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幼美是一位專業的包裝紙盒設計師。
她拿過設計大獎,也出版過兩本紙藝設計書籍,熱愛紙、熱愛設計,舉凡所有和「紙」有關的事物,都能夠令她毫不遲疑的一頭栽進去,廢寢忘食也在所不惜。
三個月前她被挖角到木澄設計,成為這支專業團隊里的一員。
木澄設計的老板很慷慨,在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他不壓榨大家的生存空間,還豪爽的讓每位設計師都能夠擁有屬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隨便員工在里頭愛擺海賊王就擺海賊王,高興養魚就養魚,想種菜就種菜,完全的自由發揮不干涉。
而荊幼美喜歡仙人掌,她的小天地里種滿了各式各樣的仙人掌。
瞧,一個個女敕綠圓胖的小身子,從填滿砂礫里的小花器探出頭,多可愛!有了這些小家伙的陪伴,就算是天天待在辦公室里熬夜加班,心情也會好得不得了。
咦,這該不會就是大老板的心機吧?果然,老板想的跟她想的不一樣。
荊幼美晃著那頭軟綿綿的蓬松短發,又埋首在桌上。
她的額頭光潔又飽滿,兩頰白女敕女敕,活像顆剝了殼的水煮蛋,很可口。一雙眼楮又圓又大,明亮有神。因為笑點很低,水潤的嘴巴無時無刻都是笑咧上揚的。
她個性爽朗,主動大方,不耍心機,生命力比小草還要強,一天到晚總是活蹦亂跳,辦公室里幾乎沒有討厭她的人。
這天,秋老虎正在發威,盡管已經放下百葉窗,仍無法完全抵擋窗外光束的強勢照射。
染著耀眼金黃的窗旁,荊幼美踢掉那雙民族風的夾腳涼鞋,盤腿坐在椅子上,身子低伏在充滿設計感的辦公桌前,安靜得像是不存在,專注得像是進入一種幾近涅盤的超凡無我境界。
因為專注,小嘴抿得緊緊的,好像一開口,散掉的不只是氣息,還有專注力。
木澄設計的午休時間,向來是荊幼美拿來串門子的時刻,總是吵鬧得像要把屋頂掀了才甘心,難得看她這麼安靜的黏在椅子上,同事忍不住好奇探頭,意外發現,她整張臉都快要埋進面前那堆紙團里—
「幼美,妳在做什麼?」這麼安靜,不是病了吧?
她連抬頭都沒有,飛快的豎起食指往嘴邊一壓,發出一記簡短聲響,「噓。」旋即又恢復入定狀態。
荊幼美正在和面前那堆雪白的紙團奮戰。
握在手中的紙雕筆刀利落完美的切割出線條,從無到有的制造出各式各樣的花朵,尖瓣、圓瓣,或大、或小,一朵接著一朵,一串連著一串,茂密得像瞧不見枝梗的花團……
每一朵花,都是她親手雕出,紙,是唯一的材料,雙手忙碌穿梭之余,彷佛也沾了一手的芬芳。
今天是她的麻吉殷若昂的生日,這個純手工的紙花燈罩,就是特地為他準備的生日禮物。
她曉得他什麼都不缺,但是,好朋友的祝福不能省,這是一種心意。
不過,為了表達這份心意,還真是讓她費了不少精神。
她以前也做過紙花燈罩,但都是簡易版,遠遠比不上這盞細致華麗,這次為了阿昂的生日,她可是卯足精神全力以赴,一副要出國比賽拿金牌的氣勢。
瞧,都熬出黑眼圈了……
可是只要想到對方收到禮物時,會被她這精湛的技藝所震懾,荊幼美就開心得不得了,做得賣力又起勁,就連肚子傳來陣陣抗議聲也不管。
好半晌,她終于擱下筆刀,一古腦兒的從椅子上跳下,赤腳跑向窗旁,不由分說唰的一把拉起百葉窗—
「哎唷,荊幼美,妳要死啦,太陽那麼大,妳是想把我曬成黑炭啊?」
座位上,邊敷著美白面膜,邊為美白產品尋找設計靈感的戴維當場爆出尖叫,滿桌子亂找任何可以阻擋陽光的東西,雜志、手巾、墨鏡……最後,他在辦公室里撐傘,牢牢的將陽光擋在自己面前。
渾身肌肉的戴維很愛美,非常非常的愛美,就算在辦公室里、就算所有的百葉窗都放下,他也會嚴實的在自己暴露的肌膚上涂滿防曬乳,徹底隔絕任何紫外線。別看他外表粗獷,其實內心住著一個少女。
「戴維,曬太陽是很健康的,可以讓身體產生維生素D,Youknow?」荊幼美臉皮很厚不怕死,被罵還是活跳跳。
「老子才不管妳Know不Know,我要Shadow!」戴維心里的少女變潑婦。
「OK!OK!一分鐘後我給你Shadow。」
她跑回座位,一腳踩上椅子的同時,拎起堆在她桌上的那團紙—
「登登,你們看,美嗎?」
荊幼美微側著身,讓窗外的陽光照向手中雪白的紙花燈罩,光束在鏤空的花團中或凝聚、或穿透的同時,還在燈罩周邊氤氳出美麗的耀眼澄黃。
她和手中的燈罩一起沐浴在陽光中,俏麗的臉兒漾滿笑意,雙頰粉女敕粉女敕,眼楮閃亮閃亮,重點是,她超有成就感!
「哇靠,幼美,這是妳做的?」同事發出贊嘆。
「嗯哼。」她一手拎著燈罩,一手扠著腰,又驕傲又開心。
「哇塞,荊幼美,妳真是好閑又好有耐心,這燈罩超美,我要。」
設計人說話還真是不修飾,好閑又好有耐心……這是褒還是貶啊?沒關系,她很會欣賞這種另類的贊美。
「我也想要,幼美送給我啦……」听見嚷嚷聲的總機妹妹也跑來要。
喧鬧之際,戴維一把扔掉手中視若生命的陽傘,沖上前來,痴迷的捧著燈罩的花穗下襬,豪氣說︰「荊幼美,賣給我,價錢隨便妳開,維生素的事情我們就一筆勾銷。」
她哈哈笑,搖搖手,「不行,戴維,這燈罩已經有主人嘍!」
「誰?妳賣給誰了?」他要去跟對方拚命。
荊幼美還來不及回答,隨手擺在桌上的移動電話驀然響起,她彎腰一把抓起,「喂?」聲音開朗輕快。
「是我。在辦公室嗎?」一個很男人的低沉嗓音傳來。
心,驀然一震……
開朗輕快當場縮回去,她轉身避開大家的眼光,反復深呼吸,定了定神,「嗯,我在辦公室。」
她故作鎮定,讓語氣維持在平常狀態,手指把手機掐得好緊,指節都變色了還不松手,心跳更是快得一塌糊涂,什麼時候會從嘴巴里跳出來都不知道。
「我待會兒會經過妳公司,十分鐘後到樓下來。」話落,電話旋即掛斷。
很殷若昂的作風,有點淡漠,還有幾分清冷傲然的調調,但……該死的迷人。
嗟,荊幼美,現在不是陶醉的時候好不好!
「喂?喂?阿昂?」看著結束通話的手機,她低低咕噥,「呴,真是的,都不給問一下。」
每次都這麼突然,他到底知不知道,跟他見面,她是需要一點時間做好心理準備啊!她恍惚的在心里偷偷埋怨。
「欸,幼美,妳還沒告訴我,這燈罩究竟是賣給誰了?」戴維的執著將她從恍惚中拉回。
先揚開令人氣結的甜美笑容,她又故作同情憐憫的望著他,「抱歉,這是殷若昂的生日禮物,非賣品,而且壽星十分鐘後就要來取貨了。」說完還不忘伸手拍拍戴維肌肉結實的臂膀,聊表安慰。
青天霹靂—
「為什麼?」戴維很扼腕,捶胸頓足。
他知道殷若昂,之前牙痛的時候,幼美就是介紹他去那個男人的診所治療。
因為戴著口罩,他並沒看過殷若昂的全貌,不過那雙清冷銳利的黑眸實在太令他震懾了。每每想起,有著男人外表、少女心靈的戴維心口總是小鹿亂撞。
「那我要下訂單,我也要一個一模一樣的燈罩。」他拗著。
荊幼美抱歉的笑著搖搖頭,「既然是生日禮物,就要獨一無二。Sorry嘍,可愛的戴維。」
連最後的希望都被剝奪,戴維戲劇性的掩面回到座位哀鳴。
燈罩是為阿昂做的,心意,也只獻給他。荊幼美不否認,所謂的獨一無二說穿了,其實就是她的私心作祟,因為她不想這世界上有阿昂以外的人也擁有她的心意。
想到幾分鐘後就可以看見他,心,再度不由自主的亂跳起來……
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硬殼紙盒,她小心翼翼的把燈罩擺進去,免得上頭的花朵被壓壞。她一邊深呼吸,不忘提醒自己—
不要心慌意亂,不要呼吸急促,要鎮定自然,要落落大方,絕對不能讓阿昂看出什麼蛛絲馬跡。
因為,你們是好朋友,就只是好朋友。OK?
殷若昂這個人有點冷、有點淡漠,還有點飄忽不定難以捉模,虧他有張帥哥臉,表情卻酷得跟座萬年冰山似的,但其實說穿了,就是比較悶騷。
她不怕他的冰塊臉,她只怕自己會不小心泄漏了自己的情緒,泄漏了那不能公諸于世的暗戀。
生命力比草還要強的荊幼美對什麼都很勇敢,唯獨對感情很膽小,是俗辣。
「OK。就只是好朋友,就只是好朋友……」
抱著生日禮物站在電梯里,荊幼美第遍對自己心理建設精神喊話。
趁著電梯往下,她把握時間調整呼吸,努力活動臉部肌肉,以免表情過于僵硬,當然,她也沒忘記望著一旁的鏡子審視自己的樣子,抓抓那頭不安分的短發,整理儀容。
她還是很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樣子的。
然而當她從降下的車窗看見坐在黑色房車駕駛座上的男人,所有的準備與心理建設頓時化為烏有,荊幼美當場退化成一個見到老師就手足無措的小學生—
節奏被打亂,肺里的空氣異常缺少,費心堆棧的城牆岌岌可危,甚至有種隨時要崩盤的驚恐感。
冷靜冷靜冷靜……有種命懸一線感覺的她,不斷的對自己精神喊話,其實心里慌得很想當場拔腿落跑。
車子里的殷若昂神情一如往常的淡漠,揚聲對著車外的她說︰「上車。」
「……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荊幼美乖乖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幸好雙手捧著他的生日禮物,掩飾了她微微發抖的手指。
她當然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窩囊,又有多不「荊幼美」,可是,她又能怎樣?她已經努力過了啊!唉。
她揚著笑容,故作落落大方的望著他—
阿昂穿著一件淺灰色細格紋襯衫,外搭同色系的合身西服,襯衫的扣子規矩的扣好,顯示出他對衣著的嚴謹要求。
他從小就是師長眼中的好學生,中規中矩,不打領帶是他唯一的小小叛逆。
不過,也因為這小小的叛逆,讓他的穿著有種正式卻又雅痞的迷人味道,完全的型男一枚。
頭發是昨天剛剪的,薄短的發型,真的很襯他的臉型,好看!
雖然每天都待在診所里為病患治療牙齒,但阿昂的膚色並沒有呈現病態的蒼白,而是很健康的小麥色,很贊。
喏,他連握著方向盤的指頭都是那麼修長、那麼干淨—
她目不轉楮的看著身旁的男人,越看就越心亂如麻、腦袋昏沉,越看就越情不自禁,越看就越……驀然一股熱氣涌上,荊幼美腦袋一陣昏熱暈眩,意識到自己竟然又開始沒出息的垂涎起阿昂的美色,她趕緊伸手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用疼痛逼自己收斂私欲振作起來。
「上、上班時間怎麼會突然過來找我?」回避他的視線,她假裝冷靜問。
殷若昂抿著兩片唇瓣,沒有回答,一雙幽深的黑眸定定的望著她,望得她又是一陣緊張。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窒息的時候,謝天謝地,他終于開口了—
「妳好像一直沒搞懂馬上跟十分鐘後的差別。」無奈一嘆,「也是,小學的數學課,妳老學不好時間這個單元。」他以很是同情的口吻說。
「喂!什麼話,我怎麼會不懂?我是數學成績差了點,但我國語還是很棒的好不好,你忘了嗎?我還參加過作文比賽哩。」荊幼美嘟嘴抗議。
跟好學生當好朋友就是這點很糟糕,明知道她最爛的科目就是數學,還往她的死穴戳兼翻舊帳,他怎麼不順便檢討一下他自己的美術有多遜,畫圖像畫符。哼,荊幼美雙手環胸翻白眼。
「我明明要妳十分鐘後再下樓,妳七早八早跑下來做什麼?」
「我哪有?」雖然很高興他來,可是,想到要跟他見面,她也是很有壓力的,需要進行強大心理建設工程的她根本不可能七早八早就下來等他,更別說外頭太陽這麼大,她又不是想中暑。
「妳臉都曬紅了。」活像猴子。
荊幼美本能的伸手往自己臉上模了模,果然模到異常的熱燙。
怎麼回事?她很納悶。
座位上方的遮陽板背面有鏡子,她趕緊翻了過來,挺起身子湊上前去,銀亮的鏡面清楚反射出她滿臉通紅。
哇靠,真的好紅喔……但是,她沒曬太陽啊,她可是賴在座位硬撐了十分鐘才下樓的。
完了完了,該不是她暗戀阿昂的癥狀越來越嚴重、越來越明顯,以至于連這小小的臉紅都控制不住。
荊幼美好懊惱、好驚慌,有種想要拿條繩子勒死自己的沖動……
等等,現在不是心虛的時候,要亡羊補牢啊!
害怕泄漏自己不可告人的情事,她靈光一現,趕緊故作爽朗的仰頭大笑,「哈哈哈,讓我來告訴你—專家說,多曬太陽,身體會產生維生素D,有益健康吶。」她不忘拍拍自己胸口,企圖把自己塑造成無敵女超人。
殷若昂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笑容,淡淡的說︰「所以猴子的維生素D都很充足?」
猴子的
荊幼美愣住,反應過來就惱了,放聲大叫,「殷若昂—」居然把她的臉跟猴子比,很可惡欸,她氣得直跺腳。
看她一臉惱怒,總是面無表情的淡漠臉龐又一次展露笑容,低低的笑著。
荊幼美喜歡看他笑,真的真的很喜歡,他笑的時候,眼尾會泛起笑紋,那模樣真有種說不出來的男性魅力,教她很迷戀。
偏偏這男人小氣得緊,很吝嗇給笑容,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肉毒桿菌打太多,導致臉上總是面無表情。
看著他淺淺低笑,她滿腔的熊熊怒火咻的一聲熄了不說,好不容易穩定的心又開始亂亂跳……哎唷,她的媽呀,這家伙根本是來滅她的嘛!
荊幼美很認真考慮是不是要跳車。
「吃過了沒?」
千萬不能說她在趕工制作他的生日禮物,所以還沒祭拜她的五髒廟,不然阿昂這個健康魔人不會饒過她,肯定會念得她跪地求饒不可。
她擠出爽朗笑容,「當—」
很不幸的,那個「然」字沒來得及說出,就淹沒在不爭氣的饑餓月復鳴里。
荊幼美面孔漲紅,當下真想痛扁這個扯自己後腿的肚子一頓!
果不其然,黑眸斜斜掃來犀利冷光—
覺得背脊一陣冷颼颼,她縮了縮肩,俗辣的陪笑解釋道︰「還不就是今天開會開得比較久,所以午餐Delay了。你都不知道我吃多好,訂的便當超豐盛,雞腿又肥又大,我正要吃,你電話就來了。」
挑眉,「所以是我的錯嘍?」
「對啊,要請我吃瑪莉葉的栗子蛋糕我才原諒你。你知道嗎,秋天到了,是吃栗子的季節,栗子栗子栗子……」荊幼美不斷的嚷著栗子。她愛吃咩。
殷若昂好氣又好笑的睨了孩子氣的她一眼,探身從後座拿出一個紙盒遞給她,「拿去。」
她低頭,瞪大眼楮,一臉不敢置信,「天啊,真的是瑪莉葉的栗子蛋糕!真的是瑪莉葉的栗子蛋糕!哇塞,太棒了!」她開心的又笑又叫,活像中了大樂透,粉撲撲的臉漾著笑容,「你特地去買的?早上沒有看診嗎?」
「今天早上去醫學中心參加一個研討會,回來正好經過瑪莉葉,就順便幫妳帶一個了。」她說得輕描淡寫。
事實上,這個順便可是讓他繞了台北市一大圈。
可看到她眉開眼笑的樣子,他就覺得很值得。她的笑容,會讓他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荊幼美就是有這種魔力!
「殷若昂,你對我真好……」她感動得都快哭了。這麼棒的男人叫她如何能不喜歡?
含笑的黑眸靜靜的看著她,「誰叫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他口吻像在嘆息,至于在嘆息什麼,殷若昂鴕鳥地不願深究。
好朋友像是被點穴,荊幼美渾身僵硬,下一秒,心,直直下墜,熱情瞬間冷卻。
呵,好朋友,是啊,他們是好朋友,她和他,只是好朋友……
好朋友會知道她愛吃栗子蛋糕、好朋友會去幫她買栗子蛋糕、好朋友會親自幫她把蛋糕送來,但是好朋友就只能是好朋友,不會是男朋友。
他可以對她好,可以和她談心,卻不能和她談情,因為他只是好朋友。
心,微微地疼了起來,荊幼美死命地壓下那股正在胸口泛濫的酸楚,害怕一個疏忽,自己會失態地當場哭出來。
她的亢奮情緒,被那句好朋友凍結封存。她開心不起來,只能擠出一抹澀然苦笑。
「妳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
「啥?」惆悵的她一臉恍惚地抬頭望向他。
殷若昂指向她放在腿上的大紙盒—
恍然大悟,「喔,瞧我傻的,因為看到栗子蛋糕太開心了,差點都忘了要給你的生日禮物。」她又一臉笑嘻嘻的,一手接過那令她開心又傷心的瑪莉葉栗子蛋糕擱在腿上,另一手故作豪邁的一把拿起她為他準備的生日禮物往他懷里塞,「喏,給好朋友的生日禮物,本來是晚上幫你慶生才要給你的。」
好朋友三個字從她嘴里說出來,竟有幾分自暴自棄的味道。
殷若昂一把翻開盒蓋,各式各樣的雪白花朵滿得幾乎要溢出—
「這紙花燈罩,是不是美得獨一無二?我告訴你,任何空間只要擺上它,氣氛肯定不一樣,是我做的。」她故作開朗,粲笑著伸出手指比自己。
殷若昂一點都不懷疑。幼美有一雙靈巧的手,不管什麼平凡無奇的東西,只要落在她手里,都會徹底蛻變充滿美感,更別說是她最拿手的紙藝。
瞧,栩栩如生,像是把一座小花園搬到紙盒里似的。
他將手探進花叢里,模著那一朵又一朵別致的紙花,心中五味雜陳。
收到這麼一份獨一無二的生日禮物,自然是開心的,可看到幼美眼下有著熬夜過後的暗青,卻是心疼又罪惡。
「傻瓜,生日充其量不過就是一個日期,熬夜搞壞身體,值得嗎?」
「哎唷,救命啊,健康魔人又在念經了。」荊幼美雙手摀著耳朵,淘氣的嚷嚷。
殷若昂好氣又好笑的拉下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掌里,清冷的聲音揚起,「謝謝。」話落,低下頭,假裝欣賞禮物,藉以掩飾自己心中的感動。
「喂!好朋友,惜字如金也要看場合吧!隨便你要贊美我,還是要贊美我的杰作都可以,一定要贊美!」荊幼美堅持。
殷若昂沒轍,表情無奈的看著她。
他是個情感極為內斂的人,甜言蜜語從來不是他拿手的。但不說,不代表他否定一切,在他心里,幼美這個人對他來說是超重要的,幼美的作品對他來說自然也是極棒的。
「掛在診所里一定很美。」
「那是一定的。」荊幼美臭屁又自信的說。
她老早就看阿昂診所的裝潢不順眼了,冷冰冰又硬邦邦,掛號櫃台上方的那盞吊燈,她看一次唾棄一次,早就想改造它了,看牙醫本身已經是件令人很緊張的事情,診所空間還那麼不美、不溫馨,簡直是變相折磨病患。
「所有的花都是我慢慢的、一朵一朵刻出來的,每一朵都是我握著筆刀一條線一條線的仔細切開,喏,連一丁點的錯誤都沒有。你老實說,我是不是很厲害?」她驕傲笑問。
「非常厲害!所以這件事非交給妳不可。」他拍拍她蓬蓬的頭發,「找個時間過來幫我挑個好位置掛上。」
「喂!當我免費勞工啊。」她沒好氣的斜睨他一眼,「好啦好啦,知道了啦,會找個時間去幫你搞定的。欸,你說我干麼找自己麻煩,送你禮物還要當工人?」
「誰叫我們是好朋友。」殷若昂露出得逞的笑。
「嗟,姜睿明也是你的好朋友啊,你怎麼不叫他去?」她不平道。
「然後讓他不斷騷擾我診所里的助理嗎?我是經營牙醫診所,不是經營酒店,這個任務不適合姜睿明。」
「嘖嘖嘖,姜睿明听了肯定要哭。不過,你還真是了解他。」
下一秒,兩個人異口同聲說—
「誰叫我們是好朋友。」
「哈哈哈哈……」荊幼美大笑,須臾,斂起笑容,一臉嚴肅,「你猜猜,姜睿明今年會送你什麼禮物?」
殷若昂露出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表情,「他什麼都不送,我會更感激他。」
荊幼美理解的拍拍他肩膀,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樣子。
沒辦法,姜睿明那家伙實在太愛整人了,虧他還是個大律師。這麼多年來她和阿昂早被整怕了,他們不只一次認為,跟姜睿明當好朋友,是他們兩個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尚在感慨年少無知誤交損友,殷若昂的移動電話響了,見是診所打來的,他並沒有取消免持,直接按下通話鍵。
助理小梅慌張的聲音傳出—
「殷醫師,怎麼辦?姜律師讓人送了一對罐頭塔跟一大籃的壽桃到診所,說要祝你生日快樂,現在那對幾乎一個人高的罐頭塔就擋在我們診所門口,怎麼辦、怎麼辦?」
殷若昂的臉當場黑了大半。
他沒說錯吧,姜睿明不送生日禮物才是真的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