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自覺這翻話應該很符合他為自己所塑造的形象,貪圖小利,卻不貪得無厭,而且也滿足了尹蘇的虛榮。不過現在看著尹蘇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莫凡心里又有些打鼓。
一時間,氣氛有種說不出來的壓抑。尹蘇不說話,莫凡也不敢隨便起什麼話題,就像兩個國家在談判即將宣告破裂時的那種相互間的暗自揣度。
「好吧,既然這樣,那這次祭祖大典你就再委屈一次。」就在莫凡心里漸漸忐忑時,尹蘇忽然說道。
「不委屈,不委屈!」莫凡連忙哈著腰,堆砌笑臉逢迎道。「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不打擾夫人了。」
看到尹蘇擺了擺手,莫凡微微彎著身子慢慢地退出閣樓。
離開墨家後,莫凡便在集市上閑逛著。莫凡仔細地回想剛剛尹蘇的那些話,漸漸的,莫凡幾乎要笑出來。
這些年來,莫凡將尹蘇的性格模得很透徹。有野心、自負、虛榮,聰明,而且論及眼光之長遠,恐怕烏斯城沒人能跟她相比。就拿對待青家這件事上,當年,尹蘇得知青家出了一名秘術師,曾經苦勸莫家的諸位長老,趁著現在莫家的實力還稍勝青家,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那個秘術師給殺了。
可惜的是,莫家的那些個老棺材鼠目寸光。認為莫、青、葉三家在烏斯城盤踞數百年,誰也動不了誰,況且莫家實力還稍稍勝過青家,青家就算有個秘術師也翻不起什麼大浪。奈何當時尹蘇還沒能掌握莫家的實權,等到她成為莫家真正的掌權者,青、莫兩家的實力已經不分上下。
尹蘇能夠有如今的地位,不是沒有原因的。如今的尹蘇已經預見到了十年、二十年後烏斯城三大家族的形勢,甚至心里都已經有了一套應對的辦法。
二十年!莫凡盤算著,按照剛剛尹蘇的心思,她對付青家的這些計劃長達至少二十年,而這套計劃之下,卻要繼續再養莫凡兩年,等到他二十歲可以成婚。
想通了這些關節,莫凡的心髒快速地跳動著,若此刻周圍沒有人,他恨不得放聲狂笑。「尹蘇啊尹蘇,你如今能夠掌握莫家實權,這要歸功于你有卓絕的遠見。只不過,你卻忘記了。有遠見固然可貴,但是,目光只顧著看以後,而忽略了當下的人和事。這就叫好高騖遠了!」
此刻,莫凡心情大好,看周圍的人和事也不由的覺得很有意思,看到旁邊幾個剛來烏斯城北鎮的騙子把他當做肥羊,正賣力的一搭一唱勾引他,莫凡忽然覺得這些人也挺可愛的。
原本正在集市上各自擺著地攤叫賣的商人和佣兵,此時紛紛用一種見了鬼似的目光看著不遠處的莫凡。而一些在北鎮集市已經混熟了的騙子,嘴張得快能塞進一塊水晶岩。
一直以來,那個只能佔便宜,不能吃半點虧的莫凡,此刻正被一群剛來北鎮的騙子當成肥羊宰。這讓集市上的佣兵和商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而集市上的那些老騙子們,更是不能接受。自己好歹也是北鎮集市的騙子里的前輩了,他們都沒法從莫凡身上騙到半毛錢。沒想到今天這家伙竟然快要著了一群雛兒的道。
當太陽徹底落下西山後,莫凡這才離開了集市。而那幾個把莫凡當成肥羊的騙子,看到莫凡一臉心動,卻沒有半點掏錢的意思,漸漸的也明白原來是自個在唱獨角戲。
夜空下,莫凡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向淚光湖走去。
月亮已經悄悄地爬上樹梢,此時的淚光湖也別有一番味道。白天時,在陽光和微風下,淚光湖里的水晶岩猶如精靈閃動著。而到了晚上,在溫和的月光下,這些水晶岩顯得那麼的恬靜,惹人憐愛。和白天相比,莫凡更喜歡夜晚時的淚光湖,安靜、嫵媚動人。
「有人?」莫凡皺了皺眉頭,雖然淚光湖是莫家的屬地平時對外人是禁足的,不過北鎮集市的那些佣兵卻經常會趁著夜晚偷偷跑到淚光湖邊撈水晶岩。莫凡加快步伐向那個人影走去,當走近時才發現,原來這只不過是來莫家觀禮的賓客。
「女人?」走到近處看清楚那人的樣子,莫凡不由的愣了下。這個女人莫凡見過,昨天白天,這個女人來過淚光湖。當時,莫凡看到她的模樣,驚呆在原地好長一段時間,要不是對方提醒他,恐怕莫凡能傻站在原地一整天。直到剛才,莫凡的腦子里還經常能浮現出剛看到女人的那個畫面。
不一樣的是,這會兒女人沒有帶著侍從,還有和白天穿著的雪白色綢緞不同,此時女人身上只是隨意地裹著一件蠶紗坐在湖邊上,**的雙足正準備伸進湖水里。不過女人並不知道,淚光湖到了夜晚湖水會變得很冰涼,一時間,被冰涼的湖水激了下,女人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小貓兒,下意識地縮了下腳,兩條猶如弦月的細眉也微微皺了皺。讓不遠處的莫凡看得心好像被揪了下。
下一刻,女人又試著將兩只讓人看了會臉紅的腳小心翼翼地伸進湖水里,這一次,似乎是有了經驗,女人漸漸的適應了湖水了冰涼,臉上露出一抹舒心的淡笑。
湖風輕輕的吹過,女人下意識地抬起手,用小指將被風吹亂的發鬢勾到耳後。接著掏出一條淡紫色的絲帶隨意地將長發的發梢扎住,發梢隨著湖風輕輕的擺動,女人身上那件輕得好像能被風吹掉的蠶紗貼在她的身上,隱隱的勾勒出女人苗條又不失豐滿的曲線。
莫凡在一次地看得呆住了,繼而一陣咳嗽聲將莫凡拉回現實。
看到女人正帶著淡淡諧謔的微笑望著他,莫凡的臉下意識地紅了一陣。不過,饒是如此,莫凡還是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女人幾眼,很奇怪,這個女人大約也就二十來歲,像她這般大的女人都喜歡穿一些漂亮鮮艷的衣服。而這個女人卻好像對穿著打扮很隨意,偏偏越是這樣,反而有種倦懶的嫵媚,讓人沒辦法不去注意。
不過更讓莫凡好奇的是,一般人白天時看過淚光湖都會被這種奇異的景象所震驚,往往腦子里都會有種觀念,以為淚光湖只有在白天好看。卻因為這樣第一印象,使得很多人沒有眼福看到夜晚時的淚光湖那番獨特的味道。
「東陵西山泗水塢,北原南江通天柱,閱遍靈秀意未起,只因魂落淚光湖。」正當莫凡愣神時,女人忽然念了一首短詩。念完,女人微微笑了起來。「真是夠狂妄。」說著,女人朝莫凡看了過來。
莫凡愣了下,隨即露出那招牌式的人畜無害的笑容,道︰「確實是夠狂妄的。東陵的氣派冠絕古今,西山的巍峨更是讓人流連忘返。更不要說人間仙境泗水塢了。北國冰原和南方天塹之江我雖然還沒有機會去,不過能夠和這兩景齊名的通天柱卻是天下一絕。這個吟游詩人在詩里數遍天下六大奇景,卻獨獨說魂落淚光湖,確實狂妄。」
听到莫凡這番話,女人卻露出一抹別有味道的笑容。「白天的淚光湖雖然堪稱奇景,不過跟夜晚時比起來,卻只能落于二流。人們看到白天時的淚光湖,被這奇異的景色所吸引,卻不知道,其實這是淚光湖為了隱藏夜晚更加獨特的景象所制造的誘餌。」
女人小心地將腳從湖水里伸出來,站起身微微轉過頭,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莫凡,淡淡地笑道︰「區區一片湖竟然也跟人一樣,也難怪會有只因魂落淚光湖這樣的感慨了。」
此時莫凡的臉色變的很有意思,起初只是以為女人是不屑淚光湖,豈料女人其實是在先抑後揚。莫凡卻猜錯了對方的心思,說出那麼一大堆話,搞得此刻不知該如何作答。
看到莫凡不答話,女人不由地笑了一聲,彎下腰將擺在一旁的那雙白色的小靴子撿起,卻不穿上,反而一手拎著一只,**著雙足順著湖邊的小道離去。
「果然,女人的心思是最難猜的!」看著女人漸漸遠去的背影,莫凡苦笑了一聲。原本還以為猜透了對方的心思,卻沒想到,其實是自己著了人家的道。
莫凡微微舒了口氣,緩緩地向不遠處的別院走去。
回到別院,莫凡有些詫異,往常這個時候屋內應該會傳來女人的申吟,今天屋子里卻安靜的出奇。莫凡好奇地推開門,發現老酒鬼今天雖然沒趴在女人的肚皮上,卻倒在了酒壇子旁。
看著已經醉得不醒人事的老酒鬼,莫凡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尹蘇啊,你一輩子都在盤算著怎麼算計別人,你找來這麼一個騙吃騙喝的老東西教我靈言術,想讓我一輩子不得翻身。不過你萬萬沒有想到,偏偏就是他,卻是我逆轉的契機吧?」
……
莫家內院的閣樓中,燈光微微地閃動著。何勛看著一臉沉默的尹蘇,心里已經猜到了大半。「夫人,莫凡沒答應嗎?」
尹蘇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說道︰「你說的沒錯,什麼貪圖小利、什麼胸無大志,都是裝出來的。他在學我,學我的一舉一動。」尹蘇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他現在,已經把我學的幾乎一模一樣。那笑容、眼神,簡直就像是在跟我示威。」
「那麼,殺了他?」何勛試探地問道。
「不。」尹蘇想了想,說道。「我今天特地抓住他的手腕試過他的靈力,他只不過是個下品靈者。就算他的城府再深,沒實力,在莫家一樣是個廢物。況且,莫家宗室的嫡系,就只有他和凌兒,殺了他,我總不能以後讓凌兒去跟青家聯姻吧?再者,他現在還女敕的很,雖然今天他很快就猜到我的一部分打算,卻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我今天找他的目的。」
何勛暗自嘆了口氣,先前他就猜到,尹蘇即使知道了莫凡的本性,也不會把他放在眼里。
「夫人,恕我直言。確實,現在他不會有什麼威脅。不過您要知道,他才十八歲!恕我斗膽,恐怕夫人在他這麼大時,也沒有如此城府吧?」何勛看了看尹蘇,繼續說道。「雖然現在他還很女敕,但是等到他二十八歲呢?青家方面,我們可以重新計劃。但是如果留著莫凡這個賤種不除,那就是養虎為患。」
尹蘇微微點了點頭,問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斬草除根,以絕後患!」何勛壓低嗓音,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尹蘇沉思了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朝何勛擺了擺手,道︰「那就殺了吧!」
「是!我現在就去!」說著,何勛便準備離開。
「慢著!」尹蘇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叫住何勛,說道。「現在殺他不妥,說到底,他雖然不是我生的,但卻是嘯天的親生兒子,隨隨便便的殺了他,面子上始終說不過去。再說,簽決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開始了,若是正式簽決那天,觀禮的賓客發現莫凌的對手死了。免不了要猜忌,莫家的面子也掛不住。」
何勛心里暗急,尹蘇這個人幾乎沒有什麼缺點,但就是太自負,也太虛榮。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了,她還不把莫凡當回事,還要顧及什麼面子。不過想歸想,何勛卻還是詢問道︰「那依您的意思?」
「簽決那天,讓凌兒動手吧。凌兒只知道悶頭修煉,也該讓他歷練歷練了。免得以後人家笑我們莫家族長是個武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