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私心里只怕是萍綠她們謠傳,于是搖頭笑道︰「我倒不大相信這件事的,等以後我問明白了再說,你們這會子可別亂說話,叫媽他們听見,要誤會三少爺又在外面胡來了。」
「是。」秀兒掩口一笑,她本就不是多話的人,這事也只是和宛春說說罷了,別人面前她無論如何也不敢亂嚼舌根的,就伺候了宛春洗漱睡下。
宛春說是在車廂里休息過,但畢竟旅途奔波,人是很容易倦乏的,躺下不過片刻就入了夢鄉。
次日晨起,白窗紗外還是霧蒙蒙的一片,掛鐘卻已指向六點鐘的方向了。醫科學院里七點鐘就要上課,秀兒是早起慣了的,估模著時間進來替宛春收拾床褥。
宛春因要開櫃子找衣服,一抬頭,就瞧著紫檀雕花櫃的木格子上放了一個寶藍錦緞封邊的小盒子,約莫半尺長,一指寬,外觀上看去很精致。這個屋子里的東西,她在重生之後為了打探清楚是何人所居,都曾仔細翻看過的,雕花櫃里也不例外,倒是從沒看見過這個盒子。
宛春便暫將衣服放下,取了那個盒子在手中,問秀兒道︰「這是誰的東西,怎麼放在這里了?」
秀兒從錦被堆疊中仰起頭看了一眼,笑道︰「哦,那是你的包車夫小鄧叫門房遞進來的,說是給四小姐你的。門房沒問清楚,我還以為是你自己買的東西,落在黃包車上忘記了拿呢。怎麼,你也不知道麼?」
宛春搖搖頭,又看了看那盒子一眼,心里躊躇了幾回,終是抬手輕輕的將盒子打開來。
只見長長的錦盒中,醒目的鋪了一層紅絨襯里,紅絨之上卻盤了一掛珍珠項鏈,大小均勻,色澤瑩潤,她固然不大識貨,卻也推測的出是上上之品。
這可就奇了怪了,小鄧好端端的為何會送了這條項鏈到她這里呢?
越想越迷惑,宛春換完衣服吃過了早飯,忙趕到門外。小鄧得了門房的照會,知道四小姐今日就要坐他的車上學了,便依舊似前番那樣在大門外台階下等著,一看宛春出來,先上前問了個好。
宛春笑的回了一聲,坐上車去直等到出了靜安官邸門前的那條長街,才問小鄧說道︰「我听秀兒講,你前兒遞了一個盒子到我那里,有這回事嗎?」。
小鄧在前面點頭笑道︰「是有這麼個事。」
宛春道︰「那麼,是誰給你的這個盒子?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小鄧想了一想,訕笑著說︰「那人俺也不認識,他說本想當面給四小姐你的,俺跟他說你去上海了,他就叫俺給遞給四小姐。」
「那他是男還是女呢?」
「是個男的,高高大大的。」小鄧嘿嘿一笑,又道,「俺看著他人挺不錯的,還給了俺一些跑腿錢。」
男的,高高大大的?宛春頭腦里不停轉動,她的記憶中可沒有和什麼高高大大的男生有交情,況且這交情也實在太好了,能叫他一手送得起這麼貴重的一串珍珠。
難道,是前身李宛春的舊識?要果真如此,那就太糟糕了,萬一那個男的尋上門來,兩個人見了面要如何說話呢,亦或是說她自作主張,干脆斬斷了這一樁情緣?
越想越覺得事情棘手,先前也沒有听秀兒提及過,要是這個人的存在,李宛春是瞞著秀兒的,她就是想打听也未必打听的出來。
滿腦子里如灌漿糊一般,當真是昏昏沉沉了。
到了醫科學院,宛春還有些怔怔然,周湘恰也剛到校門口,看見她就站住腳等了一等,瞧著她走到自己面前,才拉著她的手問道︰「听聞貴府中有事,讓你請假了幾日,現在事情可大安了?」
宛春驟然醒神,忙笑道︰「不是壞事,是喜事,家姐才生了男丁,我與母親就去上海看一看她。」
「生了個男丁嗎?」。周湘隨之一喜,亦是笑道,「那真是要祝賀你們呀,那時听說你要去上海,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呢,想不到這麼快就有添丁之喜了。」
宛春笑了笑,家中的事沒有什麼好評論的,她就問了學院的情況如何,大概是沒看見晁慕言的緣故,就問周湘道︰「慕言呢?已經到學院了嗎?」。
周湘松了手,抱臂似笑非笑道︰「誰知道呢?你不來的這兩日,我總也看不見她,或者人家有自己的朋友也不一定。」
「自己的朋友?」宛春看了看周湘一眼,她的脾氣雖火爆,但為人率直是很容易相處的,慕言的性情溫和恰又能與之相補,這兩人玩的親密她並不奇怪。相反地,若是兩人反目,就是最奇怪的事了,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兩日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又問道,「是她之前中學里的朋友嗎?」。
「我哪里會知道這麼多?」
周湘撇撇嘴,似是不願在這上面多做言論,宛春瞧她不大高興的樣子,自己也就噤聲不問下去了。
進了班才發現晁慕言已經在座位上了,看見她們倒是熱忱的很,上前來給宛春拉開了桌椅,又告訴了她今日上的是什麼課。對于周湘,也極盡真誠,問她昨日帶回去的書都看了沒有,還說自己家里同《本草綱目》類似的書籍還有許多,若要看可以一並帶過來。
宛春笑著謝了她的好意,周湘大抵還有些生氣,只沖著晁慕言點一點頭,並沒有多說一個字。
由于是第一堂課,老師並沒有講解太多,只是大致將以後會接觸到的知識做了綜述,使大家初步了解了外科的手術範圍。因為宛春、周湘和晁慕言都是女生,學院里考慮到部分外科手術任務之重,不敢涉險將女孩子放到這樣的工作崗位上去,就將她三人調配到了婦產科。
宛春對于醫學完全是個門外漢,學院里怎麼分配就怎麼來,周湘和晁慕言縱然不樂意,但是學院里都已做出了安排,她們也不好再去改變。
幾堂課下來,宛春直覺听得稀里糊涂,她早幾年畢業後已經很少踫書本了,記憶力反應能力都不如周湘和晁慕言,羞于自己的無知,一下課宛春便對周、晁二人笑道︰「我簡直是太笨了,老師講的東西竟都記不住,以後只怕要請教你們二位的時間很多呀。」
周、晁忙都擺手,直言不必用請教二字。周湘更與宛春一同上學過,對于她在課業上的成績看的分明,知道她其實是個聰明的人,大抵是休學的半年才將成績落下的,便道︰「不介意的話,將來周末我們可以同在一起看書學習,不懂得大家彼此溝通吧。」
宛春笑說這個主意很好,正要問了晁慕言的意思,不料才出了校門,晁慕言就作別道︰「二位,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說畢,也不等宛春回話,就急急坐了黃包車離去。
周湘在後頭一跺腳,氣憤道︰「瞧我說什麼來著,她哪里當我們是朋友。」
宛春也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在她看來晁慕言不該是這樣的人,中間想必是有什麼誤會了。她把這誤會放在心里,只等明日上學再問了慕言。
不想接連幾日慕言都是這種情形,一出校門就沒了個人影兒。周湘先時生氣,到後來已經與晁慕言形同陌路一般,宛春也不知如何是好,便裝作無事的樣子,依舊同她兩人相處。
這日正是周日,季元對于那天說要請看電影的話牢記在心,一早就給宛春送了幾張戲票來。
宛春原是想要在家中將新學的課程都溫習一遍,拿著戲票看了半晌,倒是有個好主意。晁慕言的誤會還沒有解開,她正愁著該如何來問這件事,季元的戲票倒是個好由頭,她大可以借著看電影的機會,將周、晁二人邀出來,不論什麼誤會都要在那時大白天下了。
想著就了听差來,以自己的名義把戲票一張送到了參事府,一張送到了曇花胡同晁家醫館里。自己也重新梳洗了一番,讓小鄧停了一日的休息,送自己去和平劇院。
卻說周湘和晁慕言接到宛春的戲票,都納罕了一回,不想她這樣的好興致。又听那靜安府邸辦事的人千叮嚀萬囑咐,叫她二人務必要去,她們便略略在家吃了點東西墊月復,各自坐了車到和平劇院的二樓包廂里,彼此踫面上都是一愣。
宛春卻已候了多時,不管她們怎麼想,先一步拉了她們坐下,叫人上了果碟茶水,才笑道︰「多謝二位賞光啊,我听說今日這里唱的戲非常的好,正好手里還有家兄送的幾張戲票,無人觀摩,所以邀了二位前來。」
周湘哼了一哼,看戲她是無所謂的,只要不同晁慕言有言語溝通就好。
晁慕言听了宛春的話,卻很有些坐立不安,屢次要張口說些什麼,都不知從何說起。她正遲疑的時候,戲已經開演了,這話就更無法說了。
宛春坐在一旁看她的神情,抿唇笑了笑,決定還是先看了戲,等散戲後再與她細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