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的旁邊就是余氏,余氏的另一邊便是芳菲。車窗戶開得這樣大,外頭的動靜又實在猛烈,芳菲不可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她輕蹙著眉心望向窗外,正看到陸建鵬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里,仿佛沙漠里一棵孤寂的白楊樹。
陸建鵬亦是看見了她,四目相對時候兩人不覺都稍稍避開臉去,昔日的情動,在今時看來是多麼諷刺而荒唐。
陸家的權勢終究比不得譚家和李家,听聞門房已經打發走陸家人,余氏心頭的一口濁氣才算殆盡,命仲清明日便叫巡捕房依著宛春的話去陸家搜查,便帶著芳菲回房里去。
她左右思量,都想不通宛春如何會知道叔雲的過往,就讓芳菲叫來宛春,母女兩個關在門里聊了不少私己話。
宛春自是不能說出她的靈魂就是謝雅嫻的話,便道是叔雲死的實在冤枉,夢中幾次得見,听她說起過,是~以才知道。
她這謊話說得也算圓滿,畢竟有「叔雲附身」的事在先,余氏對于托夢之語並沒有多在懷疑,只是將宛春攬在懷中好生安慰一番,道是她小小年紀就要見到這麼多骯髒地不平事,更嘆她為姐姐出頭的這一份心。
她們母女掃完墓就擬定了歸程,走的時候李嵐藻把湄心送來了楓橋官邸,她從丈夫何平遠那里得知了叔雲的死和前因後果,又听聞巡捕房已經拿到了確鑿的證據,陸建豪定于一月後判處死刑,心里不免慨嘆陸家真是自作自受。至于陸家的其他人,听說陸家老太太回去之後就大病一場,再未從床上爬起過,陸建群的夫家得知她們得罪了李家和鎮守使署,又听聞陸建豪做的惡事,自然不願再同陸家有牽扯,早簽訂了離婚協議,將陸建群趕出家門去了。
陸建鵬那邊情況倒比他母親和姐姐要好一些,工作還在,然而任是誰都知道,這一輩子他都別想有出頭之日了,因此這一份工作得了倒不如不得,索性也就辭去,不知去了哪里。
宛春一路挾恨而來,又一路解恨而去,再回舊京可謂渾身都輕松起來。
爺爺那邊大家自然都要瞞著叔雲的事,而李嵐峰那里則由余氏一一告知了他,饒他是個領兵的將帥,見慣了生死,听聞自家女兒慘死宜江的時候,還是止不住落了一回淚。幸而蒼天有眼,讓他們能替女兒大仇得報。
但是對于宛春被叔雲附身的事情,礙于實在是荒誕離奇,且有悖科學常理,余氏並沒有對李嵐峰說。然而她不說,不代表別人不說,譚家的僕從那麼多,又不是各個都似翠枝和秀兒那般守口如瓶,余氏這邊一走,那頭滿上海的街頭巷尾都傳著一則秘聞,道是四小姐被人附身,替她的姐姐找出了殺人凶手。
三人成虎,事情越傳越凶的時候,儼然就變成,四小姐非凡人,能通靈,專管天下不平事。又有好事的愛動筆的人,一听這話,匆匆幾筆揮就,就寫出個話本子來,拿去大樂園上演的時候,聞說大樂園的老板杜九爺都連連捧了幾天的場。
于是,李家和宛春在渾然無知的情況,宛春便在南方成了個堪比神女的人物。
容七看了一場戲回來,還嚇得心頭撲通跳,跑到容六那里就嚷嚷著道︰「我就說那女人有古怪,六哥你猜怎麼著?她還真有古怪!」遂將話本子原原本本說給容六听。
容紹唐自年少時就保留有每日練習一章書法的習慣,字寫到一半讓容紹宋給打斷,本身就已不悅,待听罷容紹宋的胡言亂語,心里只道若他身上沒流著容家的血脈,似這等蠢貨,他早攆了十個八個了。
什麼年代還提鬼神,真有鬼神,倒是抓一個來給他看看新鮮哪。
不過這等月復誹的話也只能心里說說,面對容紹宋,他還是添了一些耐心訓斥他︰「戲文里的事你也當真,你都不動腦子想一想的嗎?李家那個丫頭若真有通天地識鬼神之能,她掐指算一算,吹吹風,不就能把人救出去了嗎?怎地還要設局拿住你,再伺機要挾我放了杜九?」
「這……這……或許那會子她還沒有厲害到如今的地步?」容紹宋小心翼翼地回答,想著那鬼丫頭一肚子鬼心思,他都覺得這要真沒個神通,誰能想出那等計謀來?還真當人人都是他六哥啊!
哎,對,說到他六哥,他倒是又有些閑話要說了,探頭一瞅左右,連個端茶遞水的丫頭也無,再瞧外頭走廊,亦是空落落的,便將身子往前一傾,低伏到容紹唐耳邊小聲道︰「六哥,你听說沒?爺爺要給你定親呢。」
定親?這個時候定什麼親?
容紹唐行墨的筆一滯,筆尖的墨不期然落到白紙上,模糊暈成一個圓圈,他隨手將墨染的宣紙扯去一邊,重新拿過一張鋪陳在案上,繼著之前練習的繼續寫道︰「知道和誰定的親嗎?」。
「這倒不清楚了,不過據說不像是林家大小姐。」
容紹宋也只是偶爾從上房里听來的一言半語,都道是家中好事將近,他極力的打探,才知好事是容紹唐的婚事。不過,上房里的那些個人,是拿槍端著都不大願意吐露真言的,問到婚事上便已是極限,再要細問是誰,倒真不好辦。
據他的猜測,若是林家的大小姐,那麼五嫂那邊定然會是第一個知道的,她要是知道,憑她的大嘴巴子,闔家也就該知道了。然而事到如今,也沒听得什麼動靜,那就必然不會是林家了,或者說必然不會是林家大小姐。
可是林家除了大小姐,能與六哥相配的,也沒別個了啊。
他盡管瞎操心,倒沒注意容紹唐手中的筆又停了下來,這一回就不是染了一個圓圈了,白紙上圈圈點點的,亂得幾乎沒個章法,與容紹唐平靜的內心竟是兩個世界。
其實容紹宋听來的消息,容紹唐不是沒有听過,他素來都是容國鈞最看重的人,尋常有什麼事情容國鈞從不避諱他,都是當面的指揮。容國鈞身邊的侍衛官和秘書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視他為自己人,有什麼話爺爺沒能說透的,他們就會偷模的給他遞口信,就為了讓他在叔伯兄弟面前拔個頭籌。唯有這一回涉及他的婚事,不論是爺爺還是秘書長顧緯,竟都諱莫如深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