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譽要收木蓮做他的房里人?」百里婧一愣。
木蓮上鹿台山的時間比百里婧略早些,山上的女弟子又少,所以,她和木蓮便住在同一間屋子里,性格又都好動,每次闖了什麼禍,犯了什麼錯,兩個人一起受罰,漸漸的,愈罰交情愈深。
但木蓮與百里婧不同,她是山下村子里無家可歸的孤女,母親因病早逝,父親上山砍柴的時候被狼叼走了,因為跟師父混的熟才勉強做了他的弟子。
其余上山來習武的多數都是世家子弟,個個家底殷實富足,習武的目的要麼為了復興家族,要麼是為了參加武舉謀取功名,或者有少數是像她這種為了習武以後去做女將軍,雖然其中多少有些玩鬧的性質。
百里婧和韓曄要回盛京的時候,木蓮舍不得,便和同他們一起回來了,雖然她名義上是做了大興國榮昌公主的貼身侍女,可百里婧從未將她當做下人看待,大小事務多少是木蓮出頭做主。後來下嫁左相府,木蓮也要隨著一起來,百里婧也沒有攔阻。
木蓮是百里婧少女時期最美好的愛情的見證人,從她的單戀到她的幸福再到她的離分,木蓮一直都在。
百里婧將木蓮看得太重,當她和韓曄還在一起時,就曾許諾過要給木蓮尋一門合適的婚事,但因為她自己的愛情以疼痛收尾,這些日子以來便不曾提起過木蓮的歸屬。
現在,墨譽要收了木蓮做房里人,卻連個侍妾的名分都沒有,如此草率唐突,且弄得整個相府的丫頭們人盡皆知,百里婧頓時蹙起眉頭,睨著丫頭平兒,冷聲道︰「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不準胡說!本宮倒想看看,墨四公子的膽子究竟有多大,竟對本宮的貼身侍女如此輕薄怠慢!」
平兒一言引來了是非,嚇得忙跪在地上︰「平兒多嘴!平兒知錯!請公主息怒!四公子他沒有輕薄之意,只是木蓮姐……」
百里婧不再听她解釋,抬腳邁出了「有鳳來儀」的門檻,直奔「浩然齋」而去。墨譽身邊的小廝水生擔了兩桶水準備去澆院中的花草,見百里婧突然來了,嚇得忙放下水桶,桶中的水灑出了一小半。
「水生給婧公主請安!」水生忙跪下道,府中仍流傳著婧公主惡毒的「美名」,哪個房里的小廝丫頭都對她心存忌憚,這份忌憚較之木蓮要深得多,畢竟百里婧是皇女,誰也惹不得。
百里婧掃他一眼,沉住氣問道︰「四公子呢?」
「四公子正在房中……習……習字。」水生結結巴巴道。
百里婧便徑直入了院中的天井,邊走邊道︰「進去通報一聲。」
水生從地上一溜爬起來,連連稱是,飛快地爬上三階樓梯,站在墨譽的房門前道︰「公子,公子,婧……婧公主駕到!」
墨譽是新科進士中書法寫得最好的,做了七皇子百里明煦的侍讀,其中有一項任務便是教授七皇子書法,明日常朝過後就要上任翰林院編修,他年紀輕見識少,心中不免忐忑難安,是以,早早起床讀書習字,頗為用功。
听到水生的通報,墨譽的筆沒拿穩,在白色的紙面上劃下了一道難看的印記,一步錯,滿盤皆輸,快要寫好的這幅字如此輕易地就毀了。
他懊惱地擱下筆,繞過書桌朝外走去,又定住腳,低頭打量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番,簇新的藍色錦袍,是府里新為他添置的,沒什麼不妥。將頭發捋了捋,才想起方才已經梳過,想必也還算齊整。
手忙腳亂。
剛走到門口,卻又折返,將桌上的鐵籠子拎起來,屋內掃了一圈,俯身將籠子藏在了書桌下面。
胖兔子小黑睡得正熟,被他這麼一驚擾,怒意沖沖地拿胖乎乎的身子去撞籠壁,發出異常不滿的聲音。
墨譽蹲下來,一根手指抵在唇邊,惱道︰「胖兔,你再出聲,今兒個就要進廚房變烤兔子了!」
小黑听不懂他的話,黑眼楮盯著他,繼續不懈地往壁上撞,它的肉實在太多,一撞一蕩,想必也不疼。墨譽無奈,站起身,用腳將鐵籠子往書桌底下又踢了踢,這才快步上前開門。
今日百里婧穿了一身月白色便服,腰帶是藍錦底子,再以金線織就,雲鬢高聳,釵環華麗,盡顯皇女的雍容華貴,又因為習過武,站姿與普通人相比更為挺拔,她只是往那里一立,並未開口說話,便給人一種不可親近的威懾。
听見開門聲,百里婧側過頭,面無表情地看向正走來的墨譽。墨譽生得英俊,舉手投足間都是世家子弟的端正大方,與老二墨覺的紈褲和老三墨洵的粗俗完全不同,也不像墨問那般病弱,他是左相府當之無愧的榮耀。
墨譽有些局促,這是百里婧自嫁入相府後第一次主動來找他,自從他與她就大哥墨問的事情爭執過後,他與她的言談便再沒有和諧過。每次開口第一句就是針鋒相對,他對她的稱呼已經由先前的「大嫂」變作了「毒婦」,如今再見到她,他該如何喚她?
「毒婦」不合適,「大嫂」叫不出口。
方才那般在意衣著,又急忙將那只兔子藏起,竟是以為百里婧會像木蓮一般大大方方地闖進他的屋子,可出來一看才知道,她立在院中,只是等他出來說話,並沒有要進屋中的打算。
思慮間,墨譽已經來到百里婧跟前,雖然同是十六歲,墨譽卻比百里婧高了足足一個頭,與墨問的淡然沉靜相比,他仍帶著少年人的稚氣和傲氣。
墨譽不開口,也不行禮,百里婧忽地笑道︰「狀元郎好大的架子,見了本宮連一聲問候都沒了!莫不是以為做了翰林院修撰,將來會是首輔之臣,又成了七皇子侍讀,少傅、太傅之位指日可待,便開始目中無人了麼?」
墨譽那些忐忑和糾結的小情緒被百里婧這麼一諷,頓時丟到了九霄雲外去,眉間蹙起,月兌口而出道︰「你……簡直不可理喻!」
百里婧也惱了,冷笑道︰「敬告狀元大人一句,木蓮是本宮的貼身侍女,與你們相府里那些丫頭身份有別。狀元大人如今步步高升,大可隨意收了那些丫頭做房里人,怎樣寵幸折辱都無所謂,但木蓮不行,她若嫁人,必得明媒正娶!收起你那些齷齪心思,好好保住頭頂的烏紗帽再說吧!」
說完便不再逗留,轉身往外走去。
墨譽那冠玉般的俊臉氣得漲紅,胸口壓著一塊越來越沉的大石頭,急急上前去一把扯住百里婧的胳膊︰「什麼叫齷齪心思!你給我說清楚!」
百里婧回頭,嘲諷地對上他的眼楮︰「還需要說得更明白麼?府中人盡皆知,連那些粗使丫頭都在背地里說三道四,四公子敢模著良心說確無其事?」
墨譽頓時啞然,前夜他與木蓮確實不清白,可他並非清醒並非自願,卻又不能說確無其事,他雖不想承認,但也瞞不住自己的良心。
「那……不是我所想的。」墨譽憋了半天,只說出這麼一句。
百里婧听罷,厭惡地掙開他的手,怒氣洶涌而來,正面直視他︰「做了就承認!你們這些男人就沒有半點擔當麼?墨譽,本宮警告你,你若是再敢欺負木蓮,讓她受委屈,本宮不會輕饒了你!」
如果說木蓮那個潑婦能把墨譽氣得吃不下飯,那麼,百里婧這個毒婦一出口就能讓他氣得血氣上涌,干淨清亮的眼楮里怒火滔天︰「你是讓我娶她為正妻?就算我肯娶,我父親還有皇帝陛下都不會答應!」
自古新科狀元郎多數婚配當朝公主,再不濟,也是丞相之女或翰林千金,皆為朝中重臣的女婿。墨譽這麼高聲一喊,喊出了他心底深藏的自卑。
這世上的高傲分很多種,有一種人具有睥睨天下無所畏懼的沉穩,他的驕傲不需掩飾什麼,也不需刻意炫耀什麼,舉手投足間都是氣度和風華,他的底氣足,無論處于什麼境況都能應對自如。
而另一種人的高傲卻是因為自卑,他深知自己沒有什麼,在努力去得到的時候便裝作不在乎,他把**和期待藏在沉默寡言的背後,比如,墨譽。
如果說墨問出身不堪,但他起碼是長子,若真要論起名分來,墨問才是名副其實的墨家嫡長子。
但墨譽不同,墨譽的母親是左相府上最卑賤的侍妾,且他出生時母親便因難產而死。他從小遭受府中主母的冷眼,還有兄長的欺凌和鄙夷,被忽視和嫌惡皆是家常便飯。
人人都道左相府的四公子好靜,那是因為他隱忍著,把所有不滿和壓抑都吞下肚,日復一日地在經書中找到慰藉,他清楚地知道,入仕是他唯一翻身的機會,而讀書是他這個庶子入仕的第一正途——
二哥、三哥都是靠父親的權勢謀的官職,他不能與他們一樣,他因自卑而衍生的驕傲,迫使他必須行得正走得端,他不靠任何人,以自己的努力和學識得到陛下的贊賞和朝臣乃至百姓的目光。
明明,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沒有什麼可自卑的。但他卻偏偏自卑了,他的娘是侍妾,他平生最厭惡侍妾之位,卻在酒後犯下如此讓人不齒的過錯,他想盡了方法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娶木蓮為正妻,不可能,納木蓮為侍妾,他不願,但他必須得負責。
進退兩難的境地里竟遭受這般責難與挖苦,讓墨譽覺得十分難堪和惱怒。如百里婧這般高貴出身的公主,她不可能了解他墨譽的心思,她始終處于高高在上的位置,哪怕他如今已高中狀元入了翰林前途似錦,墨譽仍覺得她的目光是不屑落在他身上的,即便百里婧根本不曾這般想過,即便百里婧此刻的怒只是因為木蓮遭受了欺辱。
他不會娶木蓮,喜惡暫且不論,但木蓮的身份已然不夠格,他墨譽是新科狀元,他的妻就該是知書達理的高門小姐。
墨譽這麼一喊,百里婧頓時笑了︰「你倒是實誠,話說的也明白,不至于不清不楚,日後鬧得大家難堪。放心,木蓮不會再去招惹你,你也別去惹她,祝狀元大人早日覓得良配!」
笑容一閃而過,百里婧抬腳就走,墨譽不知怎麼的,手又伸過去搭上她的肩︰「我……不是……」
「喲,二哥,你說怎麼這麼巧,咱們難得來這西廂逛一圈,竟然就踫上大嫂和四弟如此相親相愛,你說要是大哥瞧見了,會不會感嘆咱們兄弟情深哪?說不定他的病立時就好了!」
外面立著兩個身著華服的男子,恰是墨家的老二老三,而開口的那個便是相府主母劉桂香的兒子墨洵。
老二墨覺手搖折扇,眼神輕慢地掃過墨譽和百里婧,嘴角頗具興味地勾起︰「這一大早的,叔嫂就在這里拉拉扯扯,讓下人瞧見了傳將出去,我們相府的顏面也不好看哪。難道說大哥病得不行了,婧公主思量著準備後路?」
盛京四紈褲里墨覺是個異類,少時被司徒赫欺負慣了,其實不大敢去招惹百里婧,只是他對墨問十年以來頗為厭惡。墨覺的出身與老三墨洵不同,若是沒有墨問,他就是嫡出長子,也不必莫名其妙來個大哥,搞得他爹成了陳世美,他娘橫刀奪愛了似的,而那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如今居然成了婧駙馬,什麼好事都叫他遇上,所以,墨覺對墨問的恨意,比老三墨尋尤甚,能對墨問的妻逞逞口舌之快,多少能讓他心里好受些。
「二哥,你胡說什麼!」墨譽漲紅了臉斥道,伸出去搭在百里婧肩上的手也早已經收回了。
百里婧平靜地注視著墨覺,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神色無一絲惱怒,忽然身形一晃便到了墨覺跟前,墨覺來不及反應,握著折扇的手就「卡擦」一聲被生生擰月兌了臼。
墨覺抖著手腕跌坐在地上哀聲慘叫,老三墨洵被驚呆了,腳步不由地往後撤,百里婧已經閃身過去,「咻」的一聲,利刃出鞘,一片冰涼的寒意頓時抵在了墨洵的脖子上。
「陛下御賜的玄鐵盤龍匕首,削鐵如泥,喜飲人血,你有幾條舌頭夠它割的?嗯?」百里婧緩緩出聲,面色平靜無波。
頸部動脈被匕首抵住,似乎連跳動都立刻靜止了,墨洵僵著腦袋抬著脖子半分都不敢動,眼楮一點一點往下瞅,定在那閃著寒光的匕首上,結結巴巴地開口道︰「不,沒……沒有……你別……」
百里婧沒听他說話,冷笑道︰「二弟三弟的興致真不錯,可惜本宮今天沒興趣陪你們耍嘴皮子!」
沒再看他,掀起眼皮環顧那些戰戰兢兢的小廝,突地用力將墨洵往前一推,撞到了墨覺的身上,兩個人疊在一起砸出「 咚」的聲響。
玄鐵匕首重新收入袖中,百里婧淡淡道︰「你們幾個,帶你們的主子去看大夫,多抓幾副藥回來吃吃,若是他們不小心一命嗚呼了,你們的兩位女主子可就要改嫁他人了!」
說罷,也不管一旁的墨譽是什麼神色,百里婧徑自朝「有鳳來儀」而去,她的身邊沒有一個丫頭跟隨,氣勢無懼無畏。
墨譽目送老二老三被小廝們帶走,鬼哭狼嚎似的吼叫聲越來越遠,這相府里恐怕還要不太平,是非多著呢。婧公主下嫁丞相府是一個轉折點,將相府內的勢力重新劃分,最病弱的大哥有了最威武的保護傘,最跋扈的二哥三哥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而他墨譽,即便高中了狀元,也不過是稍稍挺直了胸膛,何時才有人真心將他護著?也不算護著,不需要那人有多麼強悍,只要一心為他,便是難得了。
他嘆了口氣,轉身回房,一道綠色的身影從假山後緩步走出……
……
四月初七的常朝上,景元帝正式下詔封韓曄為禮部尚書右僕射,正三品,位置較禮部侍郎略高一級,卻是個十足的富貴閑差。而墨譽上任翰林院修撰,從六品,雖然翰林院職位較低,卻讓人無法小視,只因朝中大臣能參與政務者,多數是翰林出身,那些科舉高中的學子都以能入翰林為榮。
今日常朝主要議的是明日浴佛節大護國寺內的典儀,屆時,景元帝和司徒皇後會親往大護國寺禮佛,禮部尚書崔明成將諸多事宜一一奏明。節日盛大,治安必亂,盛京城中的府尹奏稱,已將巡邏的守衛軍安排妥當……
朝事議畢,退朝後,朝中老臣或者新晉的官員相攜著跨出殿門,一群人圍在左相和墨譽身側,紛紛夸贊左相教子有方,新科狀元如何才高八斗雲雲。
韓曄著正三品文官朝服,略臃腫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卻絲毫掩不住他挺拔而修長的英姿,他從容邁步走出朝堂,沒有主動與任何一人攀談,黎國舅矮胖的身子隨後跟了上去,招手笑道︰「落駙馬請留步。」
韓曄回頭,星眸平靜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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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劇場
墨問︰→_→我一大好青年,為毛瞬間猥瑣了?
琴媽︰t_t,因為琴媽時間不夠,沒好好細想,親們都想喝肉湯,于是,乃瞬間就猥瑣了。
墨問︰……
琴媽︰有琴果然是廢柴,一上架,字數一多完全hold不住,存稿也用完了,這幾天寫的章節一點都不滿意,所以,後面不能保證字數了,以質量為先,我不能寫得讓自己都不能看,請親們原諒。另,有琴還有學業需要顧及,文突然上架,和課程安排有沖突,有琴會努力調整,盡量穩定更新時間,不讓親們久等。
韓曄︰+_+終于,我的戲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