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書 第三章 徑須一醉夢難醒

作者 ︰ 公子春秋

)

宇文邕突然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不若朕就把這江山給他。」

當她認為他是一生良人的時候,也曾憧憬過到了生死關頭他願意為她放棄所有,然而當這一切真真切切擺在眼前,她卻不能再有那樣的期冀。與心愛之人攜手相伴,坐看雲起,笑看花落,無世間煩擾,歲月靜好,執手偕老。只是這夢早已遠得不可觸及,因為她已然深陷宮闈爭斗,無法月兌身,自由也變成了需以生命換取的昂貴期盼。

這生命,不止她一人。

直到這一刻,她才是真的心甘情願,風霜相逼也罷,懦弱無能也罷,她都願意為他踏入紛爭拼一個出路。

強忍住心中無盡的哀慟,未央推開他,搖頭道︰「妾身不能,比起遙不可知所謂的繁華空夢,妾身更願去拼一次,更不想將來聖上後悔。」微微停頓,平視著他道︰「聖上多年隱忍,並非窩囊,而是屈己為政,切不可貪一時之快讓心血付諸東流。」

空氣一下子僵持著,未央突然懊惱自己說話無所顧忌,這般冷靜的堅決傷了他作為男人的心。

宇文邕眼神驟然暗淡,他也知道自己是幼稚了,那不過是偶爾閃過的一絲奢望,真要做,太難。他猛地放開未央,頹然跌坐在地,「等五弟回京再說吧。」

事到如今,他仍是不肯答應,怎能令未央不感動?未央強硬起心道︰「世事無常,齊國公並不一定趕得及回來。」

宇文邕辯駁道︰「你也說不一定了,若能回來呢?就算不能,就算你舍得,你舍得凌美人,舍得空兒嗎?」。

這就像兩個將要分隔的夫妻,一個要分離,一個不願意,所以你推我求,彼此爭論不休。

未央強忍住內心激蕩的不甘和憤恨,揚一揚臉,穩住自己的神色語調,輕聲而堅定︰「舍得,今日之舍得,才會有來日的求得。」她不能再和他糾纏下去,一次次把他的心意摔得粉碎,也是在一次次的撕裂著自己的心。她重又跪叩道︰「請聖上三思!」

在宇文邕錯愕中,未央加重語氣,略帶質問的意味道︰「聖上可曾記得答應過妾身何事?」她不需要他回答,她只要他的決心,「聖上答應過妾身,當風霜刀劍來時,保妾身性命無虞。妾身無所他求,只望聖上銘記此言。」

余光譬見宇文邕緊握著拳頭,手背因用力變得青筋凸起,關節也泛起了白色。良久的靜寂,宇文邕黯然傷神的道︰「朕對不起你,是朕負了你,欠了你。」

未央強顏歡笑,起身攙扶起他往寢殿步去,邊行邊垂首道︰「妾身從前心氣高、性子硬,空有心思放錯了地方,以致誤人誤己,是妾身欠了聖上的,如今就當一報還一報吧。」指的是宇文憲,或是宇文直,都不要緊,也希望借此能夠讓他從此對他的兩個兄弟冰釋前嫌,當然,這也是出自她的真心之言。

宇文邕身形一震,撇頭看著她,做了這麼些年的夫妻,尚是首次听得她如此放低了身份發自肺腑的誠心致歉,那即便是生死難顧,又有什麼好遺憾的?突然,他竟有些開懷,他不是沒有祈求過尋常人家的夫妻情義,但作為帝王的他,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今他也擁有了。

「拿酒來!」宇文邕朗聲說道。

未央眸色清亮幾許,原來過往種種,並非沒有補救的機會,只是看你願意否。她扶了宇文邕進殿,道︰「聖上稍後,妾身去給聖上備酒,不過妾身不能陪聖上。」

宇文邕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有些事雖然決定了,但要他自己親為,他寧可醉在這里。

很快,李福生端了酒菜進來,宇文邕也不多言,一杯接著一杯的飲個痛快。李福生驚疑的看看這個,又看看未央,未央只是靜坐相陪,除了支退所有宣室殿的宮人後就沒有特別的吩咐,他也只能立在一旁候著。

當宇文邕迷醉之時,蝶舞從長樂宮回來,未央正愁沒人伺候宇文邕,她要做的事,並不想讓旁人看見,便吩咐道︰「你伺候聖上就寢,李公公,請隨我來。」

蝶舞尚未來得及與她回稟就接到這樣一道指令,不禁微微錯愕,又見宇文邕醉的有些不成樣子,不敢多問。

未央領著李福生往書房而去,李福生感到奇怪,但也知她是安撫住了皇帝,笑道︰「有娘子在真好,奴婢都不知該怎麼辦。」

未央只淺淺一笑,並不接話,行至書案前,展開一卷黃帛,道︰「替我研磨。」

李福生歡喜的答應一聲,放下塵拂,上前替她研磨,見到那一卷黃帛,驚奇道︰「娘子要寫什麼?」

寫什麼?對呀,該怎麼寫才好呢?未央暗暗思付,一桿紫玉狼毫筆握在手中,冥想起曾看過的《起居注》,卻不知該寫些什麼。李福生一邊研著磨,一邊偷眼看她,眼見她聚精會神的看著了無痕跡的黃帛,一動不動,不由得添起幾分擔憂。

他是宮闈局的總管,自然知道黃帛的作用,擬了草詔,只需改了印璽,那就是聖旨。只是未央要寫什麼,雖不知道,但也察覺出事情的不簡單。他望了望房外,又再回頭看向未央,已知此事是得了宇文邕的許可,但又是何事竟會令他不能提筆?

未央提筆又放下,輕嘆了口氣,難掩心中的傷痛,吩咐道︰「冷,起個火盆來。」

李福生更感詫異,這還有段時日才入冬呢,但見她一雙鳳眉深蹙的令人傷神,心中驀地憐惜起來,唱了聲「喏」退了出去。不片刻,他又一人回來,手里端了金漆火盆,擱在靠近未央身側的案旁,紅耀耀的銷金火盆上,熱浪逼的屋中九龍華帳如同隔了水看,盈盈晃晃。

「你會寫字嗎?」。未央放下筆來問道。

李福生見那卷黃帛上已寫了一行小字,落格仿花,極為清秀。來不及贊嘆,回稟道︰「奴婢進宣室殿服侍前曾在國子寺學過一二。」

「嗯,差點兒忘了,你是宮闈局總管,豈會連這也不會。」未央抱歉一笑,盈盈起身,讓位于他道︰「你來寫。」

李福生愕然相顧,未央解釋道︰「我的字不行,給外面的人看見徒惹是非,我念,你寫。」

李福生知道她要寫的可是詔旨,豈敢代筆,駭然下跪道︰「奴婢不敢。」

「沒什麼,這里就我們兩人。」未央扶起他來道︰「此事原可喚來當值大夫,可我不願旁人知曉,你是聖上信任的人,也是我信任的人,這是我自己的難處,並不足為外人道,你明白麼?」

李福生見她如此說,遲疑片刻,瞥了一眼屋外道︰「聖上……」

未央點頭︰「聖上知道,不會怪罪的。」

李福生咽了口唾沫,依言坐到位上,拿起筆來時依然有些顫抖。饒是他見慣風雲巨變,卻是首次握筆題寫詔書,又是興奮又是擔憂。

未央負手想著詞句,輕輕說來,睨著他小心翼翼的趴俯在案上隨著寫。

「天地暢和,陰陽調順,萬物之統也。朕自登基至今七年有余,上承天先祖庇佑,下君臣子民同心同德.朕時常不甚感慰,惟憾多年中宮之位空缺,今有太史令夜觀天象,未央宮不宜久無正主。茲有突厥公主阿史那……」

「啪」的一聲輕響,打斷了未央的思緒,她轉身,見李福生跪伏在地也不覺奇怪。李福生叩道︰「娘子,奴婢不敢寫。」

未央嘴角勾起一線,淡淡道︰「有什麼不敢寫的,照著我念的寫便是了。」

「奴婢萬死也不敢。」李福生不似之前那麼倉惶,言語堅決而肯定,他是最了解宇文邕心思的,更知道當下的緊張局勢。未央如此做,無疑是親手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他哪里敢寫這樣的詔書,將來又如何能夠安心。

未央神情一動,不禁寬慰許多,嘆了口氣,伸手扶起他道︰「我還記得,我初進宮的時候就是李公公親自來接的,後來又多蒙李公公照拂,高未央銘感于心。我別無所求,只望公公能夠記得咱們有這樣一個情分,將來在我落難之時能夠伸手相幫。如今局勢危如累卵,公公今日一筆,聖上和我都會感激萬分,請公公莫要遲疑。」

李福生眼見她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若是不照做就是太不近人情。也明白她為何不傳喚當值大夫來擬草詔,不由得深深嘆息,又深深敬佩,虛名累人,也只有未央才看得如此透徹。

「奴婢寫,請娘子念吧。」不再多言,李福生整了整衣襟,重歸于坐。

「茲有突厥公主阿史那榮蘭,溫婉和順,儀態端莊,聰明賢淑,朕萬分仰慕,乃依我大周之禮,迎立公主為皇後,母儀天下,與民更始,欽此!」最後一句,說得有些拖沓,有些不甘願,但這是她必須做的。「拿印璽來吧。」未央扶著案沿緩緩坐下,周遭是一團濃霧,裊裊的讓人有些虛空,籠在其中的森森宮闕,看不清它的輪廓,也看穿失落的魂魄。(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隆重推薦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北朝書最新章節 | 北朝書全文閱讀 | 北朝書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