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隊長高興地說︰「那肯定是比去年要好,」又加了一句,說道︰「實際上去年的收成也不壞,是過去十二年來僅次于大前年的第二好年景……」忽然壓低嗓門說︰「差不多是十三年前的兩倍……」
徐隊長的說法很是隱晦,去年、前年又十二年,繞得金大力直感頭暈,而褚要強卻苦笑著表示理解。
胡會計顯然也沒個準數,他說︰「現在只是預分,和收成暫時掛不上鉤,只有到年終結算的時候才能知道社員收入到底增加多少,具體的數字需要秋收以後才能知道。」
褚要強不由笑了起來,說道︰「千萬不要瞞產啊,否則好事要變成壞事喲……」
徐隊長老臉一緊,瞞產私分他是萬萬不敢的,老石頭就是被他舉報,他豈敢再蹈覆轍,連忙說︰「不會不會……」
到底會不會瞞產,現在也就是徐隊長口頭上這麼一說。農業生產,尤其是糧食生產,向來都是執行的國家「統購統銷」政策,即征購和配售(又稱計劃收購和計劃供應),所謂交公糧,賣余糧,剩下的才是自己的口糧。公糧是必須交的,余糧也是必須賣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有一點,國家對于余糧的收購價是低于市場價的,所以就造成了不瞞產收益有限,瞞產則大有可為︰瞞下來的產量,出,則可以市場價在黑市出售;入,則可抵口糧之不足,畢竟農戶的口糧不夠吃了,去糧管所買或黑市買,價格都要高于夏收秋收時農民賣余糧時候的收購價。
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社員們反而擁護那些敢于瞞產的社隊干部,金大力很擔心到時候徐隊長又要頂不住來自隊員們的壓力,到最後來一個變相瞞產,比如說提高留種、飼料、機動與儲備糧的比例等等……又因為今年民誠三隊增產已成定局,即使少賣余糧,其完成收購總數還不會比去年低,很容易就能夠蒙混過關。
得盯著他們……金大力暗暗決定,盡管知道這麼做最招人恨,可為了老爹和褚伯伯的前程,他也顧不上這麼多了。
徐隊長到底是喝多了酒,性子上來了,說話也沒了顧忌,又開始大放厥詞,說道︰「年年喊‘農業學大’,學得人都變懶了,以前記工分,還有按時計酬、按件記分這些方法,推行大式評工記分制度以後,取消定額管理,只記個人勞動天數,一個月評一次工分……結果哩,‘大式’變成‘大概式’,干多干少,干好干差,根本就不加考察……」
孔支書酒也喝多了,他這個大隊支書畢竟是靠苦干干出來的,對于大式計工分造成生產積極性下降頗有微詞,所以也順勢說道︰「現在的社員下田勞動都有順口溜,叫做‘出工叫人,田頭等人,干活看人,收工軋人’,這怎麼行唷,看今年的民誠三隊,精神面貌就很不一樣……」說著說著,就意識到說溜嘴了,不是說春耕時節孔支書忙得都沒空來三隊的田頭視察嘛,怎麼他還能知道隊員的精神狀態?
孔支書不停地拍打額頭,連連自嘲說︰「喝多了,瑪德,貪杯就是不好……」
褚要強似有所思,皺著眉像是在找什麼東西。金大力早有準備,一會兒之後遞給褚要強一張紙,紙上寫著的正是徐隊長和孔支書二人的酒後真言,也叫酒話。至于說這二人所說的是「酒話」還是「真言」,相信二人會懂得如何選擇。
贊許地拍了拍金大力的小腦袋,褚要強不動聲色地繼續听著大隊小隊干部的「胡扯」,而金大力則繼續有選擇地記錄著一些對于褚要強來說可能有用的話。
時間就這麼滴滴答答流逝,一轉眼就快要到晚上十點了。
褚要強抬腕看了看手表,然後提出要去翻一翻生產隊的賬本。徐隊長與胡會計沒口子的答應,一行人很快離開。
金大力本來也想跟著一塊兒去,奈何小身板不配合,呵欠連著呵欠,最後在金三坡和褚要強的連番勸說之下,才算答應留在家里睡覺。
天亮的時候金大力醒來,結果得知褚要強一大早就坐大隊綜合加工廠的車子回省城了。金大力好一通埋怨,金三坡卻說這是褚要強的意思,不想吵醒他的好夢。
這是褚要強的好意,金大力卻還是有點心結,本來還準備弄一些水產品讓褚要強帶回去的,結果褚要強連機會都沒給他。
金三坡似乎是看出了金大力的不滿,笑著說道︰「你林阿姨懷孕了,褚老師怎麼舍得在鄉下多住?」
「真的?」金大力驚喜異常,褚要強和林阿姨兩個人,其實金大力更喜歡林阿姨多一點,因為褚要強戴著玳瑁眼鏡的樣子,嚴肅遠大于親和,而林阿姨又從不掩飾自己對金大力的疼惜,所以,金大力有這樣的情感對比,其實是毫不奇怪的。
「該給林阿姨好好補一下了。」金大力自言自語,忽然又問金三坡,道︰「爸,你和媽媽有沒有想過也給我添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金大力這個問題不是突發奇想,而是在前世他有過記憶,似乎是听誰說的,說母親曾經流產過,後來和父親居住在縣城,這問題也懶得向母親求證了。現在听到金三坡提起林阿姨懷孕的事情,馬上就產生了如是想法,雖說家里條件還很不寬裕,但至少比前世的時候要好得多,不是麼?
金三坡回答的很實際,他說︰「當然想過,不就是沒有指標嘛……再說,家里現在的條件還不寬裕,暫時只養你一個,過日子也就輕松一點……總之是有利有弊,等將來家里條件好一點了,再通通關系,弄一個指標吧。」
等將來就晚了。金大力真想大喊一聲,總算頭腦還算清醒,略一沉吟,道︰「公社里面有一個計劃生育領導小組,爸你知道的吧?」
「怎麼了?」金三坡問道︰「這個領導小組在十六年前就已經成立了,在不和諧年代曾經中斷了幾年,五、六年前吧,又成立……這很正常。」
「那今年公社里又增添了一名專職的計劃生育干部,這你總不知道了吧?」
「我要知道這個干嘛?計劃生育的口號無非就是控制小三兒,第三胎不行,咱生養第二胎總歸是沒問題的。」
「這……」金大力覺得在這個問題上面和父親沒辦法溝通,只好轉移話題問起金三坡,昨晚在生產隊的賬本看得怎樣。金三坡點頭說︰「賬本一筆一筆地查對過,沒有做假賬和漏賬,看得出來,胡會計做賬很小心。」
金大力笑言︰「你可拽了,在以前你是沒機會查閱生產隊賬本的。」心里卻暗暗下定決心,要是得知老媽想去墮胎,一定要千方百計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