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劍拔弩張萬籟寂靜的時刻,她突如其來的一聲喊無異于一道炸雷,炸在了眾人面前。
便是膽大如周湘,都叫這一聲「李家四小姐」嚇得一愣。
黑衣人也是個個驚訝,萬萬料想不到半路上殺出的程咬金會是傳說中久負盛名的李家四小姐。那起先還蠻橫著的大漢,霎時面色就軟起來,他可以無所顧忌的隊服一群窮學生,可卻不能動李家四小姐的一根頭發絲兒。
誰不知李家的勢力,誰又不知李家同總統府的關系?再則,李家那三少爺又豈是好說話的?麻煩,麻煩大了!
不用他示意,黑衣人們就已經暫緩了沖過來的腳步,都不是傻子,誰能不知道李家四小姐的來頭呢?都說槍打出頭鳥,他們有幾條命敢和李家抗衡?
一時間,太平大道上倒真是太平起來。
學生們的臉上也不如∼方才那般驚慌了,顯然的,李家四小姐的名頭帶給他們的不僅是驚訝,還有安心。倘或連李家的四小姐都參與了示威游行,他們必然會成功的了。
「四小姐,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組織游行的學生領袖已然退位讓賢,開始問起宛春的意見來。
宛春初時還震驚于自己身份的暴露,這會子眼見事情不可挽回,干脆也就順勢而為,道︰「不急,待我同他們再商量商量。」若有可能,她還是願意和平解決此事的。
國家經歷了無數的戰亂。堪堪安定十多年,實在沒必要同胞相殘。
既是有了李家為靠山,宛春也不同那黑衣大漢多言。只道︰「還是那句話,我帶三個人去見總統為民請願,你們識相些就放我們過去。」
黑衣大漢不欲答應她,又不好直白的拒絕他,想了一想才道︰「我也還是那句話,此路不通,四小姐若要走。那麼就你一個人走好了。」橫豎她是李家的人,與總統府一向親睦,他放了她過去。便是上頭責備起來,也可推月兌說誤會四小姐是去政府里找其家人的,他們總不會讓他和四小姐當面質證。
這也算是個折中的法子。
學生領袖低頭略略思忖,便轉身面向宛春鄭重地拜托起來︰「四小姐。說句不中听卻最通俗的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四小姐既能救我們于水火,那麼某有不情之請,還請四小姐再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吧。如今他們只要四小姐一個人過去,請四小姐務必要將四萬萬人的心願送達給張總統,我們不願做亡國奴!」
「對,我們不做亡國奴!」
「不做亡國奴!」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四萬萬同胞心連心。誓死不做亡國奴!」
一聲一聲的呼號,一陣一陣的吶喊。仿佛大海深處最不起眼的一朵白浪,不停地堆積涌起,終于在海面匯成驚濤駭浪,裹挾著千鈞之勢拍打在海岸上,亦拍打在人心上。
宛春看著學生領袖的眼楮,那般清澈明亮的眼楮里,不僅僅寄托與希望,更寄托了殷殷盼望。面對著這樣一群衷心愛國的學生,宛春直覺自己倘要拒絕的話,便是拒絕了整個國家的未來。
她哽咽地點點頭,答應他道︰「你放心,我務必要把你們的話送到總統那里的。」她也想要這個國家好好地看一看,國之棟梁們是多麼的優秀,多麼的勇敢。
輕輕理一理帽子,宛春轉過身向黑衣人道︰「那就我一個人過去,你們可以放心了。」
說罷,抬腳就要走,周湘忙一把拉住她︰「還是我同你一起去吧。」請願這種事本就是人越多越好,如今單剩宛春一個光桿司令,萬一到那政府那邊再叫李家的人給攔下來,豈有什麼希望可言?
黑衣人不提防事到臨頭又有變化,不由斥責周湘道︰「四小姐去便罷了,你是什麼人,也跟著去做什麼?」
周湘冷哼一聲︰「我是四小姐的僕人,必須得跟著四小姐近身伺候,這總行了吧?」她實在俏皮得很,又很看不慣黑衣人只為錢財不顧正義的做法,故而言語中頗多譏誚不滿。
那黑衣人何嘗看不出來她的胡鬧,登時拎著棍棒胡亂驅逐幾下道︰「走走走,你就是四小姐的女乃媽子,如今也只能四小姐一個人去,莫要添亂,我這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那我這手里的槍也不是吃素的。」
宛春冷冷瞥了那大漢一眼,指一指旁邊的周湘道︰「這位周小姐正是參事府的千金,參事府也在太平大道上,她順路回個家並無不妥。」
大漢不料又來一個官家千金,他在江湖胡混慣了,還當官家千金們都似趙純美那般,一心只在宴會娛樂和逛街上,再想不到還有人願意攙和到示威游行的事兒里來。
既然是參事府的千金,左右他已經賣了國務卿的面子,那麼多賣一個面子給參事府也無不可,不過明面上倒還是要說道一二的︰「既如此,那麼過了這里,你們且各走各的。四小姐去總統府,周小姐最好還是回你的參事府去。」
「嘁!什麼時候舊京倒多了個多管局的了。」周湘暗啐一聲,看在他識時務的份上,也不多做計較,便一挽了宛春的胳膊道,「咱們走!」
說著,二人就坦蕩大方的徑自從黑衣人隊伍的中間走過去,眾人因知她們來頭,紛紛避讓不迭,從遠處看去,她們倒不像是去請願,倒像是在黑漆漆的天地里開闢出了一條通天大道。
季元松口氣,方才那人掏出棍棒的時候,他幾乎沒忍住就要沖出去解救自家的小妹妹了,還是身旁的張景侗快一步拉住了他,叫他不要擅自行動,方看完了一場大戲。
這會子眼看宛春和周湘走遠,柳秉鈞不由笑道︰「還是景侗說得對,往日里我們都小瞧了四小姐了。」這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魄,便是尋常男子也無法企及,幸而他往日里還嘲笑季元,說他家里養了一個柳湘蓮不算,竟又養了一個林黛玉。
這會子再看,這黛玉竟有幾分探春的影子了。
「誰說不是呢?」不說柳秉鈞納罕,就連天天與宛春在一起嬉鬧的季元,都不大能相信方才舉著槍恐嚇別人的小姑娘會是他見著老鼠都害怕的四妹妹,真是奇了怪了,莫非人長大了,性情也能跟著變了?
往常彩珠姨和娜琳還常擔心母親太溺愛四妹妹了,使得四妹妹嬌嬌弱弱的,一點氣勢都沒有。倘使能有二姐仲清一半的能力,她們也不必為她將來成婚當家的日子發愁了。
而今他想著回去還是要和彩珠姨她們說一聲的,不必擔心四妹妹了,四妹妹同二姐姐可真是一母所出,行事的手段都這般潑辣大膽。便叫他拿槍指著那群人,他也得想一想後果才敢哪。
哦,天啊,說到後果他倒是想起來,四妹妹只身去了總統府,萬一受總統刁難可如何是好?總不能對總統拔槍吧?
要是以前,他絕對會認為這是天方夜譚,可如今,他倒不能確信了。
「景侗,快,我們快去總統府!」
「我正有此意。」張景侗不消他說便已想到了這一層,不過他想的可不是宛春敢對總統拔槍,他想的是宛春說是為民請願,然而她李家的身份還在,設若父親誤會,那麼他們同李家的關系必會越發糟糕。
然而這種節骨眼上,他們已經不能與李家再鬧矛盾了。
攘外,還需先安內才是。
他兩人都說要回總統府,趙國棟和柳秉鈞自然相隨,四人上了一輛車。學生們雖然目送了宛春過去,但事因為心中懷抱希望,急等著宛春的好消息,故而都沒有散去,仍在太平大道上與黑衣人對立著。季元他們便沒有走太平大道,而是走專門押運武器糧草的一條官道。官道上把守的士兵自然認得總統府五少爺的車子,一見就忙開門給他們放了行。
四人到了總統府不待車子停穩,都紛紛開車門跳下來。張景侗和季元身先士卒,幾個跨步就邁到了總統府台階上。往常他們來,總統府的侍衛兵總會給他們讓路的,然而今日他們過來,卻意外踫了個壁。
侍衛長與四大公子是極為相熟的,不好公開的得罪他們,只是搓著手解釋了一番,又笑道︰「你看,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方才四小姐和一位周小姐到這里來,說明了要見總統。她以往從不來,我也是在三少爺府上才見過四小姐兩回,還當她是無事過來玩一玩的,就放她進去了。誰知四小姐她……呵呵,總統是下了命令的,這會子不許任何人進去。幾位少爺要進去找總統,還是在外頭多等一會子吧。」他沒說的是當總統听到四小姐為民請願的話,臉上復雜而深思的神情。
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學生們為什麼會請願,黑衣人為什麼會打學生,是總統府心知肚明的事。日本方面因對滿蒙鐵路權索要不得,已經開始寄希望于滿蒙獨立,慢慢扶持前朝余孽為偽政府之主,瞧那架勢大有取總統府而代之。總統府不願意賣國,可也不能束手就擒,宛春在這個時候跑來說要抗日,無疑是在總統心里火上澆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