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呢?他是你堂兄,過去的事,就過去了,誰沒個犯錯的時候?」文氏輕聲細語的給文樂做思想教育工作,半晌,問︰「听明白沒?」
文樂一臉的鎮定︰「明白了。」
文玉飛一個白眼兒過來,自家這弟弟,可是自小就鬼心思大著呢,講道理,沒用得實戰磕打,才叫疼,男孩子之間的交情,自有一種獨特的方式維持,姐不管,只負責袖著手冷眼旁觀。
第二日,文柱的棉襖胸前扯了一個大口子,露著棉絮,把個傻小子心疼的吆,這可是文氏新給他做的,正美氣著呢。
文柱哭喪著臉,拿手掌遮遮掩掩的躲閃著文氏,溜到灶房里,逮著文玉就巴結上了︰「妹妹,你幫俺縫縫好不?俺怕大伯娘看見了,罵俺不小心哩」
文玉拽過來傻小子,細細端詳那道口子,扯得很巧妙,仿佛無意間被東西刮壞的,只是,似乎扯得不解恨,最後,又拐了個彎兒,使得一整片布僅僅連接了一丁點兒布絲,嗯,這太巧合了些
「去找姥娘吧,這精細活兒,我也干不了」文玉輕輕松松就推出去。
「你一個女娃子,不會縫衣服?嘻嘻,妹妹,那以後可沒人娶你」文柱一听竟樂了,還有心情打趣起文玉來。
「咸吃蘿卜淡操心去管好自己的事兒吧」文玉斜睨他一眼。這小子,真是被他親娘洗了腦了,這十幾歲的沒長全的娃兒,淨想著娶媳婦嫁人的事
姥娘的手藝自然給力,很自然的縫合好,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其中的蹊蹺。
晚上,文樂回家,眼楮一個勁兒的向文柱衣服上瞟,揉揉眼,沒問題?那,自己夜里撕開的是誰的棉襖?天啊老爹的?叔的?哥哥的?還是爺爺的?
文樂局促不安的在每個人衣服上瞭來瞭去,魂不守舍的樣子。
「該這麼低級的伎倆,還把自己繞進去了」文玉鄙視的觀察著自家親弟弟,平時也沒少言傳身教啊,怎麼就做出這麼個不入流的事來?
第三天,文柱的棉襖扣子掉了兩個,在正中的位置,傻小子照樣沒吱聲,把褲腰帶系在棉襖外面了,得還挺個性
文氏這次瞧見了,很殷切的說︰「柱子這棉襖是做肥了對吧?等夜里,大伯娘再給你把腰那兒收一收」
「不用不用不肥,是俺喜歡這樣,洋氣哩」文柱連連擺手。
文玉再拽過來研究,第一個很像是被掛掉的,還有剩下的線頭,第二個麼,就很值得商榷了,那傻蛋小子,大概是實在憑手勁兒扯不下來那扣子,竟然干脆拿了剪刀絞下去的,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圓洞洞
這回可是真看不下去了,文樂在低級的報復道路上走得忒可笑忒拙劣了這個弟弟哦,其實從根兒上說,如此仇恨文柱,是因為覺得文柱搶走了爹娘和自己等人的視線關注吧?小娃子感到失落了呢。
可是,還沒等文玉找到合適的機會跟文樂溝通,小娃子的報復,升級了
晚飯時間,文樂一定要去老爺們兒的屋子吃飯,留下安平他們跟文玉作伴,自己孤身奔赴戰場了。
粗線條的男士們自然不知道還有這些官司在里面,見文樂來,騰出個位置給他,文樂不理,只向著文柱的旁邊擠,哼就不讓他挨著爹坐
嵌下去身子,接了碗筷兒,開吃吧可偏偏文柱插話了︰「大伯,你嘗嘗今兒個的菜,是俺跟文玉一塊兒做的哩」
文強自然給面子︰「好俺們柱子越來越出息了,不但能做蛋糕,還會炒菜了」
文老爺子也慈愛的看看他的寶貝孫子,再夾塊兒肉放文柱碗里,文樂看看埋頭吃飯的文良,怎麼不見這爺爺給自己哥哥夾肉?偏心的老頭子原來就偏疼文柱,現在住在自己家里,還不是繼續偏著他?自己的爹也是個沒心肺的,被他叫聲大伯,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一頓飯,文樂吃的是沒滋沒味,怒火滿胸。
「俺吃的好飽」文柱放下碗筷,拍拍肚子︰「俺得到外面晃蕩晃蕩,下下食兒」起身,挪去炕邊穿鞋。
他身子下彎,兩只腳還沒夠到鞋子,身後,有人輕輕一推,一頭,栽下炕去。
文忠第一個反應過來,光腳跳到炕下,伸手去扶,只見那文柱已是額頭青紫,迅速的鼓起大包,並隨之「哇——」的一聲,哭叫了起來
文強「啪」的就一個耳光,打在文樂臉上︰「你這混小子,咋下這手?討打呢?」
文樂被打痛了,他捂著臉,手指著文柱︰「他才討打你們都偏心」文良已經撲上來用身子護住了弟弟,承受住了文強的又一輪襲擊。
文強的第二輪巴掌沒收住,「啪」落到了文良的背上,隔壁的文氏已經一腳邁進了屋子,驚懼的吼︰「你干什麼」
人比聲音還快,轉眼就抓住了文強的手,淚眼婆娑的︰「你憑什麼打他倆?打我兒子?」
文強語結,再看看憤怒的大小倆兒子,一時只覺滿腦袋的官司。他指指受了傷的文柱,以手捶胸,說不出話來。
文氏驚呆,看看自己的倆兒子沒什麼大問題,才注意到文柱的頭上,青淤了一大片,「這,你們干的?」她不敢確信。
「是我——」文樂這時候有些怕了,撇著嘴強忍著眼淚,他當時沒想到後果嚴重,只是想推一把泄憤罷了。
「柱子,疼得厲害不?要不要去醫館看大夫?」文氏急忙湊到文柱跟前,緊張的看著那人的傷處。
「嗚嗚,大伯娘,疼」文柱的哭聲沒那麼激烈了,還能抽抽嗒嗒的回話。
「沒大事,不用去醫館了。小娃子,皮實著哩」文忠攬著兒子的肩膀,看著那傷痕說。
文玉也趕到了事發地點,面對著這一幕場景,心底隱隱的自責。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眼看著事情發展到白熱化的地步,其實,自己滿可以提前跟文樂聊一聊,把傷害控制在萌芽狀態。是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竟然能夠如此淡然的眼看著小孩子在仇恨中掙扎呢?
文玉拉了文樂的手,不由他反對,扯到了院子里。
夜風很冷,涼涼的氣溫瞬間就使人冷靜下來,文玉把弟弟的雙手合在自己的手中,輕聲的問︰「嚇壞了吧?」
文樂一直在壓抑著自己,被文強打的時候,被文良護住的時候,被文氏詢問的時候,這個小小的少年,希望自己像一個男子漢一樣,勇敢的面對別人的不公平對待。
可是,當文玉的聲音如此小心的響起,他終于崩潰,也「哇」的一聲放聲哭了出來。「我,嗚嗚,不是有心讓他受傷的,我只是看他得意的樣子不順眼,就順手推了他一下,嗚嗚,我真的沒想摔倒他的,姐——」
「嗯嗯,姐知道,姐都知道,我們文樂不是個壞孩子,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是不是?」文玉拍打著弟弟的背,滿心都是憐惜。
在大家把同情的目光都投注在受害者的身上時,其實,闖禍的這一個少年更應該被關注,否則,更容易被刺激的變本加厲,一發不可收拾。
文良也走出來,拿了棉衣給文樂披上,「樂啊,文柱對于爹來說,就等于是以後,我,對待你的孩子一樣,或者,就像是,你,對待我的孩子,你一樣會疼愛一些,對不對?」
「哥——」文樂難過的哽咽著。
安平他們也圍在了院子里,憂心的望著文樂。
文玉對大家笑笑︰「走,都進屋去,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大家把文樂簇擁進屋,盤腿坐在火炕上,文玉看看幾個天真未泯的少年,很溫和的講起︰「從前,有一個脾氣很壞的男孩子,特別喜歡發脾氣,他的父親拉他到家里的籬笆牆邊,遞給了他一袋鐵釘子,告訴他,以後,每次發脾氣或者跟人吵架的時候,就在院子的籬笆上釘一顆釘子。」棉簾子輕輕的掀開了,露出文忠和文柱的身影。
「第一天,男孩發脾氣,跟人吵架,釘了37根釘子。」文玉看著一雙雙發光的眼楮,文樂早已止住了哭聲,也瞪大了雙眼,仔細的傾听著。
「你們也覺得這個男孩子的脾氣太壞了吧?他也覺出來了,後面的幾天,他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脾氣,每天釘的釘子也逐漸減少了。他發現,控制自己的脾氣,實際上比釘釘子要容易的多。終于有一天,他一根釘子都沒有釘,他高興的把這件事告訴了父親。」
「父親說︰‘從今以後,如果你一天都沒有發脾氣,就可以在這天拔掉一根釘子。‘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最後,釘子全被拔光了。」
文玉舒了口氣,停頓了一下,招了招手,示意文忠帶文柱坐下來。安平很好奇的問道︰「文玉姐,那個男孩子變好了,這個故事講完了是嗎?」。
「故事沒有結束。父親又帶著兒子來到籬笆邊上,對他說︰‘兒子,你做得很好,可是你看看籬笆上的釘子洞,這些洞永遠也不可能恢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