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迷了多久,上官璇漸漸恢復了知覺。
混沌中她忽覺薄衣行于冰山雪谷中,寒氣侵骨,忽而烈日炎炎,渾身燥熱難當,迷迷糊糊地想︰「我這是怎麼了?是死了嗎?」。頭暈沉沉,疼的快要炸開,一時什麼也想不起。
她拚命要睜開眼楮瞧瞧,可眼皮好象壓了座山,一急之下又暈了過去。
她再次清醒過來,便听到一種低沉的「咚咚」聲,神智一清,立時感覺到一種奇異的疼痛,並且愈來愈烈,好似半邊身子都已不在了,忍不住申吟了一聲,慢慢睜開眼楮。
只見昏黃的燈光,一盞油燈放在桌上,火苗搖曳,自己正躺在桌旁的一張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
這時「咚」的一聲響,那聲音停了,一個顴骨很高的黃臉女人從床邊探過頭來,看了看她,面露喜色,連聲道︰「醒了,醒了」
上官璇詫意地瞧著她臉上越來越歡喜,想問她這是哪里,可只听得細弱的聲音在嗓子里面響。
那女人轉身匆匆出房去,邊走邊喊︰「喂,你快來,她醒過來了」
外屋有人「啊」了一聲,便听到拖拖的腳步聲匆匆而來。
門簾一動,一個人幾乎是搶到她床邊,連連道︰「好,好,可是醒了。」
上官璇見這男人四十多歲模樣,干瘦斯文,不象是個會武之人,心中一陣迷茫。
這人回頭叫道︰「阿桂,快端參湯。」
黃臉婦人在外屋答應一聲,用托盤端了一碗湯進來,上官璇立時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
黃臉婦人用湯匙舀了,吹了吹熱氣,便往她嘴里喂,湯入口極苦。
那男人站在邊上目不轉楮地瞧著,直到上官璇喝下大半碗,方松了口氣,道︰「麻黃參湯天亮前再煎一碗,別忘了。問她想吃些什麼飯。」
他雖望著上官璇,這些話卻都是對那黃臉婦人說的,又站了片刻,轉身到外屋去了。
黃臉婦人服侍上官璇喝完了藥,溫言道︰「姑娘,你好好歇著,想吃什麼盡管跟我說。」收拾了碗盤出去。
上官璇醒了這半天,頭腦漸漸清楚起來,見這屋子四壁裱糊的白紙已經發黃,天篷上一圈圈的水漬,可桌椅地面卻是一塵不染,十分整潔。整個屋里彌漫著一股藥味。
她漸漸記起受傷逃亡墮馬的一連串情形來,越發糊涂︰「瞧起來這是一家藥房,我怎麼會墮馬不死,怎麼會到了這里?」
正在此時,便听得由外屋隱隱傳來說話聲,黃臉婦人的聲音道︰「昏了三天可是醒了,這丫頭流了那麼多血,我正擔心恐是好不了了,佛祖保佑,真是命大。」
那男人低沉著聲音道︰「好不好得了現在說還早,好生照顧她,別叫外人知道……」
兩人聲音漸低了下去,只聞竊竊私語聲。
過了一會兒,那黃臉婦人挑了簾子進來,一手端了碗熱粥,將粥放在桌上涼著。
上官璇這幾日只靠湯水延命,聞著這碗粥香氣四溢,精神一振,月復內大感饑餓。
黃臉婦人坐在床邊瞧著她,似是極想找兩句話說,終于嘆了口氣,起身將油燈挑亮,拿起碗喂上官璇吃粥,米粥加了白糖、桂元、花生、茯苓諸物,極為香甜滑潤。
一碗粥下肚,上官璇只覺渾身暖烘烘的,傷處也不似先前疼的那樣厲害了。
黃臉婦人拿毛巾給她擦擦臉,蓋嚴了被子。
不一會那「咚咚」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上官璇听得真切,卻是搗藥聲。
她微一側頭,瞧見簾子上一個黑影晃來晃去,原來那男人一直在門外來回地踱步,外間屋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簾子上。
過了一會兒,上官璇漸感疲倦,便在單調的搗藥聲中睡著了。
一陣揪心的疼痛將上官璇從夢中驚醒,她大叫一聲,睜開眼楮,便瞧見那婦人一張黃臉近在咫尺,她一手拿著血紗布,正在給自己換藥,而自己滿身滿臉都是冷汗。
那婦人柔聲道︰「忍一忍,這便好了。」
上官璇咬牙忍住疼痛,發現身上已經換了件藍粗布的衣裳,想是黃臉婦人見那件青衣上滿是血污,在她昏迷時給她換上的,不由暗忖︰「這藥鋪的夫婦這般照顧我,不知是為什麼?」
待換完藥,那婦人重新扶她躺好,窗戶已微微泛白。
外屋燈早已熄了,那婦人一直在她床邊忙活,這一夜也不知可曾睡過沒有。
上官璇好不容易攢了些力氣,道︰「我怎麼會在這里?」
這個問題在她頭腦中不知盤旋多少遍,直到此刻說出來仍是弱不可聞。
那婦人听了,微笑道︰「姑娘,你傷得這麼重,是你哥哥把你送過來的,你暈迷不醒,什麼也不知道。我當家的是洛陽方圓百里有名的韓神醫。」
上官璇神智一陣混亂,眼望天篷,喃喃道︰「哥哥?什麼哥哥?」
那婦人眸光一閃,道︰「哦,二十來歲挺精神的一個小伙子,不是你哥哥,那是什麼人?」說話間臉上笑嘻嘻的,神情頗有些好奇,上官璇微微地搖了搖頭。
那婦人又問︰「還不知道姑娘貴姓呢。」
上官璇虛弱地吐出兩個字︰「上官。」
那婦人聞言眼神中意味更濃,還要再問,那男人在外屋咳了一聲,叫道︰「阿桂」
那婦人聞聲癟了癟嘴,向上官璇笑笑,匆匆出房去。
那男人在外邊似乎低聲責備了兩句,過了半天那婦人將煎的湯藥和早飯一起端進來,早飯是一大碗雞湯蛋面,香氣遠遠地隔著門簾飄進屋來。
一連幾日,那婦人服侍得無微不至,韓神醫一日三遍進來給上官璇把脈,藥方上開的藥極盡貴重滋補。
上官璇多日來倍嘗人情淡漠,突然得他夫妻二人如此悉心照顧,心中感激難言。
只是她的病情卻始終不見好轉,高燒不退,經常昏沉沉的半昏半睡。韓神醫每把完脈,神色越來越凝重,開的藥方加入了大量的阿膠黃連豬苓,苦不堪言。
這一日上官璇醒過來,只覺渾身躁熱,嗓子似要冒火一般,突然听得外屋隱約傳來說話聲,她一側頭卻發覺那婦人不在屋里。
韓神醫的聲音傳了進來︰「是你把楊通判家的小子腿骨捏碎的吧。」
一個男人的聲音道︰「怎的了?」
韓神醫哼了一聲,聲音悻悻︰「我就知道,你想起我來總沒好事,你將全洛陽懸賞捉拿的人往我家里一扔好幾天不見影兒,楊通判家的管事可是天天上門來叫我去給那小子治傷,萬一漏了風聲,我們兩口子找誰哭去?」
那男人哈哈一笑,道︰「怎麼會?他們巴結你這神醫都還來不及。只要嫂子不出去多嘴……」
上官璇越听這聲音越覺著有些耳熟,不由大是奇怪。
那婦人啐了一聲,笑罵道︰「你嫂子怎麼了?死小子半句真話都沒有,還妹妹呢,我可問了,人家姓上官。」
那男人笑道︰「我怕說路上撿的你們不肯收留嘛,哈哈,要不我最服嫂子,這麼快就查問清楚了,看來她是大好了。」
那婦人哼道︰「騙誰」
韓神醫卻嘆了口氣,道︰「她這病一天比一天重,我已然竭盡所學,可就是不見起色。」
那男人奇道︰「她不過受了些外傷,有什麼難醫?你這神醫竟然會越治越糟?」
韓神醫沉聲道︰「若單是外傷還好說,瞧這情形恐是寒毒趁虛而入,傷了心肺,她虛火旺盛,不肯澄心安神,神醫什麼的不過叫叫罷了,又不能真得起死回生,實是回天乏術,你若還想她活命就快些另想辦法吧。」
那人緩緩重復︰「回天乏術?」
黃臉婦人插言道︰「他為治你那位姑娘的病,日里思夜里想花盡了心思,當家的,你將這些日子開的藥方拿給他瞧瞧。」
外屋里一陣寂靜,過了片刻,那男人道︰「你以白通湯克寒,黃連去熱,阿膠延續,那她現在已然是寒入陰樞,十分凶險了?」
韓神醫道︰「那位姑娘脈相微弱,昏睡不醒,若想活命,只有行險加重芒硝的藥量,便算僥幸調理好了,她從此病疾纏綿,恐怕也要變成廢人一般。」
上官璇只覺腦袋「嗡」的一聲,一時天旋地轉,只想大喊︰「我要活著,我不要變成廢人,我要報仇,我不甘心啊,不甘心」淚水急涌而出,滑落至枕上,濕了一大片。
外屋那人說了幾句什麼話都沒有听到,只聞韓神醫夫婦聲音越來越遠,似是將那人送出門去。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重又響起,那婦人一挑門簾進屋來,上官璇不願給她瞧出自己哭過,忙閉上眼楮。
那婦人立在床邊,凝神看她一會兒,嘆了口氣,轉身出去。
上官璇隱隱听她道︰「還沒醒呢,這麼俊得個大姑娘,怪可憐的。」
韓神醫「嗯」了一聲,沉默片刻,嘆息一聲走了開去。
這日中午上官璇吃了些甜食,又將藥喝下,昏沉沉正要入睡,突然外邊傳來幾聲馬嘶。
黃臉婦人一直坐立不安,似有所待,聞聲忙出門去看。
半夢半醒間,上官璇听到一個男人的聲音︰「收拾好了麼?」
上官璇突听之下腦間靈光一閃,「忽」地想了起來,原來這人便是自她受傷後一直鬼魅般跟在她馬後的那人,登時清醒過來,暗忖︰「是他救了我麼?他究竟是好人還是惡人?」
正胡思亂想間,韓神醫道︰「情形不太好,方才吃了藥要睡。」
門簾一挑,夫婦二人引著一個高個子男子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