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顧及衣服尚且還是濕的,並沒有在沙發上坐下,依舊站在那里,看著曼宜打開書櫃旁邊的衣櫥,翻檢幾下,拿出一件丁香色夾棉長身旗袍向宛春出示道︰「這件衣服如何?」
宛春走上前,用手大概比劃了一下腰身,方點點頭道︰「應該可以穿的上。」
「那麼,就是這一件啦。」曼宜笑著關上衣櫥的門,將衣服遞給宛春,「你可以在這里換上了再出去。」
她本要等著宛春一同走,但話才說完,外頭就有人來敲門喚她︰「六小姐,五少爺在樓下有事找你呢。」
曼宜回應一句就下去了,歉意地對宛春道︰「宛春姐姐,實在不好意思,我要先出去一會兒,你自己一個人在這里換衣服可以嗎?」。
宛春知她今日是壽星,想必有很多事要照料的,自然不便麻煩她,忙道︰「六小姐盡管忙你的,我換()完衣服就過去。」
曼宜于是同她道了別,出去將門輕輕關上,獨留了宛春在房中。宛春一人將身上旗袍子的扣子都解開,月兌下來放在一旁,方換上曼宜拿給她的衣服。
她起身在衣櫥鏡子前左右來回照了照,丁香色原不適合她這個年紀穿的,稍有不慎便會穿出老氣味道來。然而宛春的身量在同齡的女孩子中稍微高一些,也稍微清瘦些,更勝在皮膚白淨,人也秀美,本有些松垮的旗袍,順著腰身一路蜿蜒下去,穿在身上倒也顯出別樣的韻味來。
目及再無什麼不妥,宛春照舊將水貂皮的小斗篷披在肩頭,把換下來的衣服折疊好拿在手中,人正要出去,卻忽听身後吱呀一聲響,她嚇一跳,忙回過頭看去,卻是內里的門打開了。
一個穿著孔雀綠長衫的女子,正從門里走出來。容長的臉蛋上似倦意才消,細眉斜飛,單薄的嘴唇上頭微微露出一點嫣紅的唇珠,潑墨式的烏發不甚整齊地鋪陳在肩頭,襯著一張臉越發白若縞素,冷如冰月。
她看見宛春也駭了一跳,手扶著門,怔了一怔方道︰「你是什麼人?」
宛春忙微微低下頭,向她問了好,又道︰「我是李宛春,今日來參加六小姐生日會的,卻不知大小姐也在房里,多有打擾了。」
「李宛春?」張曼之垂下眉,口中輕聲念了念。總統府雖然和靜安官邸過從甚密,但在她印象中,對于李家的四小姐除了少時有過一面之緣,長大後卻再沒見過,聞听是因為四小姐的身體不好,故而家中管束得嚴厲,不許她輕易出門。但今日見面,真人瘦是瘦了一些,倒不大像傳聞中那麼嬌弱。不過,生日會在樓下,她這會子到自己房中做什麼呢?
她再次抬起頭頗為審視的盯著宛春周身看了看,見她身上穿的依稀是自己的衣服,又瞧她手里還拿著一件,隱約便猜出了宛春出現在自己房中的原因。這時風又將窗簾吹動起來,張曼之穿的單薄自然覺出冷意來,她一面走去關窗戶,一面道,「想不到曼宜同你之間竟有交情可言,樓下的生日會熱鬧嗎?」。
「六小姐的生日,自然是熱鬧的。」宛春回答了她,然而心里卻不無奇怪。按道理曼之作為曼宜的姐姐,沒道理曼宜做生日曼之卻在房中睡大覺的道理。且听曼宜方才的話,她竟也不知曼之還在家中,這是為何呢?
她忍住好奇,曼之關好門窗,看她依舊站在那里,長眼微微地一挑︰「衣服換好就出去罷,免得她們等你等得急。」
「是。」宛春不自覺答應一句,反應過來才知她這是在下逐客令呢,忙就拿好衣服同曼之微微頷首作別,便往外走去。走至半途,想起自己還穿著人家的衣服,便又折回去道,「我的衣服方才不小心弄髒了,六小姐便拿了大小姐的衣服給我換上,未經大小姐同意實在冒昧得很。衣服待我回去洗干淨,再給大小姐送回來吧。」
「不必,你既是穿了便穿去吧。我的衣服多得很,不差這一件。」她神情平靜,說的話音亦很平靜,但宛春卻仍覺得尷尬得很,仿佛就為了自己穿了一回,她便不要了這件衣服一般。
但她的確也是心有歉意,只想著事後再買一件新衣服送到總統府來便是了,遂也不再同張曼之爭辯,方又回身走了。
「慢著,」不料張曼之又開口叫住她,宛春轉回頭,卻听聞她道,「出去後不必告訴曼宜她們我在家里,你只當沒見過我。還有,別忘了幫我把門關上。」
這就更加奇怪了,據她所知曼宜和曼之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親姐妹之間有這樣生分的嗎?宛春不覺問出聲︰「大小姐不去樓下看看熱鬧嗎?」。
「有什麼好看的?再熱鬧也不過是過眼雲煙,反倒為以後的回憶徒添傷悲。」
她言語實在是冰冷,如同她的人,她的屋子一般。
宛春讓她一語噎住,不好再多管閑事,旋即開門出去,反手替曼之關了門,拍拍胸口,自個兒也不知在怕什麼。
想到日後哥哥還要娶這個女子做老婆,她不由開始心悸,設若大小姐以後也以這等冷冰冰的態度對待大哥,那麼大哥該如何過完這一生呢?
她憂慮得極為長遠,一時回到曼宜房中,還有些愁眉不展,倒未覺得曼宜房中此時也沒有了人。還是張景侗在樓下半晌沒有瞧見她的身影,從曼宜那里打听到宛春在樓上換衣服,且還是在曼之的房中。他暗道了一聲糟糕,忙就拔腳往樓上來。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曼之在房中,只是曼之近年來的脾氣越來越古怪,等閑不願意同人親近,便是自己兄弟姐妹,也很少看到她的笑臉。他知道曼之是在為家里不顧她意願要她嫁給李伯醇而鬧出的別扭,但他無力勸阻,也無法勸慰姐姐,只得听之任之。由是曼宜生日這一天,他為了曼宜開心,也為了曼之不會掃興,故此並沒有將曼之在房中的事告訴曼宜,曼宜也只當姐姐是出去會朋友去了。
這下子倒好,宛春竟進到曼宜房間去了。想曼之那人性子古怪還古怪在潔癖一事上,設若叫她看見宛春踫了她的衣服,她必然要鬧矛盾的。
他請宛春來,可不是想讓宛春同張家姐妹結梁子,而今只祈盼曼之在房間睡著了,務必要趕快將宛春叫出來才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