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很快就過了,這一日是明雲裳第一日上朝的日子,她依著官員的品階一排,竟是站在百官之首,她的旁邊是站著一個溫雅的中年男子,她知道那人便是當朝右相路之謙。
很快就听到太監尖細的嗓音傳來,天順帝緩緩登上金黃的龍椅,群臣下跪,山呼萬歲,明雲裳惡補過宮庭的禮儀,第一次行如此大的禮,她的額頭緊緊的貼著地面,突然覺得原來人離地竟是如此之近。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沒有她預期的慌亂,而是沉穩有力,她沒有什麼好怕的,所有的事情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罷了。
只是今日的陣仗卻讓她想起了她第一次試鏡的情景,她當時也以為她會緊張,但是一到那個場合下時,她卻鎮定的讓她自己驚奇。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覺得她屬于天生就適合演戲的,如今差不多是同樣的情況在另一個世界上演,她也覺得也許她天生就適合做官,適合在那些算計里沉浮。
天順帝威嚴的道︰「平身!」
群臣起身,明雲裳也跟著起身,天順帝看著明雲裳道︰「謹愛卿身子可好些呢?」
「勞皇上掛念,微臣的身子已經大好。」明雲裳輕聲道︰「日後定當竭盡全力為皇上分憂!」
天順帝輕輕點了一下頭道︰「你初入朝堂,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盡可以問右相,他平日里為人最是謙和,想來也會樂意助。」
路之謙忙道︰「謹相天生聰慧,是幾百年才出一人的能臣,這朝堂之事想來也難不倒謹相,往後還請謹相多多關照。」
明雲裳微笑道︰「路相之才,舉國聞之,我縱答出那三道題,在朝堂之事上終是新人,日後怕是還有很多要討擾路相的地方。」
「能和謹相共事,是我的榮幸。」路之謙微笑著一揖。
明雲裳也笑道︰「彼此,彼此!」說罷,她也還了一個禮,未見半分據傲,也未見半分卑微,那模樣,一如在朝堂中浸婬了多年的老臣。
天順帝對明雲裳的淡定和穩重甚是滿意,當下便道︰「朕知兩位愛卿都是我朝的棟梁,往後相互扶攜讓我朝更加繁榮昌盛!」
兩人忙齊齊跪下道︰「必不敢有負聖望。」
天順帝讓兩人平身又後道︰「朕知道朝中大臣對朕這一次重用謹相頗有微詞,但朕要說的是,謹相之能,絕對能居百官之首的位置,也許他還年青了些,有些經驗不比在朝已久的諸位愛卿,但是朕希望諸位愛卿能好好輔佐他,若有人敢陽奉陰違,便等同于有違朕的命令!」
朝中大臣齊齊拜倒道︰「微臣謹尊聖言!」
明雲裳听到那些話卻有些頭痛,天順帝說這些話與其說是在幫她,倒不如說是在害她,朝中的大臣原本就對她有極多的不滿,此時皇威壓下,只會令更多的人小視于她,而她今後做事,怕是會有更多的阻力。只是事已至此,再也沒有更多的解決之法,只能見招拆招了。
接下來便開始議論朝中之事,今年江南罕有的奇寒,自深秋之後,江南便一改往年的溫和,下起綿綿的秋雨,秋雨才一下完,冬雪便又開始下了起來,一日冷過一日,時值發文之日,江南大地早已凍成了一片冰天雪地,往往雪還未化,便又連著下起了雨,導致土地被凍透,地面一層雪一層冰,濕滑無比。屋子里冷到極致,稍微窮困一些的人家買不上柴火只能擠在一起取暖,嚴寒來襲,地窖里的菜儲備的也不足,已有不少人挨了餓,更窮苦些,則生生凍死在自己的家中,根據公文,已凍死了數百人,情況極為惡劣。
明雲裳對于這些事情略有耳聞,詳情卻並不知道,今日一听,才知這事竟比她預期的要嚴重的多,這件事情,倒有幾分和零八年中國南冷北暖的事情有幾分相似,只是她並不清楚詳細情況,一直只是在旁听著,並不插話。
天順帝對這件事情極為重視,而朝中官員對于這件事情除了說拔款賑災之外再沒有任何人提出其它的看法,天順帝甚是惱怒,當下便問道︰「謹愛卿可有何見解?」
明雲裳沒料到上朝的第一天天順帝就問她問題,當下微微沉思後便道︰「若情況真如公文上說的那麼嚴重的話,那麼此時南方一定是雪災封路,就算是拔款賑災怕也進不去,此時災區缺的不是銀錢,而是柴火與米糧,而這些東西要從其它的地方運過去怕也極難,微臣初入朝,一時間還沒有想到解決之法,還請皇上見諒。」
她只羅列出事情的利蔽,卻並不說解決之法,一則不想入朝第一天就斬露過多的鋒茫,這件事情到底如何她並不清楚,輕易說出她的解決之法,反而會讓自己處于被動之中,倒不如先觀其變。
天順帝輕輕點了點頭道︰「謹愛卿所言有理,只是這事也不能一直拖著,諸位愛卿回去之後好好思考解決之法,明日上朝的時候朕希望能听到解決之法。」
眾大臣忙躬身答應。
接下來又討論了其它的事情,有邊關之事,也有秋稅之事,一時間朝堂之上熱鬧非凡,明雲裳最初只是听著,只是每件事情議論完之後,天順帝都會問一下她的意見。
她只覺得有些無語,她第一天上朝,就算是再清楚時局之事,又如何能提出解決的方案,她在天順帝問及時,只從另一個角度道出事情的另一面,再從那些事情的本質提出一些問題。
一個早朝下來,她並沒有給天順帝任何解決問題的方法,可是她的見解卻讓朝臣都覺得耳目一新,原本一直看輕她的那些大臣也不禁收起了小視之心,又見她的話字字都回答的極為周正,細細一想又透著幾分圓滑,眾人便也知道,她也並非善與之人。
這些局面明雲裳來上早朝時就曾預料到了幾分,只是那些事情卻也都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夸張,第一個早朝便在看似風平浪靜下度過了。
下朝之後,天順帝將她單獨宣進了御書房,明雲裳對于這件事情也早有所料,于是極為淡定的走了進去,一番君臣之禮行完之後,天順帝的眸光微冷厲聲道︰「你心中明明就有答案,為何卻盡數不說,可是覺得朕待你還不夠好?」
明雲裳忙伏在地上道︰「皇上息怒,微臣說到底也不過只是一介書生,朝中的大局,又豈是否能左右的了的,那些明里暗里的紛爭,微臣不管如何處置,都必定要得罪一方,微臣只有一人,縱然有皇上的照拂,也難以抵擋,更何況日子一久,朝臣們和皇上的情份原本就比微臣要深,到時候大臣們輪番進言,怕是皇上的心中的那桿稱也會有所偏移,到時候微臣的腦袋怕是都難保。所以懇請皇上絮微臣不敢在朝前將所有的事情明言之罪!」
天順帝聞言眼楮一眯,冷冷的道︰「你這是在怪朕沒有給你實權?」
「微臣不敢。」明雲裳跪在地上道。
天順帝冷著聲道︰「你看起來像是個沒主見的,不過朕瞧著倒是比誰都有主見。才入朝第一天,就知道找朕要實權了,難不成你在朝堂上的那些話不過是在對朕拋磚引玉?」
「微臣不敢。」明雲裳只是伏在地上道,卻並不再做其它的解釋,天順帝說的是對的,她在朝堂上的那些話,的確是在拋磚引玉,她如今雖然看似風光,手下卻沒有一個忠于自己的人,更沒有一點自保的兵權,只要微微一起爭斗,她必然是被最先對付的那個人。
天順帝听她這樣一說,倒覺得她是默認了,他以前封明雲裳為相,不過是存了其它的心思,也盼著她能夠為蒼瀾王朝做出一些貢獻,必竟那流傳了幾百年的傳說不可能是假。只是卻還是有些懷疑,今日里在朝堂上听到明雲裳的那些見解,心里倒是覺得極為好奇,此時听明雲裳這番回答,便知道她還真有些本事,心里怕也是如明鏡似的,一時間倒對她充滿了期盼。
他當下冷笑道︰「不知情的人還真以為你不敢,你看著倒是一個極為老實的人,不想卻有一堆的心思。」
明雲裳听他這麼一說心里一定,知道他不會再與他計較了,當下輕聲道︰「微臣本來就是一個老實人。」
天順帝聞言失笑道︰「你倒是很會順桿爬,起來吧!」
明雲常緩緩起身,天順帝卻又道︰「權利朕不是不可以給你,只是很多事情卻需要靠你自己去爭取,你若是有那個才華,朕必不會虧待于你。」
「微臣知道。」明雲裳輕聲道︰「但是萬事開頭難。」
天順帝看著她的目光轉深,明雲裳卻已低下了頭,天順帝又問道︰「你上次在殿試上說的事情可能付儲行動?」
明雲裳的頭微微抬起來道︰「事自是可以做的,但是得看皇上有多少的決心。」
天順帝微愕,明雲裳又道︰「那事不但和皇上的決心有關,也和行那件事的大臣有關,若是皇上讓微臣來實施那件事情,那麼還不到時機。」
「哦?為何?」天順帝看著明雲裳道。
明雲裳緩緩的道︰「自開國至今,那些政策已深入朝堂的各個角落,蔽端百出,如果微臣沒有料錯的話,如今國庫里怕是並不豐盈。江南的雪災,皇上就算是想下詣賑災,怕也是有所顧忌。」
天順帝看著明雲裳的目光更加深沉了些,明雲裳只是淡淡一笑道︰「這些只是微臣的猜測,若有錯處,還請皇上責罰。」
「你從未入仕,只上了一天的朝,又如何知曉這些?」天順帝問道。
如此一來,她猜的便是對的了,當下便道︰「微臣這些年來一直細心觀察朝下政,也曾效仿歷史上的事情做出一些推斷,所以便有了這些猜測。微臣在宜城時,見土地大多集中于富戶之手,那些富戶又大多和官府來往甚密,所在稅銀的征收也就變得相對困難。這一次進京趕考,見途中郡縣的情況和宜城相差不多,所以就有了這樣的猜測。」
天順帝嘆了一口氣道︰「朝中大臣,沒有一人比你對這件事看的透徹。」
明雲裳的身體微微弓著,知道此時不說話最好。
天順帝在屋子時邁著方步走了一圈後又問道︰「若是要實行你之前提出的變法,什麼情況下才算是時機成熟?」
「若是讓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做,現在便是時機,只是那老臣須有堅定的心志,否則必難抵抗來自各言的壓力。若是皇上覺得一定要由微臣去做,那麼必定得等微臣根基穩固,為蒼瀾立下大功之後,否則微臣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明雲裳緩緩的道。
天順帝見她相貌廝文,滿是書生的文弱之氣,只是她身上流露出來的氣息卻又透著幾分堅定,這一番話更是說的穩穩妥妥,和尋常大臣只會恭維的氣息完全不同。他再細細考量她說的話,更是覺得極為在理,朝中的事情,他早就覺得極為不妥,卻一直尋不到合適的人和事來改變,而此時她的出現,無異于是上天賜給他做這些事情的最佳人選。
他暗嘆前朝傳言果然可信,眼前的這個的弱質書生當真和尋常人完全不一樣!
他又在屋子里邁了一圈後道︰「這件事情朝中大臣怕是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其它的人適合了,如今朕便等著你立下功績來,等著你來做這件大事。」
明雲裳等的便是這句話,當下忙跪下道︰「多謝皇上信任!」
天順帝淡淡一笑道︰「你要的那些東西,朕自會找機會給你,你今日便先跪安吧!」
明雲裳行了一個禮,這才依著規矩退了出去,她走出宮門的時候,早早便見到容景遇一襲白衣如雪的站在那里,她的眸光一冷,卻笑嘻嘻的上前打招呼道︰「容太傅,今日早朝的時候怎麼不見你?」
「謹相難道不知滿朝文武,唯有太傅可以不用上朝嗎?」容景遇含著笑問道。
明雲裳淺笑道︰「我還當真不知道。」
容景遇微笑道︰「也真是可惜了,今日沒有看到謹相早朝時的風光。」
明雲裳咧嘴一笑道︰「無妨,來日方才,容太傅日後定有機會看到。」
容景遇也笑了笑道︰「謹相倒是沒有尋常文人的謙遜。」
「沒有法子,容太傅已是謙遜的極致,我再怎以做,也做不到容太傅的低調,那麼就只能高調的處理一應事情。」明雲裳的眼楮里有了一抹寒霜。
容景遇看了她一眼後輕嘆了一口氣道︰「謹相對遇似乎有些偏見,不如今日遇做東,請謹相喝一杯冰釋前嫌如何?」
「容太傅的酒我可不敢喝!」明雲裳微笑道︰「誰知道會不會有毒?」
容景遇的嘴角微勾,明雲裳卻朝他走近一步,湊到他的耳畔道︰「再說了,有些事情可不是一杯酒就能抹得去的,容太傅加上我身上的那些東西,我可是件件都記得清楚了。」
容景遇淡淡一笑,她卻已轉身道︰「今日里我沒空,改日定當請容太傅喝上一杯!」說罷,便由人扶著上了馬車。
容景遇望著她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眸光一片幽深,卻並不說話。
明雲裳坐上馬車之後輕輕靠在軟墊之上,也不再看容景遇一眼,她的十指輕輕扣在一起,眸子里有了一抹幽思,斜眼間卻在墊子下看到一張紙條,她攤開來一看,卻見上面赫然寫著「文候祠」。
只有極為簡單的三個字,字,寫的極為瀟灑,她的嘴微微一嘟,鼻子里隱隱能聞到淡淡的迷迭香的香味,縱然從未見過他的筆跡,她也知道這字是他寫的。
她心里暗暗著惱,細細算來已有近半月未見他了,他倒是淡定的很。
她輕聲吩咐車夫︰「去文候祠。」
車夫愣了一下,莫揚在旁道︰「謹相身子還未大好,今日已操勞半日,不如先回府休息。」
「我自己的身體我心里有數。」明雲裳不冷不熱的道︰「文候是天下文人之表率,我為官第一日,自也應該去拜拜。」
莫揚听她這麼一說,也不好再攔,只是如今凶手未歸案,她的處境還算是極為危險的,當下便吩咐其它的侍衛打起精神來應對。
文候祠就在京城的東面,佔地面積不算極大,約三畝地左右,里面種滿了柏樹,里面供奉的是前周時期一代名相銘機的牌位,曾有人說要將安子遷的牌位遷于文候祠中,只是他和楚晶藍早已做了閑雲野鶴,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他們的後人都不問世事,後來這事便做罷,這文候祠里供奉的銘機在安子遷之前也算是個赫赫有名人物,先中狀元,後以文人之身領兵打仗,極具機謀決斷,只是他縱然有不世之才,卻並未完全平定國土便因操勞過度而亡。
明雲裳對于文候銘機的事情也早有所聞,卻覺得這個銘機像極了中國歷史上三國時期的諸葛亮,于是當廟祝听說她來了,請她題字時,她毫不客氣的寫下「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
這一句詩再沒有她在賞菊宴上所寫的那股溫雅之氣,字里行間有些挽惜,卻又還有幾分霸氣,廟祝得了她的這一句詩,當即便命人裱了起來,她對那些事情也不以為意,自己獨自去了後間文候像前,莫揚要跟來,她輕聲道︰「解語跟著我便好,你們在外守著就是,你們這樣時刻跟著,知情的知道你們對我忠心耿耿,不知情的還以為朝堂亂成什麼樣子了,我需要這樣的保護。」
莫揚聞言,只得在外間守著。
明雲裳心里卻有一些不屑,容景遇的手段她也算是知曉了,在皇宮里那一次刺殺都殺不了她,那麼往後是不會再用派人來刺殺她了,而是會用一些見不得的手段來除掉她,比如說揭穿她的身份,對于這些,她早有所備,也沒有什麼好怕的。
她沒有命秦解語把廟門關上,而是有些好奇郁夢離會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見她,這地方不大,想要藏個人極難,而她的身邊跟了一堆的高手,他想要混進來怕也不易。
她抬頭見文候的雕像甚是儒雅,台前放著一些貢果,貢果的下方竟放著一根碧綠的簪子,她見那簪子的樣式有些熟悉,當下便去拿玉簪,只是玉簪才一拿起,她原本踩的穩穩妥妥的地竟突然冒出一個大洞來,她一時間措不及防,直直的便掉了下去。
在她的身體才一掉下去,那個口子竟好好的合在了起,這個過程不到兩秒鐘,縱是秦解語一直站在距她只有不到六尺的距離也來不及拉她。
明雲裳掉下去的那一刻,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這個郁夢離前世一定是只老鼠,光做這些打地洞鑽地洞的事情,真真是沒有新意。
她才一落地,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迷迭香的香味再次傳來,她知道是他,由得他抱住,也不說話,他卻輕笑了一聲,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便帶著她走出了地道,這條地道並不長,就在文候像後的另一間屋子里。
他極快的將一件女裝套在了她的身上,再將她的墨發一散然後伸手一挽便是一個極漂亮的發髻,然後再將取過一根發簪別在了她的頭上,緊接著他的手里也不知涂了什麼,往她的臉上一抹,人皮面具揭下,她的真面目便露了出來。
從始自終明雲裳都沒有說話,郁夢離只是淺淺一笑,一番裝扮好之後便拉著她的手走出了房間。
她抬眸看著郁夢離,卻見他的臉一片陌生,穿了一件儒服,只是一個極為尋常的書生打扮。
屋外因為明雲裳的失蹤而鬧成了一團,那些侍衛全奔進了那間屋子,郁夢離拉著她的手從莫揚的身邊走了過去,也沒有人認出她來。
兩人大大方方的出了文候祠,然後再大搖大擺的坐上郁夢離早已準備好的馬車,等到兩人走出去之後,明雲裳的人才來得及將整個祠堂戒嚴圍了起來。
明雲裳看到這種情況心里想笑,看著郁夢離道︰「你倒是極有法子,這事做起來當真刺激的很。」
郁夢離嘆了口氣道︰「想見你一面著實太難,唯有兵行險著。」
明雲裳輕笑道︰「你這種兵行險著,倒是讓我開了眼界,牡丹姐姐行事果然不同凡響!」
郁夢離聞言看了她一眼,卻見她今日臉上並沒有以前涂的姜黃,也沒有畫低眉毛,笑的純真可愛,他輕輕搖了搖頭道︰「哪及得上你一塊石頭壓住一切。」
明雲裳笑了笑,他卻已握住她的手道︰「還生氣嗎?」
「不生氣。」明雲裳微笑著道︰「牡丹姐姐有著堪比世子之才,我又哪里敢生你的氣。」
「那日你提出那個荒誕要求的時候,我心里也有些著惱,回去之後微微一想,才知你不過是試探而已,我自認精明,卻還是上了你的當。」郁夢離嘆了一口氣道。
明雲裳的眸子微微一抬,輕輕的掃了他一眼,他卻又笑道︰「關心則亂,這句話我如今倒是明白了。」
明雲裳笑道︰「關心則亂這個詞能用在這個地方嗎?」
「當然可以。」郁夢離輕聲道︰「因為我的心里對你關心的很,對你的事情早已失去了我原本該有的判斷。」說罷,他又看了她一眼,他此時的樣子只是平常無奇的容貌,只是那周身的氣質依舊在,顧盼間自有一分風情。
明雲裳的嘴角微勾,雙眸直勾勾的看著他道︰「其實我很好奇,你遲些怎麼把我送回去。」
「這個你遲些自會知道,包管天衣無縫。」郁夢離微笑道。
明雲裳眨了眨眼道︰「你怎麼能如此篤定我一定就能認得出你來,你就不怕我出聲示警嗎?」
「我曾說過,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認得出你來,所以我也相信不管我變成樣子,你也認得出我來。」郁夢離看著她道。
「你倒是極有信心。」明雲裳淡淡的道。
「我是對你有信心。」郁夢離輕聲道︰「我覺得你在某種程度在和我是同一種人,對身邊的事情想來也是無比敏感,有些事情怕是再也瞞不過你。」
「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明雲裳睜大一雙眼楮問道。
郁夢離笑了笑道︰「嗯,是有事瞞著你。」
明雲裳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卻只是淺淺一笑後問道︰「怎麼不問我是什麼事?」
明雲裳輕輕撇了撇嘴道︰「你若真想告訴我自不需要我問,若要我問必是覺得那事不告訴我比較妥當,就好像那日我問你的真名是什麼你不回答一樣。」
郁夢離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罷了,這事也許我也不該太執著,我們就順其自然吧。」
「怎樣順其自然?」明雲裳看著他問道。
郁夢離悠悠的道︰「就是我努力做我該做的事情,你也努力做你該做的事情,我努力向你靠近,你也努力向我靠近,若是哪一日真能靠在一起,那麼我們便能順其自然的在一起,而若是不管我們如何努力,之間總是有那段距離,那麼許是你我今生無緣,唯有再等來生。」
這是明雲裳听過的最為荒誕的告白方式,她撇了撇嘴剛想反駁,只是細細一想兩人的處境,如今當真是隔了千萬里,若是此時免力在一起,日後少不得會引來無數禍事,如今兩人的心里若是真有彼此,也唯有替彼此分擔,努力向對方靠近,努力掃除身邊的障礙,否則終是難以在一起。
她原本想著今日要不要將他的身份揭開,如今看來一切似乎都不太重要了,心若相通,不管那人是何面目是何身份,也終是溫情暖暖,那層隔在兩人身外的薄紗,已經不太重要了。
她淡淡的道︰「你這番話里當真是含了極重的禪機,可惜的是我並不學佛,也沒有心思去悟你那些道理,我只知道事情是用來做的,不是用來說的。」
郁夢離也笑了笑,卻並不說話解釋,如今兩人都算處于險境,承諾當真是無用的東西,兩顆心想要靠近,自有兩顆心靠近的法子。
明雲裳見他不語便又問道︰「姐姐費了那麼大的勁把我弄說出來,想來不是跟我說閑話的吧?」
「你錯了,我找你出來的確就是和你說閑話的。」郁夢離微笑道。
明雲裳微微皺眉,郁夢離又輕聲道︰「不過也的確是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明雲裳的眼里滿是詢問,郁夢離的嘴角微揚道︰「當然是一個好地方,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會喜歡了。」
明雲裳的眉頭皺的更加厲害了,郁夢離卻已笑出了聲,卻並不多做解釋,只摧著車夫將馬車駕的更快一些。
如此走了約莫大半個時辰,馬車終于在一座山前停了下來,明雲裳有些好奇的看著他,他卻只是微微一笑,再從懷里掏出另一張人皮面具給她戴上,然後將她身上的女裝月兌下,給了她另一套男裝,她不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只得由得他去擺弄,很快一切都準備好了,她又成了一個面目普通的少年。
郁夢離先跳下了馬車,明雲裳下車一看才發現馬車雖然兜了很長時間,可是卻還在京城中,她也認得那山她曾來過,就是鼎鼎有名的瓊華山,山上就是明洲學院。
她朝郁夢離投來一記詢問的目光,郁夢離只是淺淺一笑,笑著道︰「付兄這邊請!」
明雲裳不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當下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勾,郁夢離卻以伸手指著一條彎曲的小道,示意她前行。
明雲裳瞟了他一眼,當下便大步朝前走去,兩人很快就走到上瓊華山上下山最快的地方,那里此時正放了一個吊籃在那里,她看了郁夢離一眼,郁夢離示意她上去。
她掀了掀眉毛便坐了上去,郁夢離也跟著她坐了上去。
吊籃是用一根繩子系著往上拉,幾乎是兩人剛剛一坐穩,吊籃便往上升,那繩子雖然很粗,但是看起來卻很舊,她總擔心那繩子會承不住兩人的重量然後從半空中墜下去。
郁夢離看到她的表情後笑道︰「以前我的老師曾說過,身處險境中的人總是習慣于擔心身邊的各種危險,對身邊所有的人和事都不放心。」
明雲裳听到他這句話倒覺得他這句話和二十一世紀的心理學有幾分接近,而她的擔心之源卻和他想的不太一樣,她掀了掀眉毛不說話。
郁夢離卻又道︰「處于險境中最需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冷靜,這一點我知道你以前就做的很好,可是顯然還是不太夠的,你除了要學會冷靜之外,你還得細心的觀察身邊的事情,還要懂得欣賞逆境中的風景,若是總把自己逼的太緊,再結實的繩子也會斷。」
明雲裳聞言微怔,郁夢離伸手指著吊籃下的風景道︰「你看,如今的京城里是何等寧靜大氣而又莊嚴,在這里是看不到皇宮,卻能看到城中百姓幸福安寧的生活,這里如今縱是白雪鎧鎧,但是卻又素靜優雅。」
明雲裳循著他的手指往下望去,除了看到因為嚴寒而一片雪白的屋頂,以及寒霜裹樹冷冽,路上罕見的幾個行人之外,再沒有多余的景象,那片素白是很素靜,但是和優雅似乎沒有關系,那冷冽確寒氣只讓她覺得苦寒之氣卻沒有讓她看到半點城中百姓的幸福安寧。
郁夢離見她不說話,再看到她的表情時卻已大致明白了她的想法,當即微笑道︰「我以前看到的也和你看到的差不多,直到有天,我被大哥在大雪紛飛的冬天吊在這里三天三夜之後我才能看到那些我不曾看到的東西,相對于普通人家一磚一瓦所累砌的幸福,我只有羨慕。」
明雲裳愣了一下,他敘事的方式素來有些特別,此時听到他這一番說法更是覺得有些奇怪,她輕聲問道︰「你大哥為何要那樣對你?京城不比宜城,這里風又大,三天三夜你如何捱過去的?」
「大娘說我娘是妖狐轉身,我是狐妖之子,縱是男身卻比女子還妖媚,留在世上只是禍害,要想辦法除去,大哥長我五歲,听了大娘的話之後將我騙到了這里,當時已經放假,這里根本就沒有其它的人,吊籃吊在半空中任誰也無法發現,等到學堂開學之後,我只怕早已凍成了冰。我娘性子一向懦弱,為了我卻變得無比勇敢,那一日她為了救我,半夜獨自爬上了崖頂,要將我吊上去,卻被大娘發現了,把她暴打了一頓,娘知道一人救我無望,便抱著一堆柴火跳下了山崖。因為那一把火,驚動了附近的居民,當時學院里的院長剛好在附近和友人喝酒,听說有人抱火跳崖,覺得太過蹊蹺,這才趕來將吊籃拉了上去,救了我一命。也是在那上面看了三日的風景,我才發現這崖下的風景永遠比崖上的風景好看。」郁夢離淡淡的道。
明雲裳愣了一下後怒道︰「那女人也太惡毒了吧!」
「我以前也為是她太過惡毒,不過日子久了,我才知道真正惡毒的那個人不是她,而是我的父親。」郁夢離的眸光一片清冷的道︰「他可以看著他的女人跳崖,最可笑的是,他還曾對我娘說過他在這個世上最愛的人是她。他可以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在崖邊凍死,卻也曾當著我的面說我是他最喜歡的兒子。」
這一次明雲裳是真的被惡心到了,她忍不住怒道︰「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渣?」
郁夢離卻依舊淡然道︰「他算不上是人渣,因為他連人都不配做,又如何能成人渣?」
明雲裳微微一怔,他的語氣實在是太淡,她知道那是一種極度失望到絕望之後的一種淡然,更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淒然,她實在是不知道他曾受過這樣的苦,當下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
郁夢離卻又緩緩的道︰「而這一件事情只是一個開始,真正的苦難卻在後頭,我有時候也曾想過,那一次我怎麼就沒有被凍死?若是死了當不用再受那些苦,我以前是一直沒有弄明白是為什麼,自從和你相識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當日苟活了下來,就是為了等你。」
他這句話若是從其它男子的嘴里說出來,明雲裳一定會覺得很假,很肉麻,可是從他的嘴里說出來的時候,她卻覺得里面暗藏了太多的情緒,也許還有一分矯情,可是卻又真真切切的打動了她的心,她覺得他的那些話全部都是真的。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當下便問道︰「當年你多大?」
「六歲。」郁夢離淡淡的道。
明雲裳怒道︰「他們怎麼可以對這樣一個小孩子下那樣的毒手?」
「為了地位和權利,他們又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的?」郁夢離笑著問道。
明雲裳的眸子一眯後道︰「別讓我見到那些人渣,否則我一定要把他們剁了喂狗!」
她這樣的話若是從其它的女子嘴里說出來,不是嫌太過狠毒就是太過無情,可是從她的嘴里說出來,郁夢離卻覺得很溫暖,他輕笑道︰「他們的肉狗都不吃的。」
「你怎麼知道?」明雲裳反問道。
郁夢離淡淡的道︰「因為我已經試過了。」
這一次輪到明雲裳有些無語了,郁構離卻又笑了笑道︰「怎麼呢?覺得我太狠了嗎?」
明雲裳搖了搖頭後道︰「我只是在想你是用什麼法子將他們打倒的,日後對付容景遇的時候,我也想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