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點點頭︰「看尸體的樣子已經開始腐爛了,要盡快掩埋才行,如若不掩埋,腐爛的尸體就很有可能會污染水源,加上近來才下過雨,活下去的人饑不擇食,就會去找水喝,萬一喝到被污染的水源,這樣下去只怕會有瘟疫發生。」
季元答應一聲,事不宜遲,便將宛春攙扶起來,送她去馬車上休息罷,就指使人開始安置尸體和僥幸活下的百姓。
宛春稍事休息之後,也開始下車四處查看傷員。此時天色近晚,艷麗的晚霞布滿了半邊天,仿佛在藍綢緞上燒起的熊熊大火,從天邊一直燒到了地平線。
宛春低著頭,正為一個年約六七歲的孩童包扎傷口,他是僥幸被父母藏在了身子底下,才躲過了日軍的刀尖。只可惜發現他的時候,他已在父母尸體旁守候了兩天了,小小的臉上滿是驚慌,被刀尖劃破的手腕處,鮮血都已開始干涸。春望之,心疼難耐,一面小心替他清理傷口,一面細聲細氣的同他說話,寬慰他幼小的受傷的心靈。
孩子初時怕極了她的接近,待得她軟語勸慰之後,緊繃的小身體才慢慢放松下來,天真無邪的面容上,一雙大眼楮眨巴眨巴望著宛春,飽含著希望問她道︰「姐姐,我爸爸媽媽只是睡著了對嗎?」。
宛春眼眶微紅,緩緩模著他的額頭道︰「嗯,睡著了,他們為了保護你,實在是太累了,要睡很久很久才可以。」
「很久很久是多久呢?」
「等你長大,便知道了。」宛春溫柔擦去他臉上的泥漿,靜默了片刻,才又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子女乃聲女乃氣道︰「我叫小志。」
「小志是嗎?」。宛春揉揉他的頭,起身將他抱起來,「姐姐先帶你回去洗一洗吃點東西好嗎?」。兩三天沒有東西吃,她幾乎想象不到這麼小的孩子,是如何撐到現在的,心里酸苦難言。
小志也乖巧,宛春抱起他,他便伸出手乖乖的摟住她的脖子。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被落日的余暉拉的很長很長。
張景侗從前頭巡視過來,扭頭見著宛春挺著縴細的腰肢,吃力的抱著一個孩童,忙大闊步的邁過來,伸手就要從宛春手中將小志接過去。
宛春下意識閃了閃身,待看清是他,還未曾放手,卻不料懷中的小志受此一驚,瞅著他一身軍服,像極了那日屠戮他們村莊的官兵,當即嚇得哇哇大叫起來。他一鬧騰,宛春越發抱不住他,正輕聲哄勸的時候,張景侗瞧著孩子在她懷中四腳亂蹬,正怕蹬疼宛春,更加要將小志抱過來。
小志眼看躲不過去,驚嚇過度,冷不丁一把扯過他的手臂,張口就咬了下去。小孩子牙尖,用力又沒有分寸,張景侗只覺那手臂上仿佛被馬蜂蜇了一般,禁不住呼痛撒開手,宛春低眉看去,但見他手臂上一個醒目的牙齒印,殷殷往外冒著鮮血。
她立時嚇了一跳,慌忙拍一拍小志的脊背道︰「這個叔叔是好人,小志不可以咬叔叔。」遂將他放下來,拉過張景侗的手臂道,「傷口已經見血了,不清理的話,怕有感染的危險,正好我這里有現成的藥,你等一等,待我拿來給你敷上。」
說罷,人就閃身進帳子中去給他取藥來,張景侗只手捂著那個牙齒痕,初時的疼痛已然過去,若在以往,這等小傷他自然不必放在心上。但如今看著宛春如此介懷,心里卻顫顫激動起來,愣愣的站在營帳外頭。過不多時,宛春果然拿了白紗布和一瓶藥膏出來,替他涂些藥,裹上了紗布道︰「這兩日手臂傷處注意不要沾水,傷口雖不深,到底還需再換一次藥才可以。這是藥膏,你拿去,到明日今時再換吧。」
「哦,好。」張景侗忙伸出手將藥膏接過來,訕訕一模傷口處,潔白的紗布輕柔的覆在那里,綿軟的仿佛美人指尖拂過一般。他握緊了藥瓶,看看小志,便接著道,「這個孩子是當地人?父母可還在?」
宛春搖搖頭。
張景侗嘆息口氣,自戰爭爆發以來,各戰場多得是失去親人的人,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能例外。眼看宛春要生出照顧小志的想法,考慮她一個姑娘家,帶著六七歲的男孩子,總歸是有諸多不便,就自做主向宛春說道︰「既如此,就把他交給我照料吧,再不遠處我看有幾戶人家亮著燈光,想必是幸存下來的百姓。他是當地人,咱們帶走他,行軍途中也不好保證他的安全,倒不如過兩日將他放在老鄉處撫養,若是經濟不好的話,我身上還有些錢財,可以都給他們,足可保證衣食無憂。」
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主意,宛春仔細想了想,也就答應了他這個想法,半蹲,撫模著小志的面龐,指一指張景侗對他道︰「這位是我們的張少帥,是來幫助你們打鬼子的,不是壞人。你記住他的樣子,這兩天就同張少帥住,好不好?」
小志望著她的眼楮,默然無聲。
張景侗微微含笑,亦是半蹲下了身子,探手將他的小手握住道︰「叫我張叔叔就好,你叫小志是嗎?不要害怕,壞人已經被打跑了,以後每人敢來欺負你,你看見外面那些騎馬的人沒有?他們都是來保護你的。」他的手掌寬厚而有力,溫暖著小志冰冷的手指,亦溫暖他那一顆驚慌失措的心。小志看一眼張景侗,又看一眼宛春,許久才在她二人溫和地目光中,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張景侗呼口氣,他自來沒有哄小孩子的經驗,難得成功一回,便伸手將小志舉起,騎跨在脖子上,笑道︰「走嘍,叔叔帶你騎大馬去。」
宛春不料他有此舉動,一驚之下,忙仔細叮囑他兩個道︰「小心些,別再摔著孩子。」
張景侗回眸一笑,看她人站在帳子中,白衣若雪,容顏似玉,美得仿佛畫中仙,一時竟無端生出這是一場夢的錯覺。
曾經,唯有在夢里,宛春才會對他這般溫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