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把蔣智送的那朵玫瑰花收藏起來,放在心靈最柔弱的那一個角落。如果您听到我的祈禱,如果可以,萬能的神啊請,把梁山送到我的身邊,縱使,這一世,還是不能相守,只能相望,那也很好
而小峰的畫,那張水墨山水的處女作,文玉更加珍惜,她跑了幾條街,才找到一家裝裱鋪,把那張黑乎乎的涂鴉作遞上,不理會那伙計宛若看神經病的目光,交了定金。
待得取回,裝裱過的山水畫現出更深遠的背景層次,雖然墨跡尚且笨拙,但依然得到了文玉的再次肯定。
當小峰看到裝裱過的水墨畫被鄭重的掛在了櫃台後面,變身成為一幅厚重的背景時,他驚喜若狂,落淚了。
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呼吸,生存,最需要的,其實也不過是別人的肯定。小峰,曾在最陰暗的角落里蜷縮的活過,承受了父母的責罵、師長的厭棄、同窗的譏諷、鄰居的鄙視,與自己的否定。是文玉,把他從那個抽搐的角落里拽出來,用一個對待正常人的態度,嬉笑怒罵,拉他站到陽光下,正常的呼吸。並且,發現他的潛能,肯定與贊賞。
這個少年,就這樣,注視著他的水墨畫,靜靜的,輕輕的,甚至是,卑微的,流著淚。讓它流吧,這晶瑩的淚水,可以流走小峰的寂寞與傷痛,留下自信與從容。
佛家說︰「樂極生悲,否盡泰來」,小峰的暗淡晦澀的命運就此翻開新的一頁,一個轉機,悄悄的,來了。
今日的店鋪里人頭攢動,如以往一樣生意興隆。文強回文家村看麥子了,文氏和姥娘在灶房添菜,文玉的小手翻飛,收錢找錢,不亦樂乎,文良穿梭在顧客間,送菜拾碗,也忙得分不清南北。小峰也跑前跑後的送著茶蛋,偷空兒,看一眼自己的動作,傻笑一下下。
在這個人仰馬翻的時候,一個肆意的聲音呵斥道︰「兀那小兒,你不趕緊的送菜上來,對著這麼個黑墨團傻看什麼?把個山水畫得一塌糊涂,傻蛋」
滿座皆驚,說說笑笑的客人們也都安靜下來,在小峰和那人身上看來看去。
文玉也愣住了,自店鋪開張,還一直算是風平浪靜,後又有張捕頭經常到訪,小店更是安泰,今兒個,這是遇到找茬的了?
看那刁蠻客人,高瘦,一襲長袍,可惜黑一塊紫一塊綠一塊的已經看不出顏色,面相蒼老,大致年齡應該是四十歲左右,頭頂挽了個書生髻,可是又有幾綹頭發早早的掙月兌出來,飄蕩在臉頰上,微眯著眼楮,薄薄的嘴唇一角向上勾著,充滿了挑釁。
這廝,就是來挑事兒的文玉判定。要不就是個瘋子
可是,更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那個被叫做「傻蛋」的小子,竟然很疑惑的走上前去,理所當然的問道︰「您能看出這是張山水畫?它確實是個黑墨團,那怎麼畫才不糊涂呢?您說說」
滿座皆倒
文玉忽然樂了,她知道小峰這些天一直在琢磨水墨山水的畫法,他沒有老師,就只有自己在黑胡同里模索,畫紙被涂得越來越黑,苦思不得其法。今兒,踫到了有客人直指問題要點,竟然如遇知音,急忙求教。
「你——」那客人似乎也沒料到這個少年不但傻,還有點兒痴,一時接不上口。
「你也不明白?你也畫這麼黑?哎」小峰以為踫到個同病相憐的人,禁不住惋惜的嘆氣︰「不過,文玉說我很有天分,進步也很快,等我畫好了,你來,我教給你」
小峰再看一眼自己的處女作,走回櫃台取茶蛋了。
再看那趾高氣揚的客人,被這句飽含同情的話噎到原地,干瞪了眼楮。
文玉已經將頭伏在櫃台上,笑得雙肩抽搐。萬料不到,一個劍拔弩張的局面,就這麼,被個「二傻子」誤打誤撞的化解了。
眾食客也個個「丈二的和尚模不著頭腦」,可是既然風平浪靜了,也就各吃各的去。
小峰顛兒顛兒的送了兩個茶蛋給那個挑釁的男人︰「請吃您的蛋」
「誰的蛋?」那客人又怒了︰「吃誰的蛋?我又不是母雞,怎麼有蛋」
「是,是你的蛋啊」小峰不解的撓起了頭︰「也不是,你是不是母雞,你沒有蛋——」好拗口哦「那到底是誰的蛋呢?」
這可了不得了,一眾客人成片成片的笑倒了,文玉和文良也忍笑忍的說不出話來,只拿手指著小峰。
那客人也是個活寶,他緊跟著小峰的二傻子思路,繼續追究下去︰「你去查查,這兩只蛋,到底是誰下的?」
已經有客人手拍大腿,開始抽搐了。
小峰把眼光投向後院,揚手一指,驕傲的︰「不用查了這蛋,是我們自個兒下的」
「 」「 當」凳子倒地的聲音,幾個客人以手拍地的聲音︰「我的個娘啊太——太逗啦」
「你?自個兒下的?蛋?」那極品客人也驚愕了。
「你們不信?」小峰很鄙視這些形象狼狽的客人,理解能力太差了吧?「我帶你們去看看,就在後院下呢」
「救命啊掌櫃的呢?我要笑死啦受不了啦」整個店鋪是這種要哭不哭的求饒聲。
那客人的智商,明顯比小峰高出不少,他經過一番周密的思考,終于後知後覺的大笑起來,且越想越笑,雙手拍的桌子「啪啪」的響,這聲音,在已經力竭的笑聲中,顯得非常突兀。
待得大家都笑夠了,笑累了,文良文玉這才揉著肚子,幫客人們收拾桌凳。
小峰依然沒想明白大家抽風的原因,但是,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文玉教過,實在想不出來的問題等第二天再想就好了。
可是,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能留待明日,那個刁難的客人,付款時,拿起文玉的鵝毛筆,鄙夷的看了看,在帳本子上龍飛鳳舞的留下一行字︰周蘊周不通,白露書院。
他回頭看看那繼續傻笑的小峰,對文玉交待︰「我現住在齊雅學堂,明天,你讓這小子的父母來見我」不等文玉反應,揚長而去,出門時又揚起一路肆意的笑聲。
文玉呆愣愣的念︰「周蘊周不通,白露書院——周蘊,周不通——」
有客人听見,「哇」的叫起來,跑上前奪文玉的賬本子,「天哪剛才那位,是白露書院的周蘊周夫子,我們見到周蘊本人啦」
那客人手舞足蹈,激動之情,溢于外表。
「真的?剛才那位?」有客人響應,立刻從位子上起身,奔到門口,可惜已經杳無蹤跡。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個個對這位周夫子,敬仰有加。
從客人們的談論里,文玉漸漸了解了那位周蘊周夫子的身份,就職于京城郊外的白露書院,擅長水墨山水,畫風氣勢恢宏,更兼工筆人物,衣帶飄飄,宛若仙人,年少時曾入宮廷做畫師,一時名噪天下,但其個性灑月兌不羈,不擅俗物,于是自請出宮,入書院做夫子,專教繪畫一門,弟子很多,得其真傳者寥寥無幾。
而小峰,今日竟得到名揚天下的周夫子青睞,讓其父母去拜會,不是要收徒吧?這可是「天上掉餡兒餅」的大好事啊
有按捺不住興奮的鄰居,連跑帶顛地去王家報信︰「你家那個傻小子,傻人有傻福,有貴人來提攜了」
一時間,又是一番兵荒馬亂,急于將這稀罕事傳播出去的客人走出去,听到了消息的鄰居趕過來看事情的真偽,順帶瞻仰一下周夫子的墨跡,「嘖嘖」艷羨一番。
文玉就勢把周蘊的墨寶小小的裝飾了一下,張貼在了店鋪最明顯的位置,收徒不收徒的不打緊,周夫子先給咱廣告一下下啦
而當事者小峰,令人意外的淡定,仿佛這天大的事兒,與他無關。
王家父母,自然是與千千萬萬的父母一樣,被這巨大的驚喜砸的暈頭轉向,謝過了傳話的鄰居,立馬兒趕到隔壁作躬打揖的道謝,再扯著不明所以的兒子,回家了。
到了下午,熱鬧了一天的店鋪終于稍稍清靜了些,文玉文良急忙收拾,「哎這一天,跟打仗似的」文良也有些吃不住勁兒。
「是哩真累,一天的話,趕上過去一周說的了。」文玉也輕聲嘀咕。
「快歇著去吧,我們來干」文氏心疼的看著一雙兒女,這麼小的年齡,能獨當一面了都。
可惜,剛喘了口氣的文玉,又听到了催命般的,「啪啪」拍門聲。
「又是哪個湊熱鬧的鄰居來了吧?」文氏搖搖頭,自己見了熱鬧總要規避一下的,可怎麼這麼多閑人擠著爭著來呢?
打開門,不是管閑事的閑人,是閑事的正主,小峰,被父母拉扯著,來了。
「這是咋的啦?攤上了好事,怎麼還一家人跟掉了錢似的?」文氏一邊把王家人向院里讓,一邊打趣。
文玉又打了精神迎出屋,這混不吝的傻小子,又耍什麼少爺脾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