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手如此的闊綽,竟把賴頭和夢兒驚得動也不敢動,待得見宛春是真心實意要打賞他們,這才忙不迭都將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恭敬地從宛春手上將那一百元紛紛捧了去,滿含欣喜的塞進衣兜里,又躬身連聲道︰「謝四小姐的賞。」
宛春直言不必多禮,賞罷他們,卻又叫住賴頭道︰「你抓藥的這副方子喝了多久了?」
賴頭算一算日子,便回她︰「抓了四個多月了。」
四個月多?宛春暗中惱怒,姐姐就這樣不明不白喝了四個多月的毒藥?怪道她總好不了。
她強忍著心火,便吩咐賴頭︰「這一副方子喝了這麼久還不見效用,只怕未必管用,再則只听一個大夫的話,也不甚周全,好在我在這里也認識個大夫,明兒我找人去跟他要一個方子來,勞煩你為我跑跑腿,把我這一副方子的藥一道抓了吧。你且放心,我不會白使喚你們,只要你們不去我姐夫面前多嘴,讓他怪責我胡亂花錢,我總歸是有酬勞給你們的。」
賴頭聞說此言,兩眼仿佛見了魚的貓兒,不禁放出光來,微屈著身子笑向宛春道︰「小人……小人哪好要四小姐您的酬勞,跑腿嘛,不就是順路的事。四小姐有什麼,盡管吩咐就是。」
宛春點一點頭,又去同夢兒說道︰「你也是一樣,每日里多替我姐姐端一碗藥來,我這里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處。」
「多謝四小姐。」
夢兒亦是十分歡喜,意外得了一百元已是了不得的事情,再想想宛春是李家的四小姐,是容家的六少女乃女乃,手里頭的體己想必十分可觀,拿出手打賞自己的也只會多不會少。古語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再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的道理,夢兒遂也急急點著頭道︰「都听四小姐吩咐。」
宛春打發了他們兩個,便伸出手親自為仲清把脈一回,提筆為她開了藥方,又喚李檜來將仲清抱起,自己同秀兒把仲清的鋪蓋全都一股腦換個遍。
秀兒見桌子上放著的燒水壺中尚還有些熱水,便去端個盆來,將熱水倒進去,就去拿毛巾擰了熱水,輕輕為仲清擦拭身體。四個月的煎熬,能把活人變成個活死人,亦能把一個富貴豐腴的太太,變成干巴巴的稻草棍。
秀兒自來心軟,一見仲清這等模樣,淚珠兒不覺連成一股線,直往下掉道︰「四小姐怎可對她二人那般好,瞧瞧我們二小姐,都快沒個人樣了。」
宛春看見心里何嘗不酸楚不惱恨,可是酸楚惱恨都是無濟于事的,她現下要做的,便是抓緊為仲清治好病,待她醒來,方能問得清楚,她究竟是得罪了何人,竟會遭受這等無妄之災。
因仲清是女子,又是主子,李檜閉目轉身過去,不敢直視秀兒為她擦拭身子,只道︰「四小姐,您不打他們罵他們就罷了,為何還要賞他們?二百元錢,哪怕是給個要飯的,也比給他們要強啊。」
宛春慢慢撫模著仲清的面容,替她擦去額上的水滴道︰「欲要擒敵,便要誘敵,如今我們是在上海,僅憑我們三個人的力氣,是不能夠硬來的,何況敵暗我明,我們要為二姐姐討公道就更加要小心才是,智取方是上計。」
「可是不是還有譚姑爺在嗎?您把這藥的事情告訴了他,何愁抓不到幕後黑手?」
「告訴姐夫?」
宛春直覺搖頭拒絕李檜的提議,從她進入鎮守使署伊始,就始終覺得有哪里不對,可要她說,一時半會她也說不上來。
縱然她心底里不敢去想譚汝霖會是那個幕後主謀,但出于姐姐的安全考慮,在一切未曾明朗之前,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尤其是姐夫那邊,暫且瞞著他罷。不過翠枝那丫頭,到底去哪里了?
那個丫頭是姐姐陪嫁帶到上海來的,是姐姐的左膀右臂,尋常在鎮守使署便是半個管家,夢兒說譚汝霖把翠枝打發到別處去了,她還真想不到會有誰能使喚的起翠枝。
解鈴還須系鈴人,關于翠枝的問題,宛春隱忍著,直到譚汝霖過來才問他道︰「姐夫,翠枝那丫頭怎麼回事?我姐姐病成這個樣子,怎地不見她來伺候?」
譚汝霖出去一圈,正是為著宛春突然到了上海,而特特的出去處理了幾樁事宜,以免那些人誤打誤撞的再撞進宛春眼里,徒生風波。這會子見她問到翠枝,便道︰「我才要同四妹妹你說呢,翠枝那丫頭實在是不像話,原先看她伶伶俐俐的,倒像是個好人兒,誰知你姐姐一病倒,她便露出尾巴來,尋常叫她辦什麼事情,她都推三阻四的,照顧起你姐姐也不用心,我實在是氣不過,就把她攆出去,到我一個同僚家中當丫頭了。待得她悔過,再叫她回來。」
「竟有這事?」宛春面上無波無瀾,兩只手在下面緊緊的絞住。她不信翠枝是那樣奸猾的丫頭,正如她不信她的秀兒會在危難當頭拋棄她一樣,這其中必有蹊蹺。
宛春越發覺得譚汝霖言行可疑,卻仍是容色淡然道︰「想我姐姐從前直把那個丫頭當成妹妹一般看待,想不到竟錯看了她。」
譚汝霖忙滿口附和說是,宛春一嘆氣,遂道︰「罷了,是我姐姐識人不清,攆出去便攆出去把,好在我這一次來,把秀兒也帶上了,總可以照顧我姐姐幾日的。夢兒那個丫頭,我瞧是新面孔,是姐夫繼翠枝之後請來的嗎?」。
譚汝霖道︰「是,卻也不是,因為翠枝憊懶,我便欲為你姐姐再尋個可靠地人,正好有個故友給我舉薦了夢兒來,我瞧那也是個乖覺機靈的丫頭,就留下她伺候你姐姐了。怎麼,四妹妹覺得她伺候的不周到?」
宛春搖搖頭︰「不,我只不過是隨口問一問罷了。」又問,「我來時瞧府里似乎添了不少新人,去了不少老人,不知是怎麼回事?」
譚汝霖笑道︰「四妹妹當真為人仔細,府上的確是換了一撥人。四妹妹也是大戶人家的出身,嫁的也是名門貴冑,自該知曉這大戶人家持家的難處,我這鎮守使署雖比不得李家和容家,可上上下下也有百八十人,僅憑我和你姐姐四雙眼楮,總有盯不到的地方,但凡我們盯不到的,他們就大肆的偷懶怠工,此事在你姐姐病後尤甚,我便新換了一批听話的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