卻是甩開她的手,轉身飛奔而去,九雅在後面連聲叫他,他也不理,分明不想自己的眼淚被人瞧見,好一個倔強的小孩。
金霞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爬起來,臉上都是糞便,跳著腳嘴里仍罵著極難听的話,本是一張秀麗可人的臉,現下卻變得猙獰又可怖。她一爬起來又要撲向九雅,姨老太太便叫兩個婆子將她架走,院子里好一會才清靜下來。
這麼鬧了一下,誰都沒有了說話的心思,五姨娘便拉了九雅回她以前的蘿風軒換衣服。蘿風軒里,還保持著九雅離去時的模樣,里面有兩個丫頭隔三差五打掃著,倒是一片窗明幾淨。
「八姑女乃女乃看這身衣裳可還合身?」五姨娘親自動手,從箱籠里找了一件淺綠裙裝,這都是九雅以前穿過的家常服,九雅比了比,淡道︰「可能有些小吧,但也不會太礙眼,先將就吧。」
五姨娘欣喜地親自為她解帶,九雅不習慣地皺了皺眉,終歸是沒有拒絕。
「八姑女乃女乃還記得麼?以前在巢盛的時候,曾經有一位道長和一個俊朗嬉笑少年打我們門前經過,他們看見你坐在路旁哭,那個道長便向你問路。你就只是哭,沒理他。後來是那個少年給了你一把糖果,你便喜笑顏開的隨他們走了。給他們指了路,到了當時的喬員外家,你都不願意回來,到天黑,我才發現你不見了,等我找到喬員外家的時候,你卻已經睡在了那少年的身上。」五姨娘邊為她換著衣裙,邊用她溫暖的聲音說著以前的話語。
這一段九雅還真沒想起來,抬眼輕問道︰「後來呢?」
五姨娘自嘲一笑,「後來,那道長就說和你極投緣,非要我說了你的生辰八字,讓他給你算一算。到現在,姨娘都還在後悔,如果當時不听他算那一卦,或許後來你也不致遭那些災。」
九雅再次輕問,「他算了什麼卦?」
「那道長說,你是極陰之體,受陰寒之氣一襲,三魂七魄就容易侵損,在十三歲之前的命極惡,要麼會死,要麼會克父克兄,不過,如果能在這之前許配人家,或者給別人當個童養媳什麼的,倒可把此災化解。還說,你若能活到十五仍未婚嫁,又未有異樣,那將是大富大貴極為尊貴之命,一生榮華,享用不盡。」最後還有一句話太駭人,她沒敢說出來。
九雅默不出聲的望著她。
五姨娘輕嘆了口氣,「當時那位道長就要把你帶走,未經歷過任何人生坎坷的姨娘又怎麼舍得?何況還是兩個素昧平生的人?我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盡管那道長一再相勸,姨娘仍是執意將你帶了回來。只是才過得兩天,你爹就開始生起病來,他的病還沒好,寶哥兒又上嘔下瀉,藥都攔不下來。才沒兩天,京城里就有消息傳來,大少爺耀威就死了。姨娘和你爹仍然在那邊苦熬著,到得第二年末,說是三姨娘生的一對雙胞胎女兒也死了,三姨娘因此也上吊自殺。你爹痛不欲生,姨娘這才便想起了那道長的話,沒辦法,姨娘便只好給你物色一個人家,先將你許了出去。等過得兩年稍大一點就送人家屋里去當童養媳,正好那安公子每次來都很喜歡你,姨娘只對安夫人將此意一提,安夫人就答應了。可是那兩年終究是沒熬上頭,老太太一死,你爹就回了京城,幾乎就是安家斷了聯系。」
她頓了一下,眼里一片蕭瑟,「回了京城,日子卻是過得份外的艱難。太太之前在巢盛住過一段時間的,只覺她是個寬宏大度的好人。誰知道,我們娘幾個才一入京城,她就變了臉子。當著你爹的面,對我們寬厚,私底下,卻是常常不給我們飯吃。看著才三歲的寶哥兒餓得哇哇直哭,姨娘恨不能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來。」
那段時間,簡直就是一段處在地獄中的生活。小的沒吃的,大的也餓得軟了手腳,自己也因為水土不服,命都差點丟了。她咬著牙根忍著,為了身下的兩張嘴,她曾經向宋庭達提起過,肖氏當面就把罪責都推到下人身上,給她一點吃食,可是過後,幾乎就可以讓廚房十天半月不送一粒飯菜。最後她鬧得沒辦法,又不敢再告狀,只得去廚房里偷。
記得那天是她第一次去偷,結果,肖氏已經帶了人在那里嚴陣以待,她的手里才拿了一個蹄膀,就被人當面抓住。同時肖氏又說有人在她屋里搜出了丟失的金銀首飾,一並把這些罪狀交到宋庭達面前,宋庭達當時就暴打了她一頓。
深愛的男人不理解,兩個孩子就餓得即將死去,傷痕累累的她幾乎絕望了。
幸好後來馮媽媽幫自己悄悄變賣了一點首飾,換得一些銀錢,自己才能悄悄買了米食將兩個孩子用稀飯白菜填飽。每每看到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九姑娘都穿得漂漂亮亮,吃得香甜精細的飯菜糕點,自己便只能將淚水往肚子里吞。
每次看到九雅眼紅的將姑娘們的衣裳弄髒或撕破,甚至還搶她們的吃食,自己心酸得就只想落淚。
九雅惹了那些姑娘們,自然是要討來一頓好打,可是她就算被打,也要將那滾在泥地里的糕點護在懷里,哪怕身上在流血,她也不會流一滴淚。
等到那些人打夠罵夠,她才拖著一身傷痕的小身子回來,將糕點表面的泥水掰掉,然後笑呵呵地把糕點塞給寶哥兒吃。姐弟兩個的感情極是好,寶哥兒舍不得吃,叫她吃,她卻說已經吃過了,太飽了。寶哥兒畢竟年幼,信以為真,狼吞虎咽的就將那些用血換來的糕點吃了下去。
而等屋子里沒人的時候,九雅才將掰掉在地上的泥水糕點和著一顆顆眼淚吃了下去。
寶哥兒的身子一直都不好,九雅便隔三差五去那邊搶一通,其實多半都是在被人戲耍,可是盡管這樣,自己便沒來由的更相信了那道長的話,九雅的命相是惡的,克父克兄。眼看她每次被人戲耍一次,都可以弄一些東西回來吃,便生了放棄她的想法。畢竟,沉陷這暗無天日的宋府里,活著,並不比死了強多少,自己也實在無力將兩個孩子長護下去。
自己懂得了疏遠,懂得了順著肖氏的意思去行,不再讓宋庭達進自己的院子,想著法子令他厭自己。總算,肖氏放松了對自己的警惕,目光盡數被越戰越勇的九雅引了過去。寶哥兒,也終于能吃上飯了。
一年又一年過去,九雅一年比一年瘦,身量竟是比小她幾個月的金芸還矮了一截,每日又還要上演被人戲弄的戲碼。去年,她終于為了寶哥兒,一跤從牆頭上摔了下來,把肖氏的惡行掀了出來。寶哥兒得了解月兌,被送往宗親那邊去上族學,而九雅,卻沒有躲過被肖氏往死里打的惡行。
自己這個親生的母親,不敢過去看。看了又如何,沒有醫藥,肖氏吩咐任何大夫不準為九雅救治,自己毫無辦法,又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只能每天求菩薩讓她早一點解月兌,死,並不見得不是她的一個好去處。
結果,她又挺過來了,當看到她又活蹦亂跳的進了自己的屋子說話,心里又喜又怕。害怕她的接近,又會給寶哥兒帶來什麼災難,雖然感覺到了她的不一樣,不再那麼性格鮮明,甚至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陰氣,但是自己始終都不敢再靠近這個越來越陌生的女兒。
「以前的都已過去,幸好八姑女乃女乃如今也有了出息,听說還很會醫病……」五姨娘說到這里,已經是泣不成聲,拉著九雅的衣襟,「九雅,對不起,姨娘對不起你,讓你吃了那麼多苦……」
九雅一臉冷漠,原主已死,她說再多對不起又有什麼用?
她自己系著羅帶,垂眸道︰「是父親把你帶回來,結果卻又對我們幾個不聞不問,任著肖氏欺負,你難道不恨他麼?」
五姨娘捂著嘴,一串串的淚珠全沿著手掌滴落地面,「恨又怎麼樣?他倚仗肖氏,倚仗肖家,姨娘幫不到他,又怎能去扯他的後腿?女人以夫為天,他說來,我便來,他說走,我便走,哪里又能說自己的感受?」
九雅嘆了口氣,這就是古代女人不能抗爭的命運。如果自己當初一無是處,能遇上傅譽嗎?就算遇上他,他會喜歡自己嗎?那個人,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而當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女人的時候,他真的會喜歡得起來嗎?
所以女人還是要自強自立,自己有了一切,生命才跟著閃耀光輝,那光輝,偏就是這個時代以夫為天的女子身上所極少能見到的閃光點,很吸引人。包括像拓跋越那等盡悅人間美色的權貴,不是也照樣被那樣的傅九所迷了眼嗎?
母女兩說了一會話出來,姨老太太非要拉著九雅去給老太爺看病。九雅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那老太爺是什麼東西?為老不尊,一大把年紀了還糟蹋那麼多小姑娘,當初連雨蝶他都想染指。更有甚者,他曾牽下合約要將自己送給拓跋野糟蹋的事,簡直比禽獸都還不如,這種人,不是該讓他早死少糟蹋一點農民伯伯辛苦種出來的糧食麼?
她過去敷衍著給老太爺拿了一下脈,隨便開了個方子,簡單的交待了兩句,便走了——估計這老家伙的命不長了,一把年紀了都還夜夜郎,身子已被掏空,不早死才怪。
書房里,宋庭達已經把早已不耐煩的宋耀書打發走了,屋里就剩他和傅譽兩人。
兩人在不緊不慢地下著棋。
「岳父大人日後有什麼打算?」傅譽輕輕將一粒白子落下。
宋庭達此時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輕松,他盯著棋盤,慢慢道︰「沒有官職,倒是輕松,這些年,已經把官場丑惡看得一清二楚,要說,我還真不能適應那種生活。既然借這一次讓我有了退出的理由,正是巴不得,日後麼,倒可以把府里的那田莊仔細的經營著,一家人,能混個溫飽就行了,我如今已經真正體會到知足常樂的心態。」
傅譽笑道︰「岳父能這樣想倒也好。這京中權貴不知幾多,個個都不是好應付的主,稍有差錯,便會被人排擠,岳父若趁此徹底退出,倒可保日後安康。」
宋庭達點了點頭,「此次的事,如若不是賢婿出力,我們宋府還真就完了,我也已經看出來,太子根本沒有給我們宋家留一絲活命的余地。」
通過此次事情,他已經徹底對傅譽改觀。此次能改戶部記載,並讓戶部當事官員下監,將代嫁的事情抹平,絕非一個呆在候府里什麼也不懂的闊少所為之事。同時他還敢保自己不被太子所拿,指使著朝中官員拿著證據直接去找太子的麻煩,這份魄力,當初他就只從齊王身上看到過。去年這個時候,齊王亦帶著讓自己揭發太子的意思而來,如果當時不是在書房外發現齊王對九雅有意思,他也還沒想到要投效。當時只是在想,若是齊王能娶了九雅,這宋府就算與太子反目,有齊王護著,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可是世事難料,誰知道齊王突然離京,將他所有燃起的希望全部給澆滅。
而眼下,當初並不放在眼里並不看好的啞巴三少,居然忽然讓人有了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他突然很好奇,傅譽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同時又還很興奮,除卻了齊王,如今宋府似乎在不知不覺中也搭上了一個很穩靠的大靠山。
傅譽知他在想什麼,但他也不點穿,畢竟,那些事有些是他指使了人做的,有些是挑唆了皇後娘娘做的,這都是些秘而不能宣的事,讓這位有些勢利的岳丈保持一點神秘感也不錯,免得他又跟開始幾次一樣不將自己放在眼里。
「听說你爹即將被派往北疆,其實那邊齊王才回來沒多久,就算有柔然部族侵襲,定然也都是小打小鬧,駐守在當地的昭王也可以應付,這事,賢婿怎麼看?」
傅譽打著馬虎眼,「我能怎麼看?無非是皇上見我爹有能力,要派我爹去把柔然打得個落花流水才是。」
宋庭達看了他一眼,好笑道︰「賢婿不必再在我面前瞞著了,這麼淺顯的道理我都能看出來,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會看不出來嗎?」
一听他夸他聰明,傅譽頓時就來了精神,一臉敬虔道︰「岳父眼光不錯,我家娘子也時常夸我聰明,你們不愧是父女,連這一點看法也保持著一致。」
宋庭達臉暗紅,想到當初說要把女兒嫁給他時,心里不知有幾多別扭,只覺他身體殘疾,哪里配得上自己的女兒?更沒感覺到他有什麼聰明之處,不過是瞎蒙,蒙了一個女兒給他而已,後來還鬧出那麼大的代嫁之事,他既是聰明人,又怎麼會看不清楚宋家人對他屑呢?
他咳了一聲,然後皺眉半天才落了一子道;「不知道你爹怎麼想?」
傅譽打了個哈哈,「我爹一生盡忠國家,盡忠皇上,他還能怎麼想?皇上讓他去,總有讓他去的理由,他什麼都不用想,按著分派的任務去辦就是。」
宋庭達暗地有些不悅,這女婿嘴巴也太緊了吧?難道就把自己看成了外人?但就算不悅他也忍著,如今是要看著他的臉色過下去,何況這個女婿出手相當闊綽,每次來,都會帶來很多貴重禮品,就沖著這一點,他這個岳丈還能怎麼樣?
兩人打著機鋒下了一會棋,眼看已到吃飯時間,恰好一局棋下完,便出了書房,一大家子人在飯堂見了面。
傅譽第一次見五姨娘,倒是恭敬地行了一禮,五姨娘哪里敢受,慌忙把他扶了起來。當宋寶文見著傅譽的時候,他似乎被他艷色風流的外形給擊得愣住了,好半晌才在九雅的催促下給這位姐夫見禮。傅譽對這位長得玉琢般的小舅子倒是多看了幾眼,這般模樣,比九雅絕不差半分,看來他日必定又要成為一禍害各方千金的美少年。
飯後,傅譽就拉著九雅急不可待的去了第一次和九雅相遇的荷塘邊,想一溫當日那一見傾心的感覺,未料半路卻是叫金芸把九雅叫住說話,他只好郁悶地一個前去荷塘邊等她。
「九妹,傅宏博真的來我們提親了麼?」九雅一見金芸,第一句話就問這事。
金芸有些嬌羞道︰「好像是的。」
九雅笑了,「那恭喜九雅,這會兒可要找到一個如意郎君了。」
金芸抬眼望著她,咬了半天下唇,才道︰「八姐,對不起,之間我娘硬逼著我到候府去,想讓姐夫注意到我,然後納了我。可是,我發現就算我臉皮再厚,也干不出這等事,何況,姐夫對你一心一意,每次和我說話的時候,全都是在問八姐的事,看到姐夫如此著緊八姐,我心里好生寬慰。八姐吃了那麼多苦,終于找到對的人了,我希望你們永遠這樣幸福下去。」
九雅盯著她,「你沒後悔當初沒嫁給他嗎?」
金芸搖頭,「我相信命運,姐夫注定是八姐的,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為我的。也只有八姐這樣的人,才能將他降住。我只是抱歉,盡管當時不願,還是被母親逼著去了候府,雖然只想敷衍了事,就是不知給沒給八姐造成困擾。」
像八姐這樣聰明的人,肯定當時會有所察覺,但是不管她察覺與不察覺,她都沒有準備真的按母親說的去執行。一個人一生都有一個自己對的人,她的對的人,絕非是像八姐夫那樣的偉男子。
九雅模著她的頭,憐愛地笑了,「一直都覺得九妹是個靈秀的人,果然是如此的。如今見著你能和宏博修成正果,我心里也替你高興著。我們出嫁了的姐妹幾個,除了大姐一個人還過得算不錯外,其他幾個的日子都過得不好。如今連金霞的婚事都被退了,唉……」
金芸眼眸里含了水光,「那又怪得誰來?當初娘就不該那般將她推到安家面前。娘的眼楮像被鬼迷住一般,看不到安家為何退了八姐婚事的事,只顧著眼前光鮮利益,這都是她們咎由自取,誰也怨不得誰。」
難得這位九雅看得透徹,九雅直點頭。兩人一邊說一邊走,竟是來到了那個荷塘邊,這時金芸望著荷塘那面,臉上顏色難看得很。
九雅望過去,卻見傅譽抱胸半倚在一株柳樹下,風擺柳絲,拂在他明麗如玉的臉面上,好一派芬芳暗吐。
他的身前,站著的居然是金霞,此時她已經換了一身玫瑰紅的裙裾,腰身束得不盈一握,此時她手里正拿了一幅畫,一派溫婉嫻淑道︰「姐姐昨兒剛作的一副新畫,這春色繚人之處,總覺還少了點什麼,妹夫,你來給看看,究竟是哪里不妥,需要再添些景致?」
她眼含秋波,身上不知撲了什麼香粉,遠遠都能聞得到。
傅譽卻似未覺,果然也湊了臉過去仔細地瞧,裝模作樣了好一會,才撩開眉眼一笑道︰「少什麼?既然是春色,當然是少了鴛鴦了,這池塘里沒有了鴛鴦共浴,還稱什麼春色?」
他這一言論,听得金霞心花怒放,如今被安子程退婚,一時之間想再找婆家肯定很難。忽然想起這位到府的妹夫,覺得他也長得如玉樹花開,艷采風流,容顏比安子程只強不差,倒不如近水樓台先得月,趁他來府里的機會將他一舉擄獲。何況,就算不能擄獲,只要他挨得自己一分,便就得哭叫著他負責來著,九雅為了不把家丑揚出去,少不得會像之前對安子程那樣把這位風流少年郎讓給自己,要做主將自己納回候府里去。這樣一來,自己的下半輩子不就是有了依靠麼?雖然不是正妻,日後再慢慢圖謀之……
她心下大喜,側目一看,傅譽似乎還一副色眯眯地樣子,說什麼鴛鴦共浴,怕是在指自己和他一起吧?所以說,男人都是色坯。她笑得眼楮都快滴出水來,忙把身子又湊過去了一點,嗲了聲音道︰「那妹夫說說看,鴛鴦共浴應該添在哪里才好呢?」
傅譽模著下巴,根本不看畫,只是斜睨著她,似笑非笑道︰「我也不知道添哪里好,你其實可以自己看著辦。」
金霞被他這般神情驚得整個人都麻酥酥了起來,她情不自禁眉眼含春,慢慢地朝他懷里靠去。
恰好傅譽此時伸了手臂,看到他張臂,金霞更是歡喜,以為他是來接自己,想到即將撲倒在他懷中,嬌羞得心都快跳了出來。只要這位妹夫抱了自己,說明他是對自己動了心,那麼姐妹共侍一夫的事便可成了,日後那榮華,不定比跟著安子程還要強。
傅譽眼看她倒過來,就在她的身子即將挨著他胸膛時,他不經意地一側身,然後雙臂朝上一舉,伸個懶腰道︰「哎呀,這破天讓人感覺好累啊,只想睡覺……」
他的覺字還沒落音,金霞就因為完全失了重心又沒個支撐的地方「撲 」一聲掉到了水里,她一聲驚恐地尖叫劃破長空,嘴里一邊呼著「救命」,一邊驚慌地在水里撲騰著,傅譽還一副大驚失色地樣子,忙伸了手臂去拉她,叫道︰「哎呀,姨姐這是怎麼了?為何無故會落入池塘之中?快來快來,我拉你上來。」
金霞很想拉住他伸出的手,可是不會水,只能嘴里不斷灌著水,身子往下面沉去。一直在暗處觀測著這邊情形的她的女乃娘李媽媽趕緊急聲呼救,叫來了好幾個婆子跳下水,才將灌了一肚子水的金霞撈了上來。
趁著亂,九雅立即過去把傅譽揪了開去,金芸自然看出傅譽是在戲耍七姐,又是羞愧又覺難堪,向傅譽行了一禮,便去看金霞了。傅譽一派得意洋洋,「娘子,你看了老半天戲,有沒有覺得你相公很英明神武啊?」
九雅白他一眼,「神武你個頭,一天到晚就想捉弄我家里人,很好玩麼?」
傅譽一瞅左右沒人,飛快地在她唇邊偷香了一口,「當然好玩了,你那些姐妹真正就跟猴把戲一樣,送上門來讓我耍,我為什麼不耍?想想當初他們讓你受的苦,我豈止是想耍,恨不得還來點更狠的。哼哼,若不是看在娘子的面子上,我就要讓金霞永遠沒翻身的那一天。」
九雅無奈地瞪著他,「算了吧,惡人自有惡人磨,如今沒了肖氏的護短,以金霞那脾氣,出不得幾天,我父親肯定就會治她。」
傅譽撇了撇嘴,「但願如此吧。」她的那父親他實在不敢恭維。
九雅忽然想到一事,「相公,你能不能給寶文找個習武的師父?這孩子整日讀書,從小身子又弱,我想讓他習武健身。」
傅譽不悅地哼道︰「你很在乎這個弟弟?」
九雅點了點頭,「跟我一起吃了不少苦,特別懂事的一個孩子,若是在我們能力之內,希望能幫他學得更多自我保護的技能。」
傅譽兩眼望天,「我幫了你弟弟,有什麼好處?」
九雅似笑非笑,「你想要什麼好處?」
傅譽立馬眉飛色舞的在她耳邊小聲嘀咕了兩句,九雅羞得直捶他胸口,傅譽只似撓癢癢一般,在她耳邊呵氣直笑。
到日薄西山的時候,吃了晚飯,小兩口便回了候府。在臨行前,宋寶文一臉依戀的把九雅直送到馬車,才停了步子。見他最後還拉著九雅的手不放,傅譽醋意一翻就上來了,他拍開他的手吆喝道︰「喂,小舅子,你也太偏心了吧,來來來,拉我的手,我的手讓你拉,我的手又大又好看,可以免費讓你拉著夠。」
宋寶文根本不理他的油嘴滑舌,縮了手,只默默地望著九雅,仍是一言不發。
九雅本想模模他的頭,想了想還是免了,旁邊可有一只大醋缸在虎視眈眈呢。她朝他笑了笑,「想姐姐了可以去候府找我,托個信也行,姐姐也會去看你,可要認真讀書,知道沒有?」
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宋寶文都沒有出半點聲,沉悶得令人害怕。
傅譽果然是沒有食言的,第二天就親自出門,給宋寶文找了一個武術教習師父,每天早上都會定一個時間點教他打基本功。宋寶文見著那師父,居然也不抵觸,听說是九雅安排的,學得是份外的刻苦,師父便也教得更用心。
時間如梭,轉眼便快到四月十六日老夫人的生辰了,老夫人是被封了三品誥命的,每年生辰,皇家都會派送一些禮品過來,以示對這位安平候府的老夫人的尊敬,也更能拉攏君臣之間的距離。
由于今年是老夫人的六十壽辰,那辦壽宴的規模可就不一樣了。距九雅從老夫人那邊得來的消息,听說今年皇宮里的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都會親自來賀,整個候府里的人都跟著忙得跟什麼一樣。蕭氏花著大筆的銀子,不僅將府里頭布置得美侖美奐,還請了諸多南北大廚,勢必要在壽宴那天做出各色菜肴來。
蕭氏在候府當家這麼多年,辦起這些事來也算是熟門熟路,九雅自也不會去打擾。她一味的鑽研著她的新藥配方,希望可以賺得更多的銀子。如今藥鋪的生意開始蒸蒸日上,一般的情況,別人都會在鋪子買藥,但是現在她的聲名已經遠播,那些貴婦人便是托著各種關系,不時會讓她看一下診。這個看診,自然是她們親自上門來,九雅便在淳華院前面闢了一處所在,方便那些夫人看診。
自然,這些看診的,都是身家背景相當硬的,一般的富貴人家,哪里托得到讓這位縣主看診的關系?傅譽對此倒是不持反對意見,而那些來相托的,也多半是求到他面前,他允了,九雅才看診。這樣一來,倒讓九雅結識了不少名門夫人。那些夫人被她看診,各類病診有好得快的,也有好得緩的,但是都很見起色,又見她說話風趣,對她的印象大好。
同時老夫人蕭氏等都在京中有些手帕交,也曾有人托她們讓九雅給看病,九雅倒是拒絕了。她親自看診,都是盯著一個人情,若是答應了老夫人和蕭氏的相托,到時候,這些人情卻是叫她們領了去,她又怎麼會干那種為他人做嫁衣的事?
這一日她特意允了京兆府尹薛大人的夫人何氏的看診,何氏是今年才發現時有疼痛,每次行房,更是疼痛難忍,還帶了血色,伴有惡臭。如今是一見薛大人的就害怕,但是她一個當家主母不能服侍丈夫,要便宜那些妾室,她如何又忍得?之前都還強忍著,後來找大夫看,此疾並未好轉,甚至還有惡臭加重之象。輾轉很多大夫,實在被折磨得沒有辦法,這才老了臉面讓薛大人托了傅譽,希望能讓九雅為她親自看診。
要說傅譽允準的,絕對不帶有京兆府尹這種不起眼的小官,但是九雅卻有盤算,听他提起,便開了綠燈,答應為何氏看診。
何氏喜出望外,欣喜而來,經九雅一再確斷,是何氏子宮上長了肌瘤。此肌瘤本是好好,算是良性,但是何氏強忍行房,或許薛大人的太過勇猛,肌瘤受損,已經感染發炎,再治得遲些,何氏就有性命之憂。
她將這些話都講給何氏听,何氏嚇得面無人色,九雅說的癥狀又極對,對她的醫術更是深信不疑,當即就跪到了地上,求她一定要將她治好。
九雅先是作著為難狀,到了後來,才說了一個條件,何氏哪里會不答應,性命攸關,就算提十個條件她也會答應。
「如今那麼些鋪子都在薛大人手上卡著,夫人若是能讓大人松口,將那邊鋪子按著那二十多個掌櫃的要求按原物歸還,這對薛大人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九雅將何氏扶了起來,笑著說道。
何氏惶恐道︰「要說老爺在公事上的事我從不過問,但是這事也是听他偶爾提過。听說此事是皇太孫親自下令督辦的,那個首犯常青抓是抓到了,還有那些掌櫃的證言證詞和要求退還被常青用各種手法詐騙的財產的事,皇太孫都不太理會。他的意思,就是常青一日不交出幕後指使之人,此案就一日不會了結,那些苦主也只能那麼晾著。」
九雅笑道︰「不知道夫人听說過沒有,現在整個京城對此案一直遲遲不結已經頗多風言風語。說是薛大人想霸著那些產業,根本不想交給苦主。夫人,此事已經讓很多人生了怨言,你也知道,這是皇城腳下,若是此事一經捅到皇上那里去,說是薛大人貪墨強佔民財,怕是烏紗帽都難保。到時候,皇太孫會去保他為他出頭嗎?人都是要為自己著想不是?」
何氏听她說得如此嚴重,當即便怔在了那里。
九雅又道;「此事辦起來其實一點都不難,只要薛大人開堂當眾公開審理,一切按大夏律法來辦,誰都不會揪得到他的錯處,到時候,皇太孫無話可說,老百姓還要對他稱道。如此淺顯的道理,夫人不會不懂吧?」
何氏也不是傻瓜,緊緊盯著九雅問道︰「請問,縣主與那苦主有什麼關系?」
九雅微微一笑,「實不相瞞,常青手里其中有二十多間鋪子便是我相公名下的產業,已經被一個外人侵佔多年,想不到薛大人神武,不僅收集到了確鑿的證據,還將此賊抓獲。本來此事我完全可以讓我公公稟了皇上,直接讓那常青將財產原封未動的歸還,但是我和相公一直考慮著薛大人的面子,畢竟他也是京城父母官,若是越了及,怕薛大人臉上不好看。如今只要薛大人按律公開一審,便是兩全其美的事,希望夫人回去後能將此事細稟薛大人。」
何氏自是精明的,一听那常青是騙的候府的產業,便心下有了松動。此事若是不經過府衙,以安平候在皇上面前的話語權,怕是到時候她家老爺真會要出事。
她思量再三,便是答應了下來,又怕九雅不盡心給她看病,而且還答應得相當干脆。說一天後就給她答復。
九雅暗喜不已,這件事寒子鴉一直都拿不下來,哪怕有二十多個掌櫃的證言,薛大人那邊都松口,真正是苦惱不已。眼下得了何氏的承諾,薛大人一分析,定然不會再按拓跋越的指示去干,畢竟是事關烏紗帽的大事。只要他瞞著拓跋越行事,當開堂當場宣布將財產物歸原主之後,拓跋越又能奈她何?
她知道拓跋越恨她入骨,之前若是她說那些財產是傅譽的,說不定他更會打攔阻,卡著那財產,永遠都要不回來。
這下通過何氏這一途,希望能將此事完滿解決了,而這件事,已經耗了她不知多少心神,也著實是累了。
給何氏開了藥方,又囑咐她每吃半個月就來復查一次,送走她後,九雅便回了淳華院,而傅譽依然不在,這些日子來,不知他都在忙些什麼,問他,他也只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說日後自知。
九雅也懶得再問,眼下的事已經夠多,她實在沒精力再操心他其他的事。
才一坐下來喝口水,雨蝶就一臉興奮地走了進來,順手還把門關上,然後將手里拿著的一個厚厚紙頁已泛黃的冊子神秘地放進她手里,低聲道︰「少女乃女乃,事成了。」
九雅望著手里的冊子,「這是什麼?」
「是春梅從二女乃女乃箱子里偷來的,她說二女乃女乃每次心里一不舒暢,就會拿這個冊子出來寫劃。所以她肯定這里面記了二女乃女乃不少秘密,但是她又不識字,不敢給別人看,我剛才過去,她便將此物交給我,讓我給瞧瞧,看里面有沒有什麼罪證,以此來扳倒二女乃女乃。」
九雅眸光連閃,輕笑道;「就說春梅不是個安份的,總算給我整出這麼個事了。」
她趕緊將小冊子翻開,當她一頁頁讀下來的時候,立即為里面的內容所震驚,同時更為里面所提到的人事而憤怒,而一整冊下來,幾乎就是一本血淚史。
小冊子里的事情都記得很零散,像日記,又不像日記。開始記著的,是傅長亭如何到聞家求親的事,然後成親,這一切都很正常,很和美。可是到了後來,傅長亭就開始找聞采荷要錢,要她的鋪子,稍一不順傅長亭就會關了門對聞采荷實施強暴。聞采荷不敢出聲,更不敢回娘家哭訴,不僅把自己的嫁妝全交到傅長亭手里,更是被逼著不斷向娘家伸手要錢。
因為她就兩個妹妹,姐妹三人,傅長亭表面在岳父母面前很是老實恭敬,又很會獻殷勤,兩老不知他的本性,他說要學做生意,便將一些產業讓他去打理。傅長亭在這方面確實有天賦,把聞家的生意做得風聲水起,聞老爺很是滿意,陸續又放了很多生意給他做,聞采荷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有一次,她為了勸阻她的父親再給傅長亭接手一個皇家琉璃廠子的事,還未到聞家大門,就被傅長亭給攔了回去。回去後,傅長亭將她拖到秘室,不知從哪里叫來三個大漢,將她關到秘室實施了車侖奸。那一次,她被整整折磨了一日一夜,傅長亭冷笑著警告她,若是她再敢回娘家說他的不是,他便會著人將她的兩個妹妹一起抓來,讓他的弟兄們共同享用。
此次她已經徹底看清了他的為人,分明就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但是她一個弱女子,又如何敢反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傅長亭從她爹的手里騙來更多的產業,一步步將他自己壯大。
傅長亭根本就不是人,之後,只要聞采荷稍一不如他的意,他便會叫來不同的大漢將她在秘室里。後來她懷了孕,傅長亭大笑著那不是他的種,當場又叫來三個人,一直強暴到她胎兒流產為止。而她,也自此以後不能再生育。
她很多次數都想去死,但是傅長亭威脅著她,若是她敢死,不僅她的兩個妹妹,連整個聞家都要跟著陪葬。為了家人,她夜夜泣血的活著,還要在人前扮演悍婦以維護傅長亭老實的假像。
看到此,九雅終于是明白了,傅長亭為什麼上次在聞采荷被抓之後那般出力相救,原來她還是利用價值,他還未將聞家的財產佔完,他還要利用聞采荷來維持他長情專情的形像,真正是個禽獸。聞采荷這幾年又是如何忍受住他慘無人道的折磨?
從這些斑斑淚痕的字里行間中,完全可以看出,傅長亭有密謀,有計劃地在斂財。那邊的軟香院,也跟柯姨娘的院子一樣,藏有秘室。那麼可以肯定,柯姨娘害自己,那個指使的人,便是非他莫屬。而且他也曾拿著雨嫣的性命威脅過柯姨娘。而軟香院那邊的秘室,極有可能就是每次那些施毒針的人出入候府的通道,怪不得能神不知鬼不覺,原來是傅長亭利用了候府的原有資源。
那麼傅長亭如此做,究竟是為了得到什麼?
她繼續往下面看去,下面都寫了一些傅長亭逼迫聞采荷給他物色少女為他銀亂的事,同時還有傅長亭常常在秘室與人議事時聞采荷听到的一些片段。里面竟然涉及到武器購買,暗地招兵買馬。更有甚者,他還提及到了皇上。在這個地方,用詞極為隱諱,似乎聞采荷也沒將此事听清。
再在後面,聞采荷又提到傅長亭似乎因為一些生意被官府查封而氣得暴跳如雷,時常摔東西打人,在密室內不時大罵宋九雅,說將官府引向他的鋪子的事,一定是她所為。他會找個時機一定會殺了她。
而聞采荷最後提到的一段話,完全引起了九雅的高度注意。那上面寫︰三月十三日晚,那畜牲進了密室,隱約听見他著人招集了一百人馬,連夜直奔往武德的山路,听說是要將某個重要的人物截殺在那里。
後來還寫到︰第二天,大哥就在那邊失事,我知道,此事根本就是這畜牲所為,他終于是將他的親兄弟送上了黃泉路……
看到這里,九雅是整個人都跌坐了下去,果然,那事是傅長亭所干,畜牲,真正是畜牲,就為了那世子之位,他居然干得出弒兄的惡行,傅清言死得好不冤枉!
雨蝶見她最後癱軟在椅子里,不由小心翼翼道︰「少女乃女乃,這上面寫了些什麼?」
九雅好半晌才動了動,搖了搖頭,指著小冊子道︰「春梅是不是讓你看了還給她?」
雨蝶點了點頭,「她說害怕二女乃女乃發現,會找整個院子里人的麻煩。」
九雅沉沉吸了口氣道︰「你叫她別還了,若是東西還了去,沒了證據,又如何扳倒二女乃女乃?你告訴她,二女乃女乃失了冊子,絕對不敢聲張,更不會找她的麻煩,讓她安心養胎,過不得幾日,你就會把那些二女乃女乃的秘密公布出去,然後二爺就會休了二女乃女乃,她便有機會在軟香院那頭一人稱大了。」
雨蝶謹慎地應了,隨後就去告訴了春梅。
九雅顫抖著手,再次將小冊子上記的最後兩段話仔細看了一遍,對于傅長亭,她已經完全是恨之入骨。
這麼多日子以來,當她每次一想起那日傅清言最後對她說的一段話,她心里不知愧悔不安了多少個日夜。那天,他的話語里明明帶著交待後事一般的沉重,他囑咐,她要好好待傅譽,他希望他們兩人過得幸福。他還說,怕諸多嫌言碎語,他們的事他將不再會插手,讓他們好好的過……
在那個時候,他最擔心的還是傅譽,叮囑的還是他的幸福,而他自己呢?若是知道那天是他最後的話語,她不是該謝謝他嗎?她不是也該祝福他嗎?像他那樣溫朗的人,更應該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朝廷一直在查此事,卻未有所得,因為那百來騎太過于神秘無蹤,跟來無影去無蹤一般,根本無從查起。
她的耳邊,反反復復回蕩著傅清言臨行前那席話,揮之不去,直到傅譽回來。
「娘子,我今天去了晉王府,終于代三嬸把雪晴的婚事敲定了,好累啊,快來給我揉揉。」傅譽一進門,就見九雅軟綿綿地靠在軟榻上,烏黑的長發映著嬌美紅顏,真正是美到極點。
九雅微微睜了眼,「你不是不喜歡雪晴嫁拓跋野的麼?怎的這次還出力促成?」
傅譽在她身邊坐下,捏著她小巧的鼻尖笑道︰「我本是不願意,不過是三嬸用消息和我交換了。」
「什麼消息?」
傅譽輕淺一笑,把她朝里面擠了擠,他則雙手枕在頭下躺在她身邊道︰「三嬸告訴我,那日姨娘和女乃女乃趕你走的時候,太子府就有人來報信,說我大哥出事了。姨娘並不急,還悄聲告訴女乃女乃,說那只是她設好的支走我之計,她的話,恰好叫三嬸知道。三嬸以此為條件,務必讓我促成雪晴的婚事。」
九雅冷笑,「所以說,大哥的死,根本就是姨娘和太子府的人一起合伙搞的鬼。本想做一個假像,哪里知道會以假成真,大哥真的就在那里出了事,事到如今,不知姨娘心里做何想?根本就是她親手害死她的親生兒子,她心里難道就沒有一點愧疚之心嗎?」
傅譽抱住她,把下巴窩在她頸子上,悶聲道︰「誰知道?她的心比鐵還冷硬,又豈是我等人能理解明白的?」
九雅沒出聲,他這才發覺九雅有點不對勁,便抬起頭道︰「娘子今天是怎麼啦?哪里不舒服麼?」
九雅搖了搖頭,將聞采荷所記的那個冊子拿給了他,「看看吧,這是從二嫂那邊尋來的,這里面全記著你二哥的惡行,而大哥,根本就是他親自動手殺死。看來。你二哥已經完全傳承了姨娘的狠毒,母子兩個是不相上下。」
傅譽吃驚地坐起來,將那冊子從頭至尾仔細看了一遍,到最後,他的神情幾乎也是跟九雅之前的一樣,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九雅靠著他的肩,「相公,一定要給大哥報仇,一定要把傅長亭的狐狸尾巴揪出來。他想要得到世子之位,偏要讓他得不著,要讓他成一只過街老鼠,到時候要人人喊打。」
傅譽眼楮陡然變得如充血一樣的紅,他死死地咬著牙根,「傅長亭,原來是他,一直都不敢想是他,結果還是他。大哥自小待他不薄,他居然喪心病狂將大哥害死,那世子之位有如此吸引人麼?得到了那位子,他又能怎麼樣?是不是爬到那位置,還想當皇帝?」
九雅閉著眼,輕道︰「這麼樣的人,比畜牲還不如,相公,一定要為大哥報仇。」
傅譽眼里冰凌般冒出寒氣,「放心,我早就有心將他揪出來,但是他處心積慮了這麼多年,實在不知他手底下實力如何,所以絕不能冒然行動。眼下我已經給他下了套,過不得幾日,朝廷就會下令抓捕他。現在就算他再有實力,總不能和整個朝廷對抗,他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他低下頭看著九雅,目光陡然放柔,「至于娘子,他似乎因為鋪子的事已經對娘子動了殺機,我一定盡我所能的保證娘子的安全。」
九雅身子一震,「相公知道了那些鋪子的事麼?」
傅譽點了點頭,「娘子為了我的事費盡心血,我怎麼會不知道?謝謝你,只等這段時間一過,我們便可以放松了,娘子,再忍忍,一切都會好的。」
九雅勾著他的脖子,輕喚道︰「相公……我相信你……」
傅譽亦低喃著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四月十六日轉眼將至,在頭一天的時候,蕭氏找到九雅,說皇宮里的娘娘們從老夫人處听說了九雅很會熬藥膳粥的事,便提前知會了,務必趁著這個機會讓九雅一展手藝,叫她們這些宮中娘娘也一飽口福。
九雅卻不敢接這茬,但是蕭氏說是皇宮里的人指派,她豈有推辭之理?就算再不甘願,這宮里頭的人萬沒有得罪的道理。
既然無法推卻,九雅只好應了下來。但是憑著直覺,這次的藥膳粥事件,肯定會出點什麼事。
但是她現在毫無方向,卻是防不勝防。
為了把這次的藥膳粥弄得合乎中庸,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便想打探一下宮里那些娘娘的喜好。她們平日喜歡什麼口味,藥膳要對身子達到一個什麼目的等等。
她便央了一個她曾看過病的翰林院學士的夫人去打听,听說那夫人的妹子是淑妃娘娘,想必會深知宮里人的習性。
但是那夫人下午就來給她回了話,說道︰「淑妃娘娘說了,現在宮里頭的人都巴望著皇太孫妃肚子里的子嗣好呢,兩宮娘娘到時候來,都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讓她們最滿意的辦法,就是讓皇太孫妃滿意就成。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大度,皇太孫妃說好就是好了。」
九雅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她也不怕麻煩,就著人去太子府問傅璟雯,看她最近喜歡什麼口味的藥膳粥。回話的人來說,太孫妃說隨便,不過能煲上一碗益中補氣又養胎的西海花靚粥,她會感覺更開口味。
九雅微微一笑,西海花是西域來的一種花包果,夏天食用,能理氣解郁,活血散瘀,口感清香誘人,既能闢穢,又能醒腦提神。這種藥膳粥再適合孕婦吃不過。
于是老夫人壽辰頭一天晚上她就開始準備起來,先把食材一樣一樣的備齊,然後叫人打來甘甜的山泉水,將食材一一洗淨。
整個過程,一直是說想跟著學點技藝的雨嫣跟在旁邊看著,「三嫂,你明天就準備用西海花熬粥麼?」
九雅剝著花葉,「大姐說她喜歡這種,我自然要按她的口味來煮了。」
雨嫣一派天真,坐在旁邊撐著頭臉道︰「三嫂,你真能干,怪不得三哥喜歡你,日後,我也要向你多學習,將來也要找一個能很疼我的相公。」
九雅淡笑不語。
雨嫣坐了一會,開始打著哈欠道︰「三嫂,我剛才看你那盆君顏醉的花開得好盛,老遠都能聞到香味,你為什麼把它放在廳堂里,不放在內室每日都聞著呢?」
「不是說老遠都能聞著麼?好東西要拿來大家享用,豈能我自己一個人獨吞?反正我每日都聞得到,不用放在房間,這樣很好啊。難道雨嫣把花盆放進了自己的內室里?」
「那是當然,我可沒有三嫂這般大方,每天一睜眼就聞著,一整天都身心愉快,不是很好麼?」
兩人東拉西扯了一會,九雅的活計都忙得差不多了,用紗布把食材都蓋了起來,只等明早一起來就可以開始煲了。
雨嫣也便起身告辭,九雅擔心她一個人走夜路怕,還很好的把她送了一段路。半路上又遇到幾個府里的丫頭婆子,她們直說三女乃女乃和二姑娘的姑嫂關系好,這個時候了都還依依不舍。九雅讓她們送了雨嫣回去,她則站在原地直等那仗人消失。
傅譽此時悄無聲息地跟過來,亦望著那人聲消失處,低聲道︰「娘子確保萬無一失了嗎?」
九雅清雅一笑,「不知道,如果成功,這次說不定能將府里的魚一網打盡。至于我安排你做的事,可也要萬無一失哦。」
傅譽嘻嘻一笑,「謹遵娘子指令,不敢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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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本來寫了一萬字,但是因為有急事出門,未來得及上傳。
故事寫到這里,再來一個大轉折,便會結束宅斗部分。嗯,希望後面的情節親們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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