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跟著笑起。
在舊京,或許你可以不知道天街在哪里,但一定會知道那個揚名關內外,曾幫著北閥都督張祚凌,揮師橫掃九省十八區的北嶺李家在哪里。
她的祖母,也許該叫李宛春的祖母,便是李家的當家主母。
李家這一族共有八房,除了兩房堂表宗親遠居嘉興,其余近房的六支都住在舊京里。宛春的祖父在族里行三,仗著軍功,在京里的政事堂任國務卿一職,宛春的父親李嵐峰乃是三房的長子,跟著祖父在舊京任海軍部軍學司長,底下的兩個叔叔嵐山嵐水都是祖父的姨娘所出,已放了外省的文官,姑姑李嵐藻如今是上海內務部總長夫人。
宛春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哥李伯醇在日本留學讀博尚未回來,二姐李仲清由姑姑搭橋做媒,嫁給了上海鎮守使譚汝臨,現隨著丈夫住在上海楓橋官邸,家里便只余了她和三哥李季元。
由于是政府高官,考慮如今局勢並不十分太平,祖父並沒有與李氏族人住在祖宅里,而是和長子一家住在北國政府撥下來的靜安官邸,原為前朝一品大員的舊宅子。祖母對嫡子疼如骨肉,又有兒孫繞膝得享天倫之樂,自然對李宛春與李季元要厚愛許多。
宛春醒來時老夫人已經病故數年,並不知道她生的如何,只是從下人嘴中常常听到,她與已故的祖母是如何相像。
伸手將玻璃茶幾上里放的針線籃子遞到娜琳手里,宛春將手肘搭伏在膝蓋上,仰著頭問︰「媽媽叫我來,是為了什麼事呢?」
「還能有什麼事,坐了一下午你也不嫌身子乏累,不過是叫你來歇一歇罷了。」余氏放下報紙,笑的凝神看了看宛春的眉頭,「你瞧,眉毛那兒都耷拉下來了,看著也沒個機靈勁。」
宛春笑了笑,天下間的父母都是這般心思,無時無刻不嘀咕著是否有照應子女不到的地方。抬手將眉毛眼角梳理幾番,又听余氏說道︰「過幾日是你外祖母七十大壽的日子,我原要帶了你一塊去蘇州的,可巧你姑姑家的妹妹不日就要開學了,趁著假期要過來玩幾日,就只能留你在家里,帶你哥哥去就罷了。上房里我把彩珠一家子留下了,你的女乃母和丫頭由于你的縱容,都是不管用的,設若你有什麼事只管和彩珠說。早起記得吃飯,別來了人玩耍起來就忘了時辰。你在舊京的學業已經結束,問過你父親的意思,竟是想送你出國去,隨著你表哥一塊兒學習。這主意雖好,然而你身子薄弱,去了只怕別人照看不周,我倒不十分樂意。只是他如今和你祖父出公差下了南京,也是幾日回不來,這事權且放去一邊,以後再說吧。你也別把它放心上,該做什麼該玩什麼都照舊便是了。我這一去也需得十天半個月,你們只管在家里玩,要是出去千萬記得找些人跟著,免得街上人多有些閃失。」
嗯,外祖母七十大壽?宛春蹙緊眉,她竟不知外祖母尚還健在,想想自己于那里也不熟,便是去了也未免會露出馬腳,倒甘願留在家里,就笑著應聲道︰「媽媽還當我是小孩子嗎?妹妹來了,我也不過帶她去香山北海轉一轉,過個三兩日她就要上學去,我還能怎麼樣呢?您就只管放心去看外祖母吧,跟她說過些日子得空我也去蘇州玩一會子,不急于這一時。」
「你真這麼想我倒是放心了。」余氏笑著模模她的面頰,依舊捧了報紙,慢慢看著。
宛春外祖母的大壽不過是在後日,翌日家里就開始打點禮品衣物並舊京特產,裝備了一車,余氏帶著李季元出去,想到那時宛春因外出淋雨受的磨難,臨行前拉住她的手還是有些不放心︰「千萬記住我的話,不要出去胡鬧,過些日子我們回來,自然給你帶好玩的東西。」
宛春笑著應允。
三哥季元只比她大了兩歲,在城里的京師講武堂特別班寄讀,習得是普通學科及軍事學基本教程。據宛春的父親與母親閑談所言,季元于課業不經,倒是別業精通,與舊京里的一眾官家子弟,慣會在綺羅叢中玩鬧,是風月場上出了名的公子。
只不過公子對待女朋友絕情,對待宛春這個***卻一力愛護,見她不跟去蘇州,便刮著她的鼻梁小聲嘀咕︰「昨兒干什麼那麼晚才睡?我和朋友打牌後回來見你屋里的電燈還亮著呢,可見你又背著我倒騰好東西了。」
「哪里有什麼好東西?」宛春好笑推開他的手道,「不過是得了本書,看的晚些罷了。」
他是明顯不信的,點著頭長哦一聲︰「我們家里難道要出一位女博士嗎?那麼,你就在家里看書吧,待我回來,給你找些蘇州的小玩意。」
「嗯。」宛春欣然應允。
「三少爺,我們該走了。」
大門外頭,娜琳已經有些等不及,季元癟嘴皺眉嘟囔一句多管閑事,終是在宛春掩口笑聲里坐上汽車遠去。
他們走了只一日,余氏所說的那個姑姑家的妹妹何金麗就乘車到了北京,彩珠仔細遵循著余氏的話,不敢讓宛春出去接應,只讓她的丈夫帶著兩個人去了。
不多時,門外響起汽車的聲音,宛春還沒有迎出去,就听見外頭一串的笑聲傳進來︰「宛姐姐,你在哪里呢?」
她大抵是如李宛春一樣,自幼受寵慣了,向來不在規矩上留心,人未到聲先揚。
宛春亦是對這個妹妹好奇極了,一路小跑著出去,慌得彩珠秀兒在身後跺腳直說慢一點。
出門就見一輛雪佛蘭停在外頭,年紀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拎著裙擺跑過來。頭發燙成極為時髦的波浪卷,額前的一字式劉海全用粉紅色的發箍束住,身上穿的是時下最為流行的白色泡泡袖蕾絲裙,領口系著一個粉紅的蝴蝶結,腳下是一雙黑皮鞋,配著白襪子,華麗而洋氣。
她看見宛春,便將行李箱子交給听差拿進屋里,張開手不顧形象的撲上來︰「怎麼打發了那些人接我,害得我白高興一場,還以為是你來呢。」
宛春在陌生之余卻又倍感親切,因為怕多說多錯,重生之後她便極為安靜,正喜金麗這樣活潑的性格,縱使心底里于這個妹妹知之甚少,面上仍是含笑,摟住她說︰「我何嘗不想接你去?只不過家下人顧忌外面人多,總不讓我出去。」
「要我說他們就是太大驚小怪了。」金麗皺眉,不滿的從宛春懷里起身,略微理了一理衣衫才繼續說道,「我這次來正是要好生玩上幾天,若都似你這樣被看管的死緊,可有什麼趣味?」
宛春一聳肩,不覺伸手點著她的鼻尖,嗔笑道︰「我早就替你想好去哪里玩了,你來的雖然早些,香山的楓葉紅是看不見了,然而卻也別有其他的意趣;再者北海也是極佳的觀景處,咱們只往這兩處去便是了。」
「那倒是好極了。」金麗歡快的應允下來,彩珠總歸是小心謹慎慣了,宛春她們不過在門前站了片刻的功夫,她就催個不住,只說讓她們屋里玩去。
待到吃過了中飯,彩珠的丈夫懷安就進院子里問,是幾時出去。
金麗一門心思在玩樂上,也不怕太陽曬,忙催著宛春快走。宛春無法,況且也有心要出去看看,那個自己千里迢迢從上海趕來卻無辜枉死的傷心之地,宜江。
于是兩個人商量完,宛春回房也換了一身西式洋裝,拿了一把遮陽小傘,彩珠又找了兩柄檀木折扇,說香山上有亭子,坐在那里歇一歇用來納涼也是好的。
一行人坐了雪佛蘭車子出去,路上金麗嘰嘰喳喳說著她在上海的事情。
宛春前生就是上海弄堂里長大,听她說起別有一番親切感,只是礙著真正的李宛春並不曾到上海居住過,未免引起懷疑竟不能接她的話題,這可真是叫人憋屈的事情。
倒是金麗對她的默然毫無知覺,說了一陣子,忽然拍手笑道︰「忘了告訴你,清姐姐的肚子有八個月那麼大了,我和母親去看過她,保不齊到十月里就會生個麟兒呢。」
宛春果然納罕,她自病中調養以來,為了盡快融進李家,也曾小心拉著周媽和秀兒閑話幾回,知道二姐仲清嫁人,倒是不知她懷孕了。
宛春素來喜歡孩子,前生為了陸建豪的追名逐利,一直都在華南華北數地奔波,到處做客獻媚,根本無暇他顧,便是無意懷上的那一個,也被陸建豪的花言巧語哄住,去醫院里落了胎。要不是後來陸家的婆婆等孫子等的心急發起火,陸建豪不見得會叫她生下寶寶,她也就不會眼睜睜看著寶寶在自己懷里活活的被淹死。
牙齒緊咬了幾下朱唇,宛春將滿月復的仇恨強壓下去,慢慢恢復笑顏,歡喜道︰「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待到二姐姐生了,我定然要和母親一道去上海見見我那個外甥。」
---------------------------------------------------------------------------------------------
新書上傳,希望大家能喜歡,求點擊求推薦求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