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便又忙活了一陣,終是趕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把城北的傷兵都包扎完畢,盡皆移動到了門房里。至于城東和城西,因為有姜許他們在,宛春便也放下心來。
她收拾畢醫藥箱,從民房中關了門出來。
十六的月亮圓如玉盤,月光如水銀一般,瀉落了一地。容紹唐負手站在院子中,正望著院子里的一株石榴樹怔怔出神。
宛春偏頭看他一回,腳步輕盈的行至他身後道︰「在看什麼?」
容紹唐伸手一指那盤銀月,笑著道︰「我見這月亮倒像是長在石榴樹上一般,有些新鮮罷了。」
宛春抬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銀月盤顫巍巍從女牆上頭露出來,在院子中看去,果真如同是石榴樹長長出來的。一路行來,看多了死亡和殺戮,對于這樣靜謐美好的風景,宛春已經多時未見,此刻不覺面帶起+.++微笑,亦是默然的凝望著遠方的那一輪明月。
月色如輕紗,薄薄的覆在她眉梢眼角,直如下凡的嫦娥,讓人移不開眼眸。
容紹唐一時看得呆住,宛春倒是渾然不覺,仍舊望著那一輪明月,良久方輕輕嘆息著道︰「李青蓮曾說,少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一個月亮,倒有諸多叫法,可是每一個似乎都很合適與它。」
容紹唐讓她說得不禁回神失笑,便道︰「你最喜歡哪一個叫法?」
宛春以手托腮,縴長的食指在如月的面龐上輕點了兩點,片刻才俏皮一轉首道︰「我最喜她叫嬋娟。」
容紹唐訝異一聲︰「哦?這卻是為何?」
宛春笑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豈不是人間至美之事?」
容紹唐失笑搖搖頭,倒不知她還有這般小女兒一面,依稀像是他家中的ど妹敏珠,開口閉口總有許多的歪門邪道,偏讓人听了卻又辯駁不得。
他們兩個只管站在院子中賞月說話,卻說張景侗和季元听罷魏麗煌的匯報,正將帶來的人馬安排在城中各處,重新駐守沈陽。因在晚飯時沒有見到宛春的身影,季元不由有幾分擔心,便叫過自己的侍衛官,詢問宛春的去向。
侍衛官回說白日里還曾在城北見到宛春,季元听罷,便要往城北去找。
張景侗見他行動,忙在庭前站住腳問他道︰「季元,你去哪里?」
季元便將要出去找宛春的話說了,張景侗遂回房取了大衣和軍帽,披戴整齊,向他一擺手道︰「我隨你一起去。」
二人騎馬趕往城北,听了一個人的指揮,正找到那所民房中來。
張景侗先行下了馬,季元接過那馬韁,自去拴在樹下。
民房的門只是半掩了一扇,隔著那扇門板,恰可見里頭風光。季元栓了馬回來,抬頭瞧見張景侗仍如來時那般,靜靜地站在門口處,不覺奇怪道︰「怎麼不進去?難道囡囡不在這里嗎?」。
張景侗沉默著不發一言,季元快走兩步行至他身畔,伸直了手就要推門,卻在探身的剎那,一眼瞧見宛春和容紹唐並肩站在石榴樹前,低低細語,情狀十分親昵。
他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忙伸回要推門的手,尷尬笑向張景侗道︰「看來是我們多慮了,有他在,囡囡必會無事的。」
「是嗎?」。
張景侗低聲一笑,在夜幕的掩映中,眸間的些微怒火仿佛是劃過天際的流星,倏忽便消匿了蹤跡。他微微的轉過頭,望著季元道︰「你們兄妹兩個對他倒都信任得很。」
季元笑道︰「他是囡囡的夫婿,囡囡自然會信任她。至于我,不過是在信任囡囡的丈夫罷了。」
「囡囡的丈夫與容紹唐有何區別?」張景侗冷冷笑道,「一個人始終是一個人,終不能當做兩個人對待之。」
季元聳聳肩,並未多言,只道︰「囡囡既然是和容紹唐在一起,我們也就無需在這里招人厭了,走罷,回去陪你喝兩杯。」
他回身便去牽馬,倒沒有看見張景侗垂在身側緊緊握住的雙拳。
噠噠的馬蹄極快的來,又極快的去,似是听到了外頭的動靜,宛春下意識就向著門口處張望了兩眼。只可惜夜色幽深,連白日里的種種慘狀都可掩去,又何況是區區兩匹馬乎?
她沒有望到什麼,容紹唐觀她神色,思量白天忙活了那麼多時,只怕宛春也該累了,遂問她道︰「你現下住在哪里?」
宛春道︰「我同部隊一道進城後,就去救治傷員了,倒還沒有問過住宿安排的問題。」這竟麻煩了,不知道安排,倒是要她住哪里呢?
容紹唐見她面有難色,料她沒有住處,想著自己那里倒是獨門獨戶,獨住著自己和侍衛官幾人,便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宛春道︰「你要帶我去哪里?」
容紹唐望她不做聲的微笑,旋即牽起她的手來道︰「你跟著我走便是了。」
一時將宛春帶出了門房,兩個人騎上馬,容紹唐照舊將宛春環在身前,打馬催鞭,行不多時,宛春便看得馬兒在一處古樸的小樓前停了下來。
容紹唐翻身下馬,伸著手對她道︰「來,跳下來。」
宛春果真搭著他的手,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在那小樓前站穩了身子。
容紹唐遂含笑牽著她的手,引她往小樓里去。
這是一座二層磚木結構中西合璧式的小樓,因樓身皆用青磚青瓦建築而成,故而在沈陽當地,又被百姓們呼之「小青樓」。原是沈陽駐地總指揮鄭富成最寵愛的三夫人的舊居。一入內,便可見得一色的歐式雕花飾錦的擺設,處處可見精致,亦處處可見鄭富成其人的貪腐及奢靡。
宛春一面行,一面听著容紹唐講解這座小樓的故事。故事的主人翁自然隨著故事的結局,而逃亡出沈陽城了,徒留這青磚青瓦,見識過她們舊日的風情。
二人一時行至二樓,容紹唐便指了指近處的一間客房對宛春道︰「這里頭的東西大部分都叫她們逃亡的時候帶走了,只余了幾件大家具還未曾搬動,今日你將就住下,明兒我再叫人給你添置些必備的東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