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一夜未眠的子夫就听見房中的女孩子們都已經陸續起身了,子夫昨晚根本就是和衣而臥,此時也連忙起來,把被褥整理好,只見吟霜已經笑著走過來道︰「衛姐姐,你還不知道水井在哪里吧,我帶你去,我們平時用的水都是在那里打的。」
子夫感謝地笑了笑,就隨著吟霜向外面走去,如月還在整理著自己的東西,沒有跟別人一起走,梨兒幾個女孩子都小聲地說笑著,一面趕緊到房屋旁邊的水井里打水洗漱,只見別的房屋的女子,也都是三五成群地忙碌著,吟霜小聲向子夫道︰「我們的時間緊,卯時一到就要立刻上織室去,所以得抓緊準備。」
子夫點點頭,其實她平時在平陽公主府里也是起早貪黑的練功,教習嬤嬤管理的也很嚴,所以早就習慣了,此時也不以為意,便隨著眾人來到井邊,吟霜見子夫一切用具都沒有,便好心地笑道︰「衛姐姐,我看你什麼都沒有,要是不嫌棄我,就都和我用一個吧。好麼?」
說著便把自己的臉盆遞了過去,子夫感激地接過來,道︰「妹妹說哪里話,這我都已經感激不盡了,這麼說,豈不是叫我羞愧了?」
「姐姐總是那麼客氣,我們不都已經是好姐妹了嗎?還說什麼外道的話?」等子夫在盆里打滿了水,吟霜忽然又道︰「姐姐,你等等。」說著就飛跑進屋去了。
子夫有些模不著頭腦,剛過了片刻,只見吟霜又飛跑了出來,手里還拿著一條雪白的毛巾,遞給子夫道;「姐姐,這是新的,一次都沒用過的,姐姐拿著用吧。」
子夫沒想到吟霜想的這麼周到,不由得十分感動,道︰「妹妹對我這麼好,叫我心里真是過意不去。」
「別說這麼多了,還是快洗臉吧,一會該遲到了。」吟霜說著,只見梨兒招呼她道︰「吟霜,飯已經開出來了,還不快過去吃?」
「姐姐,那你先洗,我們洗完了臉,就趕緊吃飯去。」
子夫匆匆忙忙地洗漱完畢,等著吟霜也收拾妥當了,剛要到飯廳去吃飯,只見吟霜又拉著子夫向室內跑去,子夫忙道︰「什麼事?還不快去吃飯?一會該來不及了?」
吟霜含笑不語,到了房內,從那張曲足小幾上拿起一只小小的鏡奩,打開笑道︰「姐姐,這都是我平時用的香粉眉黛,姐姐要不要用些?」
子夫現在哪里還有心情弄這個?笑著搖了搖頭道︰「我不用了,妹妹自己使吧。」
吟霜的臉上略有些失望︰「真的不用嗎?姐姐這麼漂亮,不擦些脂粉,豈不是可惜了?」
子夫還是搖了搖頭︰「不,多謝妹妹的好意了,我平時也不大用這些的。」
子夫說的是實話,從小在家里,她就對脂粉這些東西不大喜歡,平時總是素面朝天,就是用,也只不過淡淡一層,除非有什麼重大宴會喜事,非得妝扮不可的時候,才濃妝一下,現在,更是沒有這個閑心了。
「姐姐真是與眾不同,那也好,那姐姐就先吃飯去吧。我過了片刻再來。」吟霜也就不再勉強,自己拿出香粉等物,對著鏡子精心裝扮了起來。
子夫看著她那幅認真的樣子,不由得心里搖了搖頭,都到了這個時候,妝扮又有什麼用呢?誰能夠看的見?可見女孩子都是痴心的,心心念念著自己能夠尋覓到一個欣賞自己的如意郎君,只怕是空有如花美貌,粉白唇紅,也是無用的。尤其是向吟霜這樣對未來充滿無限期盼的女子,只怕到時候失望更大吧。
子夫見她半天也沒完,生怕這第一天就耽誤了時辰,便道︰「那我就先去了。」
吟霜只顧著打扮,也沒有放在心上,便隨便點了點頭,子夫也就走出去,只見女孩子們都已經向飯廳那方向走去,外面不剩下幾個人了,只有如月還站在那里,手上仍舊拿著那件活計,子夫有些好奇,連忙走過去道︰「姐姐怎麼還不去吃飯?一大早就繡這個?一會還要干活去呢。」
「不要緊,這件小襖很快就繡完了,我是不去吃飯的。」
子夫有些驚訝︰「不吃飯怎麼行?姐姐這麼瘦,總是這樣下去,身體豈不是要垮了嗎?」。
如月毫不在意地搖搖頭︰「我已經習慣了,三頓飯我也只好吃一頓,總是不想吃什麼。」
子夫憐憫地看著她︰「姐姐,你何苦這麼難為自己?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人總是要好好活下去,你看吟霜妹妹,一早上起來就化妝,可是有興致了呢。」
「她是他,我是我,我哪里能和她們這些小女孩比?」如月又放低聲音道︰「她們這樣天真,也不是什麼好事,以後有的苦吃呢。」
如月的話里滿是過來人的滄桑,字字都好像包涵著深意似的,子夫想要問什麼,又覺得無從問起,這時如月反而催促她道︰「你快去吃飯吧,今天頭一天,不定給你分派什麼活呢,剛來時候都難免有些不適應,你的做好準備呢。」
子夫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便向如月道︰「姐姐,我們一起去罷,你多少也吃一點,就算給妹妹做做伴,好麼?」
說著神色誠懇地望著她,如月見她這麼真誠,也不忍心拂她的意,踟躕了一下,便把手里的活計放下,道︰「那也好,我們一起去罷。」
子夫一邊走著,一邊問道︰「姐姐繡那個小襖做什麼?我看起早貪黑的,干嗎要這樣辛苦自己?」
「這是給我家里的母親繡的,母親有寒癥,冬天怕冷,妹妹還不太會做,左右我每日除了做活,也是閑著無事,就做一些,等到探視的時間到了,給家里的來人捎回去。」
一提起母親,子夫就想起來自己的母親,不知道昨天晚上,母親可能睡的著?咳嗽會不會又加劇了?心里一定是很惦記著她吧?母親以自己一生血的教訓,最不願的就是女兒們嫁到侯門王府,可是她,最孝順的女兒,終究還是違背了母親的心願,踏上了宮廷這條深不見底的漫漫長路,可就是覺得有一千個對不住母親,她也不能回頭了,只好壓住自己心中的難過,又向如月道︰「姐姐家里是在京城嗎?還需要姐姐做東西捎回去?」
「我家里原是邊塞的人,後來遷到京城,家父曾經是李廣將軍手下的一名偏將,因為得了罪,被免了職,後來在邊塞貧困潦倒,只好投奔京城的親戚,結果也是難以為繼,只好把我送進宮里,現在我家里只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年紀都還小,許多事情都想不周到,母親又多病,我雖然身在此處,幫不上什麼忙,也只好盡力而為,給母親做些什麼,等到探視的時候送回去,也算是我這個不孝的女兒一點心意吧。」如月說著說著,語調就有些哽咽起來,眼圈也有些紅了,想來這一定是觸到了她的傷心之處吧。
一提起李廣,子夫的心不由得一動,連忙抑制住了,不去想從前的事。見如月這麼傷心,子夫有些後悔提起這事來,忙安慰道︰「姐姐不要傷心,身在此處,又能怎麼樣呢?這也就算是盡心了。只要姐姐在宮里好好的,伯母一定就會放心,家里不是還有弟妹們嗎?一定也會照顧好伯父伯母的。」
如月止住眼淚,道︰「是啊,我有時候也自己這樣寬慰自己,唉,只盼著父母身體好好的,就是我的幸事了。對了,妹妹的父母也在京城嗎?家里還有些什麼人嗎?」。
「我家是平陽公主家的家奴,母親還在,父親已經去世了——」子夫咬了咬牙,又道︰「家里還有兩個姐姐,兩個弟弟,都在公主府里做事。」
「哦,」如月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同情的笑容︰「那妹妹家里想必也不是很寬裕了?為人奴婢,也是不好過的。」
「可不是,不過我自幼就是這樣,吃苦也習慣了。」
兩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飯廳,只見眾女子都一聲不出,廳內鴉雀不聞,井然有序地各自坐在食案之前,前面還擺著一張大一些的食案,上面擺著幾碟葷菜,子夫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幾眼,如月小聲地告訴她道︰「那是主管的席位,可要記住啊。」
子夫忙點點頭,如月看靠右邊有一張食案邊空著兩個位子,便拉著子夫走到那里去,子夫向桌上掃了一眼,只見擺著一碟白煮芥菜,一碟葵菜,一人面前放著一碗粗米飯,雖然已經擺好了,人人都規規矩矩地坐著,不敢動筷子,子夫有些奇怪,向如月看了一眼,如月小聲地道︰「主管大人還沒有來,等來了才可以吃飯呢。」
子夫這才恍然大悟,也就靜靜地等著,果然,過了片刻,只見李主管滿面嚴肅地緩緩地走了進來,眾人頓時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生怕李主管找自己的麻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