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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的唱功十分了得,句句陳述清晰之時,把秦香蓮這麼多年的付出,與到頭來的一場空,唱的哀辭婉轉,余韻悠揚,字字動人肺腑。
宛春沉默而安靜的坐著,看著戲台上的秦香蓮,仿佛看到昔日的自己。
都是一樣傻的女人,可喜的是秦香蓮終是還能夠活著為自己伸冤,而她卻只能憑借前生的一點魂魄,一絲記憶,來為自己報仇。
想到那封石沉大海的匿名舉報信,宛春簡直要笑出聲來,也虧得秦香蓮是生在了好時候,換做如今,哪里有肯為她伸冤的青天大老爺?
她欲哭欲笑,欲恨欲怨,越到秦香蓮哭訴悲情的時候,她的心里就越是痛了一分,到最後幾乎要分不清是台上的人在唱戲,還是她就生活在了戲里。
幸而旁邊還坐著金麗,她果然是一刻不說話就渾身難受的,因見宛春看得認真,她強忍著憋了許多時候,及至看到那邊陳世美上台來,才得空噓口氣對宛春笑道︰「從前我以為我們的時代是十分冷漠的,想不到看了台上的故事,才知在古時候女子未必過得比我們幸福。娶親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要三從四德,溫良恭儉。不僅如此,如果稍有不如意,還要面臨被休離下堂趕出家門之苦,秦香蓮女士就更慘了,自己的丈夫被人奪去不說,還差點累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
她一說話總是要說個夠,宛春一面听一面注意著身後的動靜,見已無了說話聲,想必那個人亦是看出門道來了。她于是微微地笑起,有意的放大聲音回金麗道︰「秦氏雖不幸,但好在有包青天包大人為她主持公道,倒也算是好人有好報了。說起來,我只為一種人抱不平,就是那些如同秦香蓮一樣,為了夫君前程辛苦操勞,到最後卻在夫君飛黃騰達之後,換來身死名亡的結局,竟連個為她做主的人都沒有,真是讓人可憐可嘆。」
她說時就長嘆口氣,好以此加深這個故事的真實性。
金麗的心思遠比不過她,兼之宛春在她的印象里是十分誠實的人,自然相信非常,就問道︰「這是哪出戲里的,我怎麼沒听過?」
宛春笑了笑,手指捏住了帕子一角,一下下輕輕抽打著掌心,唯有如此才可安定住心神對她道︰「不是戲文里的,我說的正是生活中的人物。不管是我們舊京,還是你們上海,這樣的事情終歸是有的,只不過你不知道罷了。」
「是嗎?」。金麗輕輕的伸手支著下巴,胡亂想了一圈,才道,「倒是真的沒有听過呢。」
她二人說著,由于台上唱戲的緣故,在遠處的人听來,是沒有別的聲響的,只有近處的人才可听得分明。
果不出宛春所料,身後噌、噌的兩下,響起了椅子挪動的聲音,陸建豪真是坐不住了
但凡心里有鬼的人,听見這話都該坐不住的。宛春垂著頭,那帕子已經平攤在了桌面上,她就一根根的去捋著手指,一只手的五指從另一手的五指間穿過去,糾纏著糾纏著直至分離。
她和陸建豪的將來亦會是這樣,糾纏著糾纏著,總要一個退出,才會分離。
台上的戲已唱到最高潮的時候,包龍圖一聲怒吼,兩邊的王朝馬漢便將鍘刀抬了上來。底下是一陣陣的叫好聲,頗有些看到惡人惡報時的恣意快活。
而台下的戲,不過剛開始而已。
宛春凝神細听著身後的腳步聲越走越遠,這才稍稍的調轉過半邊身子,從余光中看向熟悉的一抹背影。
不得不說,即使受了這樣大的刺激,陸建豪的風度仍是沒有變掉,他依然四平八穩的走著,不時與官道兩旁的熟人點著頭打了招呼。
宛春看不見他的容貌,只可以憑借想象勾勒出他今日的意氣風發,得志猖狂。眼看後面的男賓已有兩三個人朝自己看來,宛春默默的轉正身子,依舊是面無表情的看著戲台。
她想今兒這出戲大概是唱到陸建豪的痛處了,前番來上海她沒能夠有所行動,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退縮了。惡人就該有惡報,上天報不了的,就由她自己來報。
這一出《鍘美案》幾乎唱去兩個時辰,再唱完《凍蘇秦衣錦還鄉》,金麗直說听得腦門子都疼了,宛春也因為陸建豪的突然出現,對于戲曲全無一點興趣,兩個人就相約著起身,這時才發現一直坐在身邊的李伯醇不見了。
金麗跺一跺腳,小女孩子似的嗔怪道︰「大哥哥總這樣神出鬼沒,走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
宛春道︰「或者他是怕打攪了我們听戲也不一定,不過他這樣大的人,總不會丟的,大概是去爸和媽那里了,我們過去找找他。」
眼下她橫豎是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就算是要復仇,不論如何都要過了滿月日才好安排的。這倒不是她要制定計劃的緣故,而是她對于仲清的孩子著實很愛護,作為孩子的姑姑,實在不能在他人生第一次重要的時刻去觸及如此晦氣的事情。
二人從男賓席出來,因為這里坐著的多是上海當地商政場上的的名流豪紳,且盡為男子。此刻在男子的中間出現兩位花容月貌的女孩子,看穿著打扮儀態風度,都是大戶人家才有的氣派,不覺耳語起來,都好奇是誰家的女公子。
宛春和金麗讓人看個不住,任她們再大方,也不禁紅起臉來,幸喜東子在旁伺候的時候瞧著了,便趕上去獻殷勤說道︰「兩位小姐要去太太那里麼?這邊請吧,這兒是直通女賓席的,不必走官道了。」說著,就往前開路,領著她們從左側繞行出來,在大花園子里行了半周的距離,方指著一扇小玻璃門道,「太太她們就在里頭,二位請進去吧。」
門口亦是站了兩個听差,瞧見宛春她們過來,就幫著推開了玻璃門。宛春進到門里,就聞著一陣脂粉香氣撲鼻而來,暖意襲人。金麗笑道︰「我們方才是坐錯了地方,瞧這里多舒服呀。」
由于是台上換戲的時間,屋里頭只聞得竊竊私語之聲,乍听金麗這樣說一句,那些穿金戴銀穿紅著綠的富家太太小姐們就都坐在位子上轉過頭,朝她們看過來。仲清也轉過了頭,听聲知道是金麗來了,就在主賓上笑說道︰「才使人叫你們去呢,都說遍地里尋不見,你們是去哪里回來的?」她一面說,一面讓僕人去搬了兩副椅子放在自己的身側。
金麗于是拉著宛春坐過去道︰「我們在外面看戲才回來,左右不見了大哥哥,所以到你這里問問,有沒有看見他呢?」
仲清便道︰「看見倒是沒有看見,不過方才你姐夫叫人遞進話來,說是找了人打牌去,也許他同他們打牌去了也不一定。」
宛春笑了笑,因沒有看見余氏她們,就道︰「媽和姑姑不在這里嗎?」。
仲清笑道︰「還不是你點的那出戲,她們實在不願意听,听了我的意見,上樓同親家太太說話去了。我不是要說你,***,你這事做的誠然讓我十分痛快,但也太急躁些,便是把‘鍘美案’往後放一放也好呀。母親和姑姑方才還在這里說,是哪一個不會听戲的人點了這樣一出呢,好歹叫我敷衍過去,只說是畢竟是個好結局,倒也可以听听看,她們才沒有多多說什麼,否則定要責怪你的。」宛春听了這幾句話,情知仲清也如同金麗一樣會錯了她的意思,便就坡下驢說道︰「那還是要謝謝姐姐遮掩,我也不過是一時心潮,倒沒有考慮那麼多呢。」
仲清挽住她的手,笑了不語。她們坐的是頭排位置,恰能隔著戲台將對面的情形盡收眼底。金麗因為沒有人與自己說話,就在無聊之下盯著對面看了幾眼,那里第一排的位置上正坐了一個女孩子,只好二十左右的樣子,穿的一身瓦灰閃光綢旗袍,梳了兩條烏油油大辮子,額上覆著厚厚的一層劉海兒,齊至眉梢,雖過于樸素些,但在一眾胭脂水粉里倒也顯出別樣的美來。
金麗在楓橋官邸來往久了,印象中並沒有見到過這樣素淨的女孩子,就扯一扯仲清的衣袖問她道︰「對面坐著的是誰家的小姐?」仲清順她的目光瞧過去,片刻才笑道︰「她呀你不認識的,是你姐夫姑姑家的表妹,陪著親家過來的。雖然家境貧寒些,我看她為人卻很有志氣,原本我要給她做身衣裳的,她說自己的衣裳正是新做的,愣是不要我的,我倒是喜歡她的脾氣,不像譚家的人,反而像我們李家的人。」
金麗低低的笑,只管盯著那女孩子看。那個女孩子原是看著戲台,余光里瞧見有人看自己,且是坐在仲清身側的。因為她曾听譚家的老倆口說過,這個表嫂是舊京大戶人家的小姐,上頭只有一個哥哥,底下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現在想來大抵是仲清的妹妹無疑,見她朝自己微笑,她便坐在位子上,也微微的點著頭笑了一笑。(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