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佛誕節,傳說是佛祖釋迦摩尼的降生之日,這一天,盛京有熱鬧的廟會和祈福活動,是一年中不可錯過的盛大節日。
天色剛亮,盛京的百姓們就齊齊出動,別的地方倒還好,獨各大寺廟人聲鼎沸。大興國從景元帝到普通百姓,都信奉佛教的經典,且相信四月初八去寺廟禮佛便能得菩薩保佑,可得平安幸福。
一大早,由朝廷禮部籌劃準備,在盛京皇城近郊的大護國寺舉行了盛大的禮佛儀式,景元帝、司徒皇後以及各級朝臣身著禮服,俱都前往大護國寺出席聖典。大興國在景元帝的統治之下日漸興盛,百姓們也越發相信佛事和天子,認為在天子的恩典和佛祖的庇佑下,盛世終將到來。
一時間,大護國寺擠滿了百姓,紛紛堵在大護國寺外,虔誠地等待著祈福開始,福澤降臨大興。
為保護帝後和朝臣的安全,朝廷出動了大量的禁軍,將舉行祈福聖典的大護國寺團團護住,水泄不通,即便如此,還是有百姓按耐不住激動朝內擁擠著。
除卻大護國寺的盛況,京城其余的各個寺廟也都車水馬龍,比如,離長興街不遠的法華寺,今日的香客尤其多。法華寺也在皇城近郊,與大護國寺相比,它的年歲更為悠久,先太子在世時,法華寺為皇家寺院,無論是藏經樓還是舍利塔,在整個大興都頗具盛名,是每個來盛京的僧侶必來朝拜的地方。
只是景元帝登基以後,對法華寺放任自流,未加器重,致使這座皇家寺院淪落為民間寺院,然而,廟不在大而在久,百姓們更願意相信古剎中的菩薩,雖然法華寺地位下降,香客卻仍舊源源不斷。
京中六品及以上官員按定律必須出席大護國寺內的祈福聖典,因此,天還沒亮,左相墨嵩便與墨譽一起急急出府奔赴大護國寺,而墨問和百里婧則來了離相府不遠的法華寺。
路上人多,馬車行得緩慢,百里婧偶爾掀起車簾往外瞧,便能看到高低胖瘦不一的男人女人小孩來來去去,人人臉上都是喜悅,或者挎著香袋索要或施撒結緣豆。按照習俗,四月初八這天,要將用鹽水煮好的黃豆盛于籃中,施于路人,以示與四方結識好緣分之心意。
墨問與她同乘一輛馬車,坐得無比端正大方,昨夜百里婧睡的前院,一早去偏院找他時,墨問還沒起,他拉著她的手寫字,說昨夜太冷,他沒睡著。
百里婧替他把衣穿好,又將發束好,他不知從哪弄了一根細細的錦帶,將那枚深海血珀的哨子串好,毫不知恥地掛在了脖子上。
百里婧費解地看著他。
墨問卻無辜且理所當然地寫道,寺里人多,我怕與你走散,哨子一丟,豈不更難找到你?
百里婧啞然失笑。
似乎從嫁給墨問開始,百里婧的話一直不多,除了日常的關心和必要的對答,她一般不主動開口,與上次在碧波閣宴會上她肆意罵黎戍的輕松語氣完全不同。坐在馬車里,墨問突然就想起那日碧波閣內的場景,但他不會說話,便失了先機,沉靜的黑眸盯著她的側臉,輕輕呼出一口氣來。
到了法華寺時,百里婧扶墨問下車,早晨有點冷,又為他披上了一件黑色的長披風,系好帶子,剛好便將墨問胸前垂著的那枚血珀哨子遮住了,倒沒覺得奇怪。
法華寺內早就擠滿了人,車馬聲,賣香燭的吆喝聲,孩童的哭鬧聲,大人的談話聲、訓斥聲,還有心慈的婦人念念有詞的誦經聲,此起彼伏。
即便是寺廟中,富貴人家也有富貴人家的好處,相府的馬車可以直接駛入僻靜的內院,由內院後門的通道可以直接前往大雄寶殿,至少入殿前無須與人擁擠。
寺中台階多,墨問的步子虛浮,沒百里婧穩健,走著走著,百里婧與木蓮便不自覺走到了前面,墨問與遠山被丟在了後面。
「婧小白,你說的那棵菩提樹在哪呢?」木蓮問道。
「前面。還有點兒路。」百里婧往前一指,「從這個門穿過去,在大雄寶殿的一側。」
「快點!快點!我想看看那棵菩提樹到底有多大。」木蓮拽著百里婧的手,兩個女孩都是跳月兌的性子,跑起來兔子似的快,不一會兒就穿過門洞不見了。
墨問沒跟上去,索性停下了台階上。
遠山問︰「主子,怎麼不走了?」
墨問未答,唇角一勾,沒繼續前行,而是拐進了一旁的偏門。
遠山費解地直皺眉,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到了到了,就在那!」百里婧又一指。
「看到了!」木蓮定住腳,睜大眼︰「哇,真的好大一棵!比鹿台山上最老的樹還要粗!居然還掛了這麼多紅綢帶!」
菩提樹是佛門中的聖樹,樹干粗壯雄偉,樹冠亭亭如蓋,葉片細長似尾,表面光滑不沾灰塵,相傳,釋迦摩尼便是在菩提樹下悟道的,此後,信佛的人們見菩提樹如見佛,而法華寺中的菩提樹在盛京百姓的眼中卻有另一番意思——
百里婧仰頭注視著樹上垂下的無數道紅綢帶,沒做聲。許是來得早了,菩提樹下還沒什麼人,木蓮贊嘆著菩提樹的宏偉壯觀,略一低頭卻就瞧見樹下有一個人,頓時拉了拉百里婧的衣袖︰「喂,婧小白,你瞧瞧那是誰……」
百里婧收回出神的目光,循著木蓮的眼楮望去,一眼就看見樹下站著的那個穿紅色錦服的男子,頓時笑了,抬腳朝那人跑過去,一邊出聲喚道︰「赫!」
司徒家以紅色為服色,婧小白和司徒赫小時候都是一身的紅衣,只是赫後來上戰場殺敵,常穿玄鐵鎧甲,那日在碧波閣相見,他傷勢未愈,只著了尋常的便服,今日這一身卻是許久不曾見過的紅衣。
男子多數不著紅衣,除非是大婚之時,因為紅色很挑人,英俊的人可能穿了顯俗,而凡夫俗子更會俗不可耐,鮮少有人能將紅色穿得如司徒赫這般風姿綽約。
在百里婧開口喚他之前,司徒赫並沒有看到她,他的視線也一直放在菩提樹上掛著的那些紅綢帶上。乍听到熟悉的聲音,頓時有些驚醒了似的朝來源處望去,婧小白今天里頭穿了一身鵝黃色齊胸襦裙,外頭罩了件淺藍色的外衫,身邊沒有別人,竟像是從夢中而來。
司徒赫抬腳朝她走去,英俊的面容如刀削斧砍般稜角分明,錦衣的領口、前襟繡有黑色絲線,頭發高高束起,不見半分頹唐之態,英氣勃發。
身後的親衛隊長周成和趙拓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司徒赫步子大,很快邁到百里婧身邊,低頭打量她,又直接伸手過去捏她的臉頰,蹙眉問道︰「怎麼又瘦了?」
百里婧也低頭看自己,疑惑道︰「又瘦了麼?」只有赫每次一見面就說她瘦了,除了他剛回京述職的時候說他胖了以外,她自己卻毫無察覺︰「我感覺沒有啊。」
兩手掐著司徒赫的腰比了比︰「赫,我覺得你也瘦了,腰細了點。」
司徒赫擰眉瞪她︰「比劃得出來麼?胡說。」
百里婧笑嘻嘻道︰「我都比劃不出來了,那赫用眼楮就能看得出來麼?也是胡說。」
司徒赫不和她爭,微微俯身,捏她的臉用了點力道,恨聲道︰「就你這張嘴厲害!」
百里婧揉著被捏痛的臉還在笑,指著菩提樹上的紅綢帶道︰「赫,你也去掛個紅綢帶吧,掛得高高的,保佑你早點找個好姑娘啊,你年紀也不小了。」
司徒赫唇邊的笑一僵,鳳目看著眼前的大片紅色,覺得酸痛,微微眯起了眼,只是答︰「掛過了。」
「什麼時候掛的?」
「很久以前。」
「多高?」
「很高,你看不見。」
百里婧問一句,司徒赫答一句,來來往往的人漸漸多了,卻數司徒赫這聲紅衣最為惹眼,不時有人講目光投在他的身上,再一看他身側的女子,艷羨聲更大了。
「真般配。從沒見過這樣天仙似的美人兒,還有這樣俊的年輕人!」
「嘖嘖,天生一對啊,瞧那模樣,那身段,那親昵勁兒,已經挽了發髻,想必已經成親了,莫不是來菩提樹下求子的?」
「哈哈,有理有理。」
法華寺中的菩提樹又叫姻緣樹,樹上高懸的條條紅綢帶上寫了無數個心願,大都是求姻緣,求子的也不在少數。
木蓮听罷這些議論,暗暗抹了把汗,卻在听到下一句時別開了頭︰
「今兒個是怎麼了?盡是些天仙似的美人來法華寺祈福,瞧瞧,那邊也有一對兒。在散結緣豆呢,要不咱們也去討幾個過來?」
一群原本散開在菩提樹下的人,這會兒都不約而同地朝同一個方向涌去,使得偌大的樹蔭華蓋下只有百里婧和司徒赫二人分外突出。
「別急,都有,結緣豆多著呢,大家都有的。」
溫婉的聲音在人群里並不大能听得見,倒是有不少小孩子在哭鬧,百里婧和司徒赫終于朝那邊看過去,太多的人了,擠得散不開,可那個人的個子太高,輕而易舉就能讓人發現他——
韓曄。
他的身邊,是他的妻。
這世上總有一個人,能讓你的歡顏瞬間冰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