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書 第十八章青青子衿憂我心

作者 ︰ 公子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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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相連的趕路疲乏至極,更累的卻是宇文憲和他剩下的那五百兒郎,宇文憲心知未央急著回去,所以連夜趕路,片刻不得休息。到了馬兒不堪重負之時,大家才停靠在林子中做短暫的休憩。

馬車內,蝶舞坐在未央對面,沉默不語,一口一口吃著干糧,她是不願回齊國的,但又知道只有回齊國未央才會得保安全,所以她也矛盾至極,夾雜著心痛和無奈。而未央擔憂著宇文邕的處境,也沒有多少進食的心情,兩人就這麼沉默的對坐著。

良久,有侍衛過來奉上新打的野味,未央這才回神,悄悄將車簾欠起一絲縫隙,很小,但足夠看得清楚外面。宇文憲站在不遠處眺望遠方,惘然佇立。也許他的心里也是既痛且傷的吧,但沒有辦法,她注定是要傷他的了,往後的日子,應該不再是他欠她,而是她欠了他這份恩情,只是這份情誼,她也沒法還清。

忽然,寒風送來一陣急促而不清晰的呼喚。

未央臉色大變,回頭,迎上蝶舞同樣震驚的雙眸。蝶舞有些緊張,惶急的端起侍衛送來的野味,又慌張的尋找到水囊,「娘子,吃點兒吧。」她笑得僵硬,卻更加讓未央確定了她沒有听錯。

「車里悶,出去透透氣吧。」未央說的隨意,讓人不忍揭穿。

蝶舞卻更加慌亂,她拽住未央的袖子道︰「娘子,還是不要了。」

未央用手撫過蝶舞的臉龐,注視著她,貼得如此之近,兩人紊亂的呼吸相互觸踫著……你在擔心什麼?……想說的話還是噎在了心里,嘴上卻道︰「我知道你也不願意回齊國的。」

蝶舞嚇了一跳,急切的道︰「娘子不要。」說著伸展了手臂攔住了車門,「娘子去哪兒奴婢就去哪兒,可是娘子即然決定了就不要反悔。」

又是這句話,她听了無數次,自是銘記在心不敢忘卻,但她必須出去,哪怕見不到人也好。眼淚不自覺的滑落下來,語氣也跟著變成了懇求,「那是我的妹妹。」

蝶舞怔然,隨即緊抿了嘴,松開了手。未央掀開簾子,跳下馬車,蝶舞阻止不了,只能隨她跟下,卻是刻意以她的身形掩住了未央的視線。

宇文憲正抬頭四顧,搜尋著聲音的來源,見她們下了車來,疾步上前。他的目光深邃,眼底閃過哀傷,落在未央心頭猛地刺痛。

那聲音忽近忽遠,卻惹得四下里的軍士紛紛站了起來。未央听不真切,卻又似乎知道是在呼喚著什麼,一個踉蹌,伸手扶住車輪。

「娘子!」蝶舞回身攙扶著她,擔憂的叫道。

悲慟的淚水滑落臉頰,未央心口一陣絞痛,痛的幾乎要蹲去,她抬眸看著宇文憲,幾近哀求的說道︰「快去,快去!」

宇文憲眼里閃過一絲心疼,長吁一聲,轉頭叫來幾人低聲吩咐。未央搭著蝶舞的手臂勉強站穩身形,茫然的環顧四周,又緩緩靠著車沿。

未央從不曾想到,未朝竟然會一路追到此地,她是如何追來的她已不能在乎,這里已是大周地界,再進去,後果不堪設想,她相信宇文憲會有辦法支開她的。

未朝,未朝,姐姐對不起你,姐姐還有大事未完,不能見你,你等著,等姐姐得到這個天下,一定去接你到身邊。

「走吧。」未央極力壓住心底的悲慟,似用盡全身力氣吐出這兩個字來。

蝶舞默默點點頭,扶她登上馬車。車聲又起,未央卻哭得無聲無響,蝶舞干坐著,陪她流著眼淚。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一首《子衿》,唱的低婉纏綿,隨風憑空送來,驚起外面一陣陣的驚嘆和唏噓,連向來軍紀嚴明的鎮國軍親衛將士都難以自持。蝶舞但覺心隨歌動,點點沉痛,念及往事,不自禁掉下淚來,馬車之外,宇文憲亦是雙目含淚,抬頭讓它倒流。

然而這歌聲似有能夠穿透人心的魅力,化作一聲聲扼腕無奈的嘆息,沉重的敲打在每個人心間,悲涼的惆悵從每一個氣穴深入骨髓,一縷縷的淒涼正慢慢浸透至心底。

未央抱著雙膝,漸漸迷離雙目,一種心如刀割的感覺撕人心肺,無聲哭泣。有多久了,多久沒听到她的聲音,沒听到她的歌聲,這歌聲里,淒婉哀怨,悠遠蒼茫,仿佛哭泣于無聲處,極盡清冷憂傷;仿佛數不盡悲歡離合,極盡蒼涼寂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是夜,車馬至函谷關。

那歌聲仿佛還縈繞盤旋于心間。

未央空洞的眼楮望著車頂,已分不清是悲是苦,是哀是怨。緩慢的轉頭,車內空空如也,不知何時車已經停了,她模索著起身,四周打量,狹小的車中不見蝶舞的身影。

忽然,她心中一悸,竟有些惶恐不見了蝶舞。她正欲起身尋她,剛將車簾掀開一角,卻意外地看見蝶舞和一人在車前方並站著。定楮一瞧,她很快縮回頭,原來那人竟然是獨孤整。

未央對獨孤整的出現微感奇怪,旋即一想,忽爾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他是擔心蝶舞的吧,這麼想著,便將窗帷開了個巴掌大的空隙,身子輕輕向後靠,偷偷的瞧著。

清冷的月色透過縫隙穿進來,也將他倆的身影帶入眼底。黑暗中,依稀可見,兩人雖是並立,卻隔著一步的距離。僅此一步而已,卻像是隔了心。

沉默之後還是沉默,蝶舞有些哽咽,卻沒有低頭去擦拭眼淚,獨孤整側目,卻是無聲。

「獨孤郎君辛苦了,奴婢看獨孤郎君還是快回長安吧。」蝶舞低頭,欲回身登上馬車。

一只剛毅的右臂擋在她的身前,堅決而疼惜︰「再站會兒。」字雖少,卻將獨孤整心意盡顯。未央確信他是擔憂蝶舞的,更擔心蝶舞會隨她一起回了齊國,所以寧可拋下長安的一切,也要追來。

蝶舞有些苦澀的說︰「即便站到天明又能如何,請獨孤郎君放了奴婢。奴婢還要回去陪伴娘子。」

獨孤整蹙著眉,也許于他來說,只是想多與蝶舞相處,卻沒有想過今日之後應該怎麼辦。他澀聲說道︰「你知道我來一趟已是不易,你不能回去。」

蝶舞長嘆一聲,抬頭道︰「即然是不易,就不要來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說罷伸手想要掀開車簾。

未央立即輕輕滑倒,佯做深寐,但又听見獨孤整的聲音傳入耳中︰「別走!」他的聲音帶著傷痛。未央緊閉著雙眼,腦中浮現的卻是宇文邕的臉龐,兩字「別走」,他不曾有說過吧?

蝶舞手指有些微微顫抖,突然冷笑道︰「獨孤郎君真是好笑,一會兒讓我不要回去,一會兒又讓我別走,你這是何意?」

「不許走!」

「不走?難道獨孤郎君敢娶奴婢麼?」這句話問的倉惶而大膽,似乎拼盡了蝶舞全身的力氣。

未央內心仿佛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一般,默默的替她哀嘆,事到如今,只怕獨孤整是不能了。其實,她多想獨孤整可以,這樣蝶舞就有了保靠,不必再跟著自己受罪,但是獨孤閥是他一座沉重的肩擔,他不敢。

果然,獨孤整沒了聲音。

寂靜,一片寂靜。

未央不能看見他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但可以確定,他是傷痛和無奈的。這家國,這天下,這場權謀爭斗,究竟是誰贏誰輸老天都不得而知,但它卻是實實在在的傷了很多人的心。

蝶舞顯然是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在他沉默良久之後,發出了一陣令人揪心的笑音。接著是「啪」的一聲脆響震動了未央,未央一時愣住,兩次,這是第二次了,她都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替蝶舞感到悲哀。

這世上,原沒有一個男人肯為一個女人放棄家國天下的,他們最多,也只是盡力不去傷害她們,但說不傷,就真的是不傷了麼?

還沒來得及深想,車簾被掀開,蝶舞邁步上車,躡住了手腳的蹲坐在未央身旁。未央雖閉著眼,卻能感覺到她的身子顫顫的。

掙扎悉嗦,嗚嗚之聲傳入未央耳中。接著是獨孤整離去的腳步聲,再接著,是傳令官的高呼聲。馬車緩慢啟動,就像是人的嘆息,沉重而漫長。

翌日清晨,蝶舞不再踏出車子一步。未央本奇怪,當看見獨孤整隨行在宇文憲之側便猛然明白,隨即看著蝶舞,心底嘆息,她竟然如此了解獨孤整。

獨孤整臉上的紅印紅腫的難堪,可見蝶舞這一巴掌用盡了渾身的力氣,而獨孤整也是一絲沒有躲讓,不然以蝶舞的瘦弱怎麼可能傷他如此之重。獨孤整是心底愧疚的吧,昨日未央不能看見他的神情,也許在蝶舞掌摑的那一剎那,他也是希望她這麼做的。

怎麼可能不這麼做呢?他曾為了娶不到蝶舞恨過她,現如今,反倒是他不能再娶蝶舞了。

未央無聲的拉過蝶舞的手,一句不言,不必再言,她明白,蝶舞是願意的,是愛他的。

情愈切,傷愈深。

夜里,未央幾乎不能睡,也感覺到蝶舞的輾轉反側。她忽然發現,她肩負的不僅僅只是什麼舊恨新仇,她肩負的,還有她和她的幸福。(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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