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李開朗即便看出來,也裝作沒看見,仍舊是一副長者該有的嚴肅認真以及和藹。
幾個月不見,在蘇錦娘以前的記憶力,那個經常被欺負的髒兮兮的傻小子蘇瑞簡直變了個模樣。修剪整齊的頭發被一根青色的木釵固定住,憨厚的臉上帶著一團紅光,讓人一看便知道過得挺滋潤的。
蘇錦娘沒什麼所求的,只希望他所在乎的人能夠過得好,過得開心。
午飯是紀嬤嬤親自監督者小廚房做出來的,她跟了李開朗這麼多年自然知道他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吃什麼東西挑嘴,是以讓她來做簡直是杯蓋扣杯盞上了,正合適。
蘇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雖說現在長得人高馬大的,但是畢竟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連吃了三大碗米飯,這才模著肚子心滿意足的抹了抹嘴兒。
蘇錦娘還生怕他吃不飽,一直往他的碗里夾菜,自己都沒吃多少。只有在此刻,她才能夠感覺到,在這個時空她不是孤獨的一個人,她還有一個這麼憨厚可愛的弟弟需要照顧,還有母親需要她的支撐,一想到這些,她的心中既甜蜜又有一種對媽媽不能盡孝的釋懷。
李開朗這個人是一個很容易讓人忽略,又很容易讓人記住的人。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表情都讓人覺得是那麼的舒服與自然,帶著一股讓人心安的恬淡。
雖然他只是說一些經商路上的見聞,和一些奇談雜想,卻總是能引人入勝,甚至根本就沒人注意到白青秋自始至終臉色都淡淡的,偶爾瞥過來的目光也夾雜著審度與激動。
午飯過後,李開朗言明要小歇片刻,便直接回了蘇錦娘為他準備的客房。
而蘇錦娘卻是和虎跑村的村長商議好,趁著中午去查看一下魚塘的密度,以免天氣太熱,密度過高造成魚猝死。下午的時候更是要第一次試網撈魚,既可以趕在乞巧節前上市,又可以減少暑熱帶來的魚類耗損。
蘇瑞難得見到這樣的場面,自然嚷嚷著要跟去,于是姐弟二人便坐著馬車下了山。而一向緊追蘇錦娘不放的白青秋卻一反常態,居然要留下。
蘇錦娘只當他是因為蘇瑞,舅舅在跟前,裝模做樣的想要撐一下面子,便也沒有多想。
午後的陽光越發的炙熱起來,好在蘇錦娘備有解暑的飲品,姐弟二人和趕車的趙老頭以及小林,春花、秋月找了庇蔭的地方吃了,這才又不緊不慢的向著虎跑村去了。
蘇錦娘心中擔憂那一條河的魚,是以即便是天熱的難受,倒也沒什麼感覺。蘇瑞更是由于興奮整張臉漲的紅紅的,鼻尖額頭噙著汗珠子,仍舊是雙眼亮晶晶的期待的沿路看到尾。
山下的路並不遠,一行人沒過半刻鐘便到了,村長看到蘇錦娘從車上下來,趕緊送上了自家婆娘做的解暑湯,親自領著人往河邊去了。
本想著讓人先到自己家里歇息一會兒,等天不那麼熱了再過去,沒想到蘇錦娘卻是一刻也不停留,硬是頂著烈日查看起來。
寬廣的河面上一片平靜,偶有飛鳥飛蟲掠過,帶起陣陣微波漣漪,可是白辣辣的光照在水面上像是平鋪了一層亮閃閃的鏡面,刺得人睜不開眼楮。
蘇錦娘蹲在河邊的一顆大柳樹下,一手搭著涼棚,眯著眼楮向河面望過去,離岸邊不遠處的一處魚窩上水泡一個接一個的冒了上來,顯得緩慢而踟躕。
蘇錦娘又換了幾個地方看了看,發現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後,便與村長敲定了下午撈魚的事情。
蘇瑞興奮地像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跟著那些漁民的身後好奇的左看看又看看,想要伸手試試,可是又不敢。只是憨笑著看著蘇錦娘,並不敢肆意的行動。
蘇錦娘看著他拘謹又渴望的臉色,心中一緊,想著前世和媽媽回老家看那些爬樹掏鳥窩的半大孩子,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充滿自信的驕傲神情。
她忽然覺得蘇瑞在他這個姐姐面前均是這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在蘇志勇蘇家人的面前該是如何的膽小怯懦啊。
不行,她絕對不能讓蘇瑞變成一個畏畏縮縮的孩子,她的弟弟即便不是最聰明的孩子,也要是一個充滿自信,果敢驕傲的男子漢。
「蘇瑞,你想去試試嗎?」蘇錦娘眼神中充滿了鼓勵,笑著問道。
蘇瑞一怔,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姐姐的神色,搓了搓厚厚的小熊掌憨憨的搖搖頭,他可不能給姐姐添麻煩。以前的時候,父親和祖母沒少罵他是傻瓜,不敢說幫忙,只要不添亂就行了。
是以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只要自己在的地方就會有亂子,就會給人添麻煩。
蘇錦娘腦海中浮現出蘇瑞受罰被侮辱的場景,心中越發的堅定要改變他的這種被扭曲的性格特點,她親自拉著蘇瑞的手,送到技藝最好的漁民船上,笑著說道︰「這位梁伯伯可是下過海撈過魚的,這小小的河塘還是委屈了他老人家的手藝呢,你難道就不想看看梁伯伯本事?」
梁寶福長得虎背熊腰,身高八尺有余,站起來像一座小山一樣,就連他的漁船都比別人的大一號,看起來就覺得充滿了力量與安全感。
蘇瑞仰頭看了看梁寶福,見對方正笑眯眯的看著他,再回頭看看姐姐鼓勵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點點頭。梁寶福見他點頭,哈哈大笑著將他掐著咯吱窩扔到了船上,蘇瑞站在搖搖晃晃的船上,嚇得趴在船艙上撅著一動不敢動。
眾人見了,更是一陣善意的嘲笑,河邊充滿了歡樂的氛圍。蘇瑞雖然手在發抖,可偏偏嘴硬得很,硬是不肯求饒半句,半響才慢慢的適應了船的浮動,也大著膽子的將腦袋探到河面上去找隱在水里的魚。
眾人收拾完畢,隨著一聲悠長的吆喝聲,七八條漁船十幾個人便向著河面蕩去。
隨著眾人愉快的情緒高漲起來的還有蘇瑞的膽子,他漸漸開始活躍起來,本就有著一股蠻勁兒的粗胳膊粗腿竟然歡呼著揮動起來。
錦繡山莊的確是一個避暑的好地方,處在山林中的莊子靜謐清涼,偶有蟲鳴聲響起,也顯得格外的有意境。
李開朗其實並沒有睡沉,只是躺在床眯了一會兒,便感覺外面有些奇怪的響動,于是起床下地打算去看一看。
他住的院子是早已經收拾好的西院,也正是安置白青秋復健場地的院子,院子里有幾棵高大的梧桐樹,此時已經枝繁葉茂,將夏日炎炎下的整個院子遮蔽的很陰涼。
洛雲南這幾日回了京城,據說是給一位前朝老臣看風骨痛,已經走了七八天了還沒有回來。
所以這個院子很清靜,只是如果沒有白青秋在這里冒著熱汗復健會更安靜一些。
李開朗一打開門前的竹簾子就被一道呼嘯而來的暗器襲擊了,他微眯的眼楮倏地閃過一道尖銳的眸光,靈活的閃過,探手捉住了那顆被當做暗器的石子。
彼時,白青秋正好整以暇的坐在一個木椅子上,一臉的凝重,從頭到尾看清了李開朗的所有動作。
「甥婿見過舅舅,一別三年,不知道舅舅可還曾記得槐蔭山。」那一年是哥哥死的那一年,槐蔭山正是哥哥被害的地方。
而李開朗,他就算是化成灰,白青秋也能認出來。若是說起來他該感謝他救過自己一命,可是卻眼睜睜的看著哥哥喪命,無論如何他也不能釋懷。
李開朗回過頭來,嘴角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微微的搖搖頭淡淡的說道︰「你還是認出來了!」
是,他認出來了,那雙讓人記憶深刻的眼楮,那透著一股自在游俠般的風格,他其實一眼就認出來了。只是蘇錦娘在眼前他不便發作罷了。
白青秋想起當時的情景,熱不住痛苦的攥緊拳頭,臉色煞白的瞪著李開朗。可是在對方四兩撥千斤般的目光注視下,終歸是泄氣般的松開了手掌。
他猛地轉過頭去,灑下一滴熱淚,帶著沙啞倔強的聲音響起,「當年他們人多勢眾,你不肯救哥哥,我不能怪你。可是為何我尋你多年,想要讓你幫我作證,你卻斷然拒絕?」
李開朗臉上的表情漸漸地凝重起來,思考片刻,卻還是忍心說道︰「當年即便我為你作證,你也不可能為你哥哥報仇。」
「你……」是,當年的他總是貪圖哥哥的羽翼懷抱,根本就是個生活在無憂環境下的小鳥,即便是有心為哥哥報仇,也沒有那個能力。只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讓那些害死他哥哥的人繼續逍遙。
白青秋眼中泛起一絲絲鮮紅的痕跡,仿若咬牙切齒般的看著李開朗卻終歸是陷入了一片自責般的懊悔中。
可是現在,他已經……白青秋再次抬起頭來,看著李開朗。
「現在,你也沒有……」李開朗直接將他蠢蠢欲動的小火苗打擊的奄奄一息,見他憤怒的瞪視過來,卻是不緊不慢的說道︰「你有錦娘,你還有你母親,你輸不起……」
輸不起,就是必須要贏。
可是他拿什麼去贏?害死他哥哥的元凶身居高位,利用鮑氏害死了哥哥,沒有足夠的權利與他抗衡,沒有足夠的證據指證他,依然撼動不了他分毫。
「若是你有朝一日有了能與他抗衡的能力,我願意出面,即便是為了錦娘,我也會不遺余力,絕不會退縮。」一陣夏日里的微風吹過,帶來了絲絲涼氣,李開朗的身上終于現出了一絲與眾不同的霸氣,那種氣息讓人不敢逼視,竟沒有絲毫的商賈之氣。
白青秋眼神閃爍不定,變換了幾種神色,終于咬牙看著李開朗說道︰「好,我一定會讓你看到我的能力。」
迎著微風,李開朗的發絲卷起,纏繞在臉頰眉角,瞬間蓋過了那一絲怪異的霸氣。
白青秋的目光也似乎更加的堅定,讓人不敢逼視。
蘇錦娘遠遠地看著這幾十條漁船向和中心駛去,村民們早已經聞訊趕來,河邊或坐或站的圍滿了虎跑村的村民,人人臉上都帶著一種渴望的笑容。
其實算起來這批魚並不是蘇錦娘當初撒下去的魚苗,而是河中本來就存在的魚,為了減少河塘的密度,她不得不將它們撈上來賣掉。
只是讓蘇錦娘沒想到的是這批魚竟然如此豐盛,活蹦亂跳的大魚在漁網中閃爍著白花花的光芒,魚鱗在陽光的照射下像是成片的金銀,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姐……你看,我們的網子里有一條最大的魚!」不遠處,蘇瑞指著梁寶福拉著的漁網,喜笑顏開的對著蘇錦娘吼道。
蘇錦娘眯著眼楮望過去,雖然看不見那條所謂的最大的魚,可是光看那漁船的下沉位置也看得出那網子里的魚絕對不輕。
有眼尖的村民,趕緊哄笑著向水邊跑去,指著那網子吼道︰「真是大魚啊!」
「該有四尺長吧?」
「……」
恰在此時,河邊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蘇錦娘趕忙向河面上看去,嚇得臉色霎時青白。
只見梁寶福那條漁船竟然開始偏斜,搖晃的十分厲害,那條魚像是卯足了勁兒的跳動起來,梁寶福猶如銅鼓般的胳膊青筋直冒,死死地抓著漁網,與那條魚奮力的拼搏。
蘇錦娘這才開始擔憂,這個時代科技不發達,自然不存在什麼捕魚器械,這麼大的魚很可能將整個船掙翻,其實她最擔心的倒不是那一網魚,而是蘇瑞還在船上,若是他有個閃失,可怎麼是好?
只是蘇瑞的表現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他竟然一把抱住了險些栽倒河里的梁寶福,將他按在搖晃不止的船艙里,然後死命的攥住漁網,硬是將那大魚拖上了船。
可是那魚仍舊是蹦的老高,船仍舊是左搖右擺,岌岌可危。蘇瑞再一次發揮神力,猛地撲在大魚的身上,兩只手像是鉗子般的抓著魚鰓,硬是將那條半人高的大魚死死地壓住了。
待得他們的船靠岸,眾人竟然發現那條大魚被他抓的整個魚鰓都爛了,那魚也是只剩下張著嘴凸著眼楮連翻個的勁頭兒都沒了。
眾人將蘇瑞一頓好夸,都夸他是神童,神力無邊。
同樣是憨厚神力的蘇瑞,在蘇家人的眼中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傻子,可是在這些村民們眼中就成了天生神力的神童,雖說蘇錦娘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是最最感覺從地獄飛到天堂的卻是蘇瑞。
這個傻小子似乎是第一次被人夸贊,臉上竟然羞澀的漲紫了,傻呵呵的笑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
蘇錦娘看著被人群圍在中間的蘇瑞,頗為欣慰的笑了,也許她該想想如何教導蘇瑞,讓他一身的神力得以發揮,讓他找回本應該屬于他自己的自信與驕傲。
即便她將他照顧的無微不至,也不如讓他自己更加體會到自己的人生價值來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