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侍從早習慣了其他人對言歌行的畢恭畢敬,痴迷糾纏。鳳舞反應稍微冷淡些,他便認為是架子大了。
「哈哈,漂亮又能干的女孩子,高傲些不是很正常嗎。」
「漂亮?她能有您漂亮?」侍從月兌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即惶恐道︰「抱、抱歉!大人,我不是有意提及您的容貌,更不是想拿您與女子相比。」
三年前另一名侍從因為拿言歌行和某城中有名的美人歌伶相比,並說了許多意婬的話,被恰好听見的言歌行驅逐之事,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心有余悸。
相比侍從的惶惑,言歌行淡然得多︰「你們退下吧,我要休息了。」
「是……」
滿心不安的侍從離開後,言歌行推門而入,並未掌燈。借著清泠月色,他自陳設在桌上的水晶鏡中看清自己帶著幾分妖氣,美麗得更勝女子的容顏,向來含笑的表情忽然變得冰冷無比。
無形斗氣隨著突然波動的情緒激射而出,只听喀嚓一聲,完好的鏡面突然裂成碎片,跌落地上。
靜靜看著跌在地上的碎片,半晌,言歌行苦笑著搖了搖頭︰「六十年了……我還是不能掌控好自己的情緒麼……」
為自己倒了杯已經冰涼的茶水一飲而盡,勉強壓下隨著回憶翻涌上的某些情緒,言歌行緩緩放下茶杯,長嘆一聲。
「或許我從來不是個看得開的人,反而很容易被某些東西束縛。可笑的是,當年光明城里沒有人看得出這一點,反倒是你……路西法……反倒是你看穿了我的本性……我在那女孩身上嗅到你的氣息,她,究竟和你有沒有關系呢?或許,明天我該出手了……」
夜風忽起,吹起及地窗簾飄蕩不休,月光也隨之晃蕩不已。黑白交錯的光影在言歌行的臉上飛速交替,卻不知,哪一面才是真的他……
隔天清晨,某內衣男一襲紫袍華麗出場,敲開鳳舞房間。
縱是鳳舞早有準備,在看到跟在他身後魚貫而入、手里捧得滿滿當當的數名侍從依舊一愣︰「這些是香料?」
「當然不是。」言歌行拔了拔擋到眼前的碎發,笑眯眯道︰「制香之前,不可不品香。我喜歡淡雅淡持久的香味,小鳳舞你先品一品我喜歡的香味,這樣,才能制出讓我滿意的香。」
「……品香可以。另外,請你叫我鳳舞。」真是打蛇隨棍上,一下子就從鳳舞小姐變成了小鳳舞。
「叫小鳳舞不是更親切嗎?莫非是你害羞了?哈哈,一回生二回熟,我叫著叫著你就習慣了。」
「……隨便你。」為了煉藥,我忍。
「呵呵,小鳳舞果然豁達。來來來,我們來品香吧。」
侍從放下手捧的木匣,取出一件晶瑩剔透的事物。鳳舞定楮一看,原來是一座蝴蝶戲花造型的琉璃香爐,精致靈動的蝴蝶觸須微卷,湊近一朵半開半合的玫瑰造型托盤,輕嗅細聞。
透亮的琉璃里不知加了什麼,使得蝴蝶翅膀呈現出一種艷麗的藍紫色。神秘鮮麗之余,十分眼熟,像極了路西被封印的蝴蝶……
——這是偶然,還是……?
鳳舞認為自己並沒有露出任何破綻,所以這應該只是個巧合。她不動聲色地繼續看著侍從的動作。只見對方又打開一只瓷瓶,一面將瓶中清透的淨水注入玫瑰托盤,一面恭聲解釋︰「這是我們清晨從花瓣上收集到的露水,最為純粹,而且帶有花葉的清淡之香。」
這邊,言歌行又親手取過一只精致的小小水晶瓶,甫一打開,濃郁馥雅的香味隨即飄滿了整間屋子。
他將瓶中琥珀色的液體滴入水中,又收回水晶瓶。過于濃郁的味道立即淡了許多,變得若有似無。
當玫瑰之下的葉片被拔開,放入一只點燃的蠟燭後,隨著花葉淨水溫度逐漸升高,清雅宜人,沁人心脾的香味滿滿盤旋而上,浸入每一個人的鼻端。
那香味似乎帶有某種魔力一樣,薰得眾人心神俱醉,渾身飄飄然然,腦中一片渾沌,全然忘卻身在何處……
鳳舞只覺全身輕飄飄好像要飛起來似的,說不出的舒服,簡直想就此躺下來再睡一覺。她慢慢閉上變得渙散的眼楮,順應著心中的想法。驀地,腦中刺入的一縷屬于別人的窺探神識,喚醒了她的警覺,連帶將睡意消抹得一干二淨。
——不好,這香有古怪!言歌行想干什麼?
她心中微凜,表面卻不動聲色,依舊是昏昏沉沉的模樣,並克制住識海之內本能想要反擊外來者的沖動,想看對方究竟想搞什麼鬼。
沒有主人允許,入侵者根本沖不破她牢固的心防。徘徊努力數次後,入侵者心有不甘地開啟了第二計劃。
「放松……放松……你現在很舒服……你被保護在最安全的地方,這里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你……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柔和的聲音在鳳舞腦中響起,溫柔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安撫意味。如果換了另一個人,肯定會心醉于這片溫柔之中。但鳳舞听了這話,卻只覺荒謬︰有沒搞錯,這家伙不是想對我施展催眠術吧?
「……你很舒服……現在你需要徹底的放松與睡眠,但有些事壓在你心上,化為惡夢中追逐你的怪獸。只要你把它們說出來,你就能安然入睡……告訴我吧,女孩,你心中最深的秘密是什麼?」
言歌行這番話,完全證實了鳳舞的猜想,令她在倍感荒謬之余,突然想要哈哈大笑︰跟我玩催眠?當年我五歲時最強的腦電波干擾系統就對我無效了,從此之後都是我干擾電腦。就憑你這手粗淺得剛剛入門的法術,居然敢在我面前賣弄?
但現在還不到針鋒相對的時候。強忍下大笑的沖動,鳳舞回憶著被她催眠過人的模樣,努力做出一副迷茫的表情,喃喃道︰「秘密……」
「是的,秘密……就是那些你不願被別人知道的事。你獨自將它們悶在心里很久了吧,說出來吧,只要告訴我,你就能解月兌,就能輕松。」
丫的不當神父真是可惜了。「我……我不願告訴別人……我害怕他們知道後看不起我……其實我……」
「其實什麼?說出來吧,沒人會笑話你的。」言歌行的聲音里帶上一絲隱約的興奮。
鳳舞「扭扭捏捏」、「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在言歌行的連哄帶騙下,「老大不情願」地說道︰「其實我皮膚沒那麼好,總愛長痘痘。我每天都要涂好多藥粉,才能抑制爆痘。偶爾忘了一次,第二天我就不敢出門見人。」
「啊?!」言歌行萬萬沒想到鳳舞的「秘密」居然是這個,俊美的五官不禁微微扭曲了一下。
偷瞄了一眼他措手不及的呆愣表情,鳳舞心頭一陣得意︰該!讓你不自量力!
她繼續再接再厲︰「還有啊——」
「還有什麼?」言歌行重新懷抱希望,豎起耳朵。
「我頭發總愛出油,早上洗過下午就馬上變得油膩膩的,還有好多頭屑。嗚……真是讓我苦惱死了。」
「……」
言歌行險些絕倒。他萬萬沒想到,外表冷冷淡淡,一臉酷相的鳳舞,心底的煩惱竟這麼普通!
——按理說以鳳舞平時的言談舉止,不應該這麼幼稚啊。再說她皮膚好得很,頭發也是烏黑發亮,哪里有什麼痘痘和頭屑了?
這麼想著,言歌行忍不住湊近打量鳳舞面龐。近距離細看之下,她的皮膚依然細膩光滑,沒有半分涂脂抹粉的痕跡,純出天然。
他在打量鳳舞的同時,對方也在打量他。
不得不說,這家伙雖然舉止騷包,內心深沉,卻著實有一副好皮相。尤其是那雙鳳眼微微眯似笑非笑之時,簡直是桃花朵朵開,不知要迷倒多少不明真相的純良少女。
太過接近的距離,彼此呼吸無限接近。面對放得很大的俊美面龐,鳳舞忽然有些不自在。
——太近了,即使是路西,也不曾這麼靠近過她。
——不知為什麼,這樣子讓她有種很危險的感覺,甚至連向來平和的心境都起了微波,心髒更是悄悄加速跳動……
言歌行還想再試探時,鳳舞的眼神突然變得清醒︰「這香味當真不錯——咦?言歌行閣下,你在做什麼?」
以為是長時間打量忘了控制**,導致法術被自動解開,言歌行連忙掩飾道︰「我見有只小蟲飛到小鳳舞臉上去,所以想幫你趕走它。」
「哦?那真是謝謝你了。」鳳舞倒退三步拉開和他的距離,「月桂枝、獨幽草、紫語花、紅微瀾……這些香料的共同特點就是清幽綿遠。我大概明白閣下的喜好了。我準備馬上開始煉制,請閣下自己回房吧,香丸煉好後再來品鑒。」
鳳舞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一口氣說完就強硬地將所有人「請」出房間。
重重關上房門,她搖搖頭,甩去剛才莫明的感覺︰「是他用來催眠的迷香有副作用吧,一定是!這家伙到底想盤問我什麼事呢?我最大的秘密只有兩個,一個是我是來自異世界,另一個則是路西是我師傅。他……該不會察覺什麼了吧?但他是怎麼察覺的?」
一思考到正事,鳳舞立即忘了剛才的小小旖旎。想了半天實在找不出頭緒,她只得暫且作罷︰「算了,先煉藥再說。等今晚讓小商去找過他父親,決定了下一步行動,我們就立即搬出去。」
門外,被粗魯推出房間的言歌行模模鼻子,有些難以置信︰「居然能抵擋我的**術,有點意思……老朋友,看來她真和你有些關系啊,否則以她的年紀,又怎會如此強大。既然你已經重新回到這個世界,那麼我應當可以期待將來的重逢了。說不定,我們還有攜手的機會……」
隨行的侍從見言歌行被如此無禮對待後,表情不怒反喜,心里奇怪到了極點。但牢記著昨晚的失言,他今天很乖覺地一語不發,垂首等待主人示下。
等了半天,只听言歌行說道︰「設案,置琴。」
「主上,就在這里?」
「就在這里。」
「……是。」
小院的石磚地上,很快便被鋪上了柔軟雪白的氈毯。言歌行斜斜坐著,手里拔弄著月琴,似懶散地彈奏著。悅人音符從他指尖倏忽滑出,飄逸在空中,串連成優美卻略嫌傷感的歌曲。
即便是侍奉他多年的人,也從未听過他彈奏這首曲子。當下不禁听得入迷,並在心中暗暗評價道︰「這首曲子可比主上最受好評的《月想曲》動听多了,如果主上這次獻歌時演奏它的話,一定會再次引得听眾瘋狂!」
屋內,正操縱著火焰炙烤藥爐的鳳舞,也因這優美的音色而失神︰「這曲子倒是不遜色于我在前世听過的世界名曲,可惜,此人頗多疑點,做不了朋友,不能經常听他彈奏。」
眾人正沉迷間,曲子忽然一頓,隨即響起某人慵懶欠扁的聲音︰「小鳳舞,香丸煉好沒有?」
「你當這是炒飯啊?分分種就能上桌!」鳳舞沒好氣道。剛剛因為音樂而對他提升的些許好感,再度嗖嗖下滑為負值。
「哎呀,你就不能快一點麼?我迫不及待想品鑒新香呢。」
「快不了,你就慢慢等吧。」鳳舞冷笑一聲,丟開正在調配的香丸用料,轉而去稱量丹藥所需的藥材。
——原本說煉好蘭齊兒的這副丹方就幫他煉香,既然他這麼心急,就讓他再多等等好了。
這一等,便是整整一日。鳳舞如願煉好了能助她晉階的丹藥,言歌行則彈了數十首曲子,讓眾人大飽耳福。
終于,緊閉的屋門無聲打開,略顯疲憊的鳳舞站在門口,將一只水晶瓶丟向言歌行。
眼尖地看到里面的朱紅丹藥,言歌行連忙放下月琴接住水晶瓶,拿在手里細細端詳︰「這就是香丸?」
「不錯,這就是我花費一天時間,以獨幽草、紫語花為主料,夾以沉香、檀木等數十種輔料煉出的香丸。既有藥材特有的香氛,又沒有它們的苦澀,希望能讓閣下滿意。」
隔著衣服模著懷里新鮮出爐的另外兩只瓷瓶,鳳舞面不紅心不跳地說著謊。
言歌行卻完全沒有懷疑,他早被手里的丹藥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將水晶瓶揭開一線,他深深地嗅了一口,隨即陶醉地將眼楮彎成了月牙︰「不錯,當真不錯。比起提純的精油,它的回味更加綿長悠遠,並且愈發清淡雅致。細細品鑒,又有數種變化……比我想像中的更好!」
一陣清風拂過院中,帶起香風陣陣。眾侍從嗅到那清雅的香味,確實比主上平時所用的名貴薰香更加高雅出塵,不禁對鳳舞大為折服。連一直對鳳舞的「不禮貌」頗有微詞的那侍從,也在心中對她暗暗改觀。
沉醉許久,言歌行終于從香道中清醒過來。寶貝似地收起水晶瓶,他罕見地端容說道︰「鳳舞小姐,多謝你的香丸。不知你想要什麼報酬?只要我有,定然絕無二話。」
報酬麼……鳳舞思索片刻,目光微動︰「言歌行閣下,你和朝華元老會關系不錯,是吧?」
看他昨天喝得醉燻燻回來的樣子就知道了。
對方果然說道︰「確是頗有交情。」
「那麼,我有個不情之請。」鳳舞瞬間編出了一套謊話,「我們初來北冥時不知厲害,得罪了疾風之狼,到了都城後見有人被他們害得家破人亡,才知道他的勢力多麼龐大。我們三人本是外出歷練,不想因此惹禍上身。能不能請閣下替我們向朝華元老會要一件信物,如果不幸與疾風之狼狹路相逢,我們也好有個倚仗?」
鳳舞當然不是真的怕了疾風之狼,只不過是想趁機要個通行證之類的東西,方便以後在都城行事罷了。得罪、害怕雲雲,只是靈機一動的借題發揮。
「元老會的信物?」言歌行略一思索,當即取出一枚巴掌大的徽章遞給鳳舞︰「這是元老會親自頒發,可以調動城內大部分國家力量的信物。任憑疾風之狼再怎麼霸道,只要亮出它,我想他們不會蠢到和國家作對。畢竟,他們的首領可是與某位元老頗有瓜葛的。」
鳳舞接過後才發現徽章沉甸甸的,看那明亮耀眼的光澤,應該是紫金鑄成。她本來只想要個類似通行證的小玩意兒,沒想到言歌行這麼大方,居然一出手就是可以調動國家力量的信物。
——哼,就算是他對自己施展**術的利息吧。等捉住光明神殿的把柄後,她一定要把這筆賬要回來。
這麼想著,鳳舞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
傍晚,外出打听消息的孟原府回來後,鳳舞將他和律宮商叫到自己房中。在兩人好奇的目光下,她取出紫金徽章擺在桌子上。
「咦,這不是元老會特制的紫金特令嗎。」因為父親的關系,律宮商對元老會知之甚詳︰「紫金特令在朝華帝國的效力僅次于元老會,持有它的人不問身份不問來歷,便可調動朝華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機構。這可是所有朝華人夢寐以求的寶貝!不過元老會從不輕易頒發,建國一千多年來,只發出三塊。鳳舞,你是從哪里得來的?」
在兩人驚嘆之中,鳳舞簡要講了一下它的來歷,末了說道︰「既然它這麼有用,那我們的行動就更有把握了。事不宜遲,小商,今晚我們就一起去見你父親,搞清形勢後立即制定方案行動。」
「好。」兩人重重點了點頭,對鳳舞的指派沒有分毫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