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勒個娘」倏忽被阿桃死死勒在懷中,感觸著它那身橫看成嶺側成峰的斑駁長毛,聞嗅著它那股淤泥里打滾沒打干淨的血與汗之辛酸,本已意識渙散呈半昏迷狀的落英被震撼到幾乎清醒,他瞪大火紅雙眼用盡全力而哀號出絕對比呢喃更大音量的尖銳嘟囔聲道︰「娘?我娘?您?我娘?」
「啊啊嗚嗚,俺的孩子,孩子」痛快淋灕哭泣到幾乎昏厥的阿桃,卻听見了落英這尖銳至極亦虛弱至極的小嘟嚷,並尤其听到了那重復不止一次的‘娘’。她欣喜若狂,感動無比,把落英珍寶一樣的雙手捧起在自個眼前,將自個涕淚橫流的嘴臉緊緊貼靠在落英做為嬰兒來言已極寬闊的額頭︰「你也知道俺是你母親,並且還都會叫俺娘了啊,啊嗚嗚,孩子,俺的孩子」
「……」總體來說,一個活生生的活物,就這麼活生生出現在自己眼前且還跟自己切近到毫無距離這件事,對于身心尤其月復中已寂寞空虛到真真要死的落英而言,實在是個莫大的驚喜。奈何著實已被那張大臉和臉上無數長毛深深憋悶的呼吸困難,再听清阿桃那與自個毫無距離下的赤誠贊美……自負天才天才如他一時間禁不住心潮澎湃,竟深深的,深深的抽搐了。
這下抽搐實在有夠深夠深,以至月復中一絞,肚子里幾聲慣例的咕咕嚕嚕響,一口灼而熱、足以剎那焚毀諸獸無數的火烈之氣無法自抑的升騰,騰騰沖向咽喉
落英小身板板一震,被沖至咽喉的滿腔烈火威猛的炙灼著,極度缺氧的混亂腦海中數念電轉,電光火石間卻只及得微動了動唇——
他想閉緊自己的嘴,把那口火氣再咽下去;
他想這口氣不是他能控制和咽回的了,那至少也吆喝一聲,好歹給這位‘娘’一個提醒;
他想他擋不住這口氣要噴,他的‘娘’也躲不了這要噴出的氣,但至少,合一合嘴別張太大而少噴一點的話,他‘娘’也許就死不了,或者,好歹不至于全化成灰而留點尸……
一滴淚水,一滴小小的、長久的蜿蜒跋涉而來,早被阿桃和落英都絕對灰污的臉深深蹂躪過,絕不清澈更不會香甜的淚水,
就在烈火即將沖破落英咽喉的最後剎那,帶著腥咸、帶著苦澀、帶著溫熱,輕輕的,輕輕的滾落入那未曾完全閉合的口中。
仿如無邊的荒漠,枯燥的光景,
倏然時雨落下,有福如甘霖而降,
所有荊棘剎那變成花朵,即燃的絕烈之火竟就由此而止。
——誰?是誰?住在漫漫黃沙的最中心,蓬頭歷齒著千溝萬壑的臉,卻用賊亮的眼對我實誠的笑?
——誰?是誰?萬眾注目里走來抱住我,堪堪將一滴淚滑落我眼前,便化作一聲嘆息揚起的塵……天地之間,再不復見。
無比鮮明,又帶一絲蒼黃,像是飛掠而過的兩張舊畫頁,卻是由腦海深處轟然的迸烈;
那麼安靜,幾乎寂靜的畫面,卻如此撕心裂肺,撕心裂肺到落英全然無法自制的號啕大哭起來。
落英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哭,甚至不確定在那口大火沖到咽喉後又發生了什麼,
雙手舉抱著他,全心意感恩上天與白帝的阿桃,更是完全不知發道,曾發生過什麼?
但深以為失而復得自個孩子的阿桃,卻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回了身為一個母親的深刻本能。它如雷貫耳的听到了落英那幾聲咕嚕月復響,又及之後緊隨而來的號啕大哭,于是迅速收回自已貼在落英額上的頭,微笑著,無限關切與愛憐的看向落英,再開口的聲音也在一瞬間無比溫柔且動听︰「吶,孩子,你餓了啊。」
天光漸漸明亮起來的清晨,森森古木枝葉搖動的姿式疏冷而堅硬。立于層層灰燼之中的阿桃皮毛髒污、容顏枯槁,眼楮紅腫著、聲音也嘶啞著,但神思恍惚的落英在它溫柔目注中呆呆回望它,竟覺得懷抱著自己的它在這一刻無比美麗。
他從來都不曾覺得過自己冷,但如果一個母親懷抱,是如此的溫暖……
嘛,好像有句話叫做‘有女乃便是娘’?
眨一眨眼,他把頭向阿桃的胸前拱了拱,低低道︰「是啊,娘,俺餓了呢。」
相認當天,一頓海喝後落英在阿桃懷里昏昏欲睡,阿桃微笑著輕輕拍他脊背,于燦爛晨光中為他低低唱‘我的寶貝,寶貝。’
至星光璀璨,落英在溫柔甜蜜的吟唱中醒來,對懷抱著他的阿桃喚一聲娘,然後動動十指,伸伸胳膊,蹬蹬腿腳……很好,全部都可以,且有力度有速度,有前途
「娘啊,果然吃飽喝足才有力量。」落英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又仰頭,光芒閃閃的大紅眼對上全心全意目注著他的一雙淚光閃閃大紅眼,意︰「娘啊,您老回下神,把俺給往地上隨便一擱,讓俺練練翻身和爬行吧吧吧」
「啊」實已魂游天外入物我兩忘之境的阿桃被那霹靂驚雷般的回音式吶喊震醒,身子一弓腿一直懷抱著落英閃電般躍出三丈有余,落地時尾巴豎立如劍而全身毛發炸起如箭,眼眸及體表各處更是隱隱燃動著凝固的黑火︰「誰?誰敢再來傷害俺的孩子?」
沒有回音,當然沒有回音,在那樣有若實質的酷厲強壓下,它們周繞草木枝葉顫栗乃至化為粉齏的過程亦全都無聲無息。
「親娘啊」落英亦是在許久之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可勁兒用小胳膊往阿桃那極度緊繃卻滿溢爆發力與毀滅性的身上捅捅,無比興奮又無比欣慰的贊嘆道︰「帥呆了,原來您是如此猛威強大,果然不愧為俺天才落英的親娘啊」
「啊?」阿桃怔怔的、怔怔的,怔怔的低下頭,久久的、久久的,久久的看著懷中落英那火紅頭發包圍圈下閃亮的大眼楮︰「孩子……」終于眨一眨眼,身子一軟,整個的跌倒在地後捧著落英號啕大哭︰「孩子啊,俺的孩子啊,都是娘不好都是娘對不起你,都是娘沒能好好守護著你才讓你吃了這麼多苦受了這麼罪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啊嗚嗚,啊嗚嗚嗚……」
「呃……」落英搞不清楚為什麼自己那般真心誠意的贊美,卻會換來阿桃如此撕心裂肺的哭號。且身為天才,吃飽喝足後自我感覺倍有力量且憧憬無限的他更是尤其困惑︰「娘啊,別的不說,就您兒子落英俺這樣的完美天才,如今這般意氣風發風華絕代的樣子,難道還會有什麼不好的嗎?」。
「孩子啊……啊嗚嗚嗚……抱起你的那一刻娘就發現了,你的毛雖然有很多,但卻居然是全部都長在頭頂上的,其它地方全被壞蛋們給拔光了——拔光了,全拔光了,身上一根毛都沒有的光溜溜,那當時你得是多疼後來又該多難堪啊嗚嗚嗚……要知道身上沒有毛的話,就頭上那一點,你就怎麼遮它也都遮不全遮不暖的啊,這以後不說猴頭當不了母猴不好找,就一刮風一下雨一有個沙啊石啊怎麼著啊的,你可該多麼容易生病和受傷啊啊嗚嗚嗚……這往後的日子可該怎麼過啊,這往後的日子可真沒法過了啊啊啊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