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再次道過了謝,心里暗暗地好笑。
她自己的傷自己還能不清楚?弗雷德已經說的很明白,這傷最低也需得養上七八日,就是趙公館的家庭醫生來了,也難能在兩日之內醫治完全。趙純美只看見了靜語的謙辭聲明和總統府的重辦校花大賽建議,就急不可耐的要到她這里落實究竟傷的有多重,忖度她參賽的機會有幾分,不得不說她的閑工夫也太多了些。
余光不經意看了一眼趙純美的面容,便是宛春,也不能不感嘆,這真是張雙十年華中最易讓人心動的臉,年輕、美麗,而又妖嬈,更令人難以忘懷的的是她臉上不可一世的恣意與快活,似乎在她的世界里,改變一個既定的結局,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
宛春輕輕的抿起唇,當初自己在她這樣大的時候,可沒有這樣好的運氣。
十六歲就听信甜言蜜語嫁給了陸建豪,在廚房里頭煙燻火染了四年,才盼得他成為了稅務部提調。原以為丈夫升了官之後,自己在婆婆面前的日子會好過一些,卻不想婆婆勢利依舊,仍是動輒打罵,罵她家門戶小幫不上陸建豪的忙,罵她肚子不爭氣生不出個一男半女,更罵她是喪門星,克死了父親母親的命又要來克她陸家的運氣。
她一貫的忍氣吞聲,也欲在氣不過的時候,要親口告訴婆婆是陸建豪不要孩子,是陸建豪帶她去墮了胎。只是每每想起陸建豪對自己說的話,陳訴著生活如何辛苦,手頭的錢又是如何的緊湊,根本給不起孩子富裕的生活,她就狠不下心,到頭來還是得自己默默承受一切。
原本以為寶寶的出生,會是一個新的開始,至少婆婆以後再不會罵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了。而且陸建豪當提調的四年里,手里也攢了一些余錢,甚至同她商量過要一同搬出老宅子,在上海灘租一處小洋樓住著,再雇幾個老媽子做幫工,叫她也享一享少女乃女乃的福。
這些,在她沒有重生之前,她都曾一萬分的信以為真。
如果趙純美沒有與陸建豪有過那麼一段不堪的往事,如果趙純美沒有對陸建豪說過無妻無子的話,如果陸建豪沒有名利燻心殺妻滅女,如果她謝雅嫻現在和寶寶都還活著,她一定還會繼續相信下去。
相信陸建豪在那八年里是如何的愛自己,相信自己在那八年里的付出是多麼的值得。
但也只是如果而已,一切的一切,在她死的剎那就都變了,變得讓她自己回頭去看都覺得前世活像一場笑話一樣,倒是應了書中說的那一句︰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她自黃泉路歸來,怎能不長個教訓?
趙純美有的一切,她如今都有了,甚至比趙純美還要出色。
她不是怕人奪去她的風頭麼?單單一個校花大賽算什麼稀罕,將來她總有別的機會叫她趙純美再擔負不起舊京第一名媛的地位。
宛春沉默的想,與趙純美兩個人各有各的算盤,屋子里一時無人說話,幾乎陷入尷尬的境地。最終還是張曼宜想起件事,存了好奇問宛春道︰「密斯李,明日人文學院就要開學了,你腳上帶傷,到時候怎樣去報到呢?」
宛春不料她在此刻問出這個問題,自己雖是將學醫的事告知了爺爺,但畢竟還不曾得到回音,不能貿然就說出去醫科學院的話,于是笑了一笑道︰「我行動上太過不便,上學的事情都由家父家母父打點去了,目前還不知將要去哪里讀書。」
張曼宜哦了一聲點點頭,復又笑道︰「我看密斯柳她們都去的人文學院,想來你應該也錯不了。純美姐現今就是人文學院的學生,你雖然不能即刻入學,但將來如果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去問她的。」然後轉了頭,推了趙純美一把笑道,「是不是呀,純美姐?」
趙純美正為了如何叫自己家里的醫生來為宛春延長診治時間的事情而苦心冥想,不提防讓曼宜一把推得醒過神來,就望著她嗔笑道︰「你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了。我們學院明說是四號開的學,但光是報到就得忙活兩天,再要舉辦新生大典就更得忙活了,少說也得五六日才能正常上課。到那時四小姐的腳也該好了,哪里有我置喙的余地?況且四小姐並沒有說一定會去人文學院,我又才疏學淺,不比四小姐家學淵源,萬一說錯了哪一處,還怕人家四小姐笑話呢。」
曼宜受她一頓搶白,心里老大不悅,嘟了嘟嘴不作聲。
宛春看一眼她的神情,便也笑道︰「多謝六小姐的好意,只是我已經為了腳傷的事情勞煩過密斯趙了,豈能再為了求學的事叨擾之?再者,如同密斯趙所言,我將來要上哪個學院還是件未知的事情,待日後定下來再去密斯趙那里討教也不遲。」
「那麼,我自然歡迎之至。」
趙純美似真非真的笑說一句,曼宜終歸是年紀小了些,不懂得察言觀色,見趙純美和宛春都說的那樣客氣,心里又覺高興起來。
原來她出門時恰遇到張景侗打馬回來,知道她要與趙純美結伴到靜安官邸,張景侗正怕趙純美見了報上的聲明,會生事端,就秘密囑咐曼宜,叫她務必從中調和,使趙純美與宛春能彼此以朋友之道相互處之。
依據張景侗的意思,冤家宜解不宜結,趙純美對于宛春的敵意不外乎是來自于宛春更為出色的容貌與身家,若能以化敵為友之計化解了這一層敵意,那麼她二人大抵沒有別的糾葛了。趙純美以後也不必為了針對宛春,再出什麼ど蛾子來。
只是他百密一疏,算來算去,獨獨沒能算想到宛春對于趙純美的敵意會比趙純美之于宛春會更加復雜許多。
因而不明就里的曼宜,深以為自己這一趟出來是辦了件很美滿的差事,與趙純美一處陪同宛春說笑幾句。看著天色不早了,想起總統府還有個人等著自己回話,便拉了趙純美向宛春告別一同回家去。
他們前腳剛走,宛春臉上的笑容就僵硬下來,冷哼了一聲問秀兒道︰「你怎麼問也不問我一句,就將她們領進來了?虧得我沒有躺下,若是躺下來,旁人進來看見只以為我嬌弱的很,一點子小傷就起不得床了。」
秀兒笑了笑,想她一開始瞪自己的那一眼原是為了這個,便道︰「你冤枉我了,並不是我要領了她們進來。只是那會子我出去到大廚房給你換熱水,頂頭踫見太太帶著娜琳她們從外面進來,看到我從大廚房出來,太太就招手叫住我,問我去做什麼。我將換熱水的話說了,太太就說巧的很,她正因有事要去老先生那里一趟,叫我帶兩位客人來見一見四小姐你。我不能不听太太的話,且那兩位小姐我看著都是富家千金的打扮,還以為是小姐你的同學呢,這才帶她們到房里來的。」
宛春听得明白,也想著秀兒不是那些不識大體的人,斷不會沒有自己的話就無緣無故帶人到房里來。既是母親的指令,她遵從了倒也無可厚非,于是慢慢平息怒色,將此事當日歷一般翻過去,又道︰「那會子我叫你找的張先生,你等會兒再去找他一趟,就說是我的意思,讓他不必將今日我托付他的事聲張出去,連三少爺那里最好也不要提。另外,叫他和刊登新聞的人也知會一句,把早刊換成晚刊,以後不論誰問起,都要說這新聞稿來頭不詳,若然追問得緊,就叫他往四牌樓那里找去,別的一概不要多言。」
秀兒忙都一一記下來,宛春前後回顧了一顧,沒有什麼疏漏之處。今晚只消季元回來,把趙純美要給自己介紹家庭醫生及之前查出來四牌樓刊登靜語奪冠的事一並告知了,明兒待趙公館的醫生露面之後,晚報再刊登出來自己腳傷憾別校花大賽的新聞,季元自然而然就會懷疑到趙純美身上去。只不過礙著與趙國棟的交情,他並不能拿趙純美怎麼樣,最多增加一些厭惡而已,對自己而言,卻能置身事外樂得輕松,真是個一石二鳥之計。
她兀自的得意,秀兒已經去把她的話告訴了張先生,張先生只當宛春深居閨閣,羞于露面登報,倒也沒有多疑,把宛春的囑咐都答應下了。
季元早上看了報,大大歡喜了一場,在柳公館里正與秉鈞商量要重新開辦校花大賽的事。秉鈞前日受了靜語的辯駁,知道她于此事是十二分的反感,如今季元來了,他既能賣個人情給季元,又能撫慰自家妹妹的心情,一舉兩得的事情如何不做?
便也十分歡喜的與季元商量了擇日、選場地、邀約等幾件事,兩個人說得投機,不覺就忙到了晚上。人都知道靜安官邸喜靜不喜鬧,季元索性就留在了柳公館,打了幾通電話,將張景侗、趙國棟和繁光耀等人都找來,齊聚一堂吃了夜宵,順道將自己和柳秉鈞計劃的事情說了。
張景侗原就發報聲明支援了此事,這回听見並不覺驚訝。倒是趙國棟和繁光耀倍感詫異,柳秉鈞于是說了靜語不願承擔校花的緣由,趙國棟才沒有了異議,獨有繁光耀因見是季元領的頭,就問他道︰「不知季元兄問過令妹的意思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