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三輪駕駛員的本意並不是要冒充地委干部,他本來想說「是地委與公安局的意思,讓他開摩托車送人」,大概是太緊張的關系,說到這兒,嗓子眼就給卡住了。
進縣委大院上班的那人很快就釋然了,省委大院的孩子來縣委走親戚,地委領導派三輪車接送……當下不敢怠慢,連忙說道︰「是這樣的,今天縣委要在青楓公社召開專題現場會,暨‘打擊城鄉ZB主義勢力運動’動員會,縣委就留一個常委在大院值班,其他領導都下鄉去了……」
糟糕!
金大力一下子聯想到老爸金三坡,根本就來不及再听縣委大院工作人員的窮墨跡,回身抓住三輪摩托駕駛員。
「快,快,趕緊去青楓公社。」
從縣城到青楓公社的大路實際就是一段公路加一段泥路,公路還好說,泥路就夠嗆了,雖說沒下雨,塵土飛揚卻是免不了。四個人一路風塵僕僕,趕到青楓公社大院,又一打听,因為今次的會議規模較大,已經超過了公社大會議室的接待規模,所以,會場就安排在公社的影劇院。
金大力暗自咋舌,老影劇院滿座也有四五百座位,該不會有這麼大規模吧?
忐忑之中,金大力帶著身後的三條尾巴——其中兩條還是公安制服,穿過街道,來到了影劇院側門。平常的時候,影劇院的側門是不開的,只有在一些大型會議、不需要檢票的時候,又因為會議參加者進出頻繁,才會開著側門方便與會者進出。
在擴音器的助力之下,老遠就能夠听見影劇院方向傳來慷慨激昂的語聲。金大力循著聲音,急匆匆來到側門前,伸手一推,一腳踏入,眼楮四下里一掃,很快就看到了坐在主席台下首第一排的徐根民,然後才把注意力放在了主席台的各位領導。
影劇院的工作人員剛挨個兒給主席台上的領導茶杯里續了水,柳非慷慨了一通,正覺得嗓子冒煙,一口水灌下去,忽然听見邊門「吱呀」,一個尖細的童音高高的嗓門叫道︰「我要見縣委的領導!」
全場鴉雀無聲,緊接著,與會的青楓公社人員認出了是金大力,「咦,這不是民誠三隊金三坡家的怪胎嘛……」噗嗤就有人笑了出來,笑聲就好像能夠傳染似的,一傳十、十傳百,傳了一圈只不過花了不到半分鐘時間,頓時,整個會場哄堂大笑,一點嚴肅性都沒有了。
「同志們安靜,都安靜!」柳非用力拍著麥克風,擴音器里傳出沉悶地響聲,很快就把不嚴肅的氣氛給壓制下去了。而側門那里,負責會場紀律的公安員與治保委員也已經趕過去。
柳非盡管心中有老大的不快,這個時候也只能暫時壓下去,只是想著等會議結束以後要好好鎮一鎮青楓公社的工作人員。心里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注意力就難免有了分散,講話稿一連有好幾個地方念了錯別字。這一刻,柳非的怒意逐漸逐漸地冒了出來。
※
駐青楓公社的公安特派員姓陳,叫陳宏彰,歲數不大,也就是三十不到的樣子。金大力對這個人還是熟悉的,因為青楓公社改青楓鄉之後,這位陳公安員就是首任青楓鄉派出所所長。
陳公安員虎著一張臉,走近了之後斥責道︰「領導在台上講話,你們在下面吵吵鬧鬧像什麼樣子。」唬完了這一句,像是才發現似的,與另二名公安制服的同志點點頭,問道︰「你們兩位同志……」
金大力的三個跟班已經完全失語了,這麼大規模的會議,已經完全超過了他們的承受能力,只好把金大力推在前面,簡單介紹了自己的工作單位,然後就絕口不言,意思是今天這事是以小朋友為主,咱們就是幫他拎醬油瓶的……
「陳伯伯,這里有一封急信是交給縣委的負責人的……」金大力從解放包里掏出信件,信的封口是開著的,陳宏彰滿臉狐疑,打開信封,就要把信抽出來。
「陳伯伯,我覺得您不看信比較好……」金大力的笑容很燦爛,說的話卻總讓人感到有點陰森森的。
陳宏彰本來還有點不信邪,然而,當他觀察了陪同金大力的兩名民警制服的同行之後,這個念頭當即打消掉了,尤其當他看到其中一人的手指朝著天花板的方向戳了戳,似有所悟,點點頭說︰「你等著,我請示一下我們領導。」
一層一層往上請示,最終信封到了縣委辦副主任許嘉上手里。許嘉上作為縣委辦副主任,日常分工並沒有指定對口服務某一位副書記,而是專責行政、會務、安保等工作。當他手里拿著信封,一度還有些莫名其妙,難道說這是一封匿名告發信?問陳宏彰,陳宏彰也說不出所以然,只說那里的兩名公安同志,是地區中心縣派來的,還提到了公安同志手指往天花板方向戳了戳的細節。
這麼一來,許嘉上也不敢把信捏在手里了,說了句「知道了」,然後就弓著腰,繞到舞台上,把信封交到了縣委書記薛國祥手里。
金大力總算松了一口氣,然後對著仨跟班說︰「看著吧,很快就會知道答案的……哎,站著干嘛,坐,都坐啊……」
這三人面面相覷,最後都苦笑著選了一個空座坐下。
※
縣委書記、縣革委會主任薛國祥,很隨意地坐在主席台正中央位子上,左手夾著一支香煙,右手正翻閱著會議講話匯編,當許嘉上把信封遞給他的時候,薛國祥甚是意外,還有點生氣的意思,要不是人坐在主席台上,他還真想問清楚事情的緣由。
你這個縣委辦副主任是怎麼當的,一個小屁孩,說想見縣委領導,你就把信遞過來了?還有沒有一點原則性……
薛國祥如是想著,揮揮手,支走了許嘉上,然後從信封里抽出一張信紙。下一刻,本來是不以為然的神色當即變得凝重無比,就連隨意的坐姿也調整到了端正無比。
與此同時,柳非的講話還在繼續。
「縣委認為,召開這樣一次動員會,統一全縣黨員干部的思想,是很有必要地……從短短十幾個小時的社情情況反饋來看,更證明了縣委決策的正確與英明。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有的生產隊隊長,居然還偷偷組織社員到公家的竹園砍竹子,然後把毛竹變賣,錢歸賬結算工分,賣剩下的竹子當做福利,每戶發一根晾衣竿……同志們啊,我們的覺悟不是在進步,而是在倒退啊……」
柳非痛心疾首,食指重重敲著桌子,喝了一口水,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胳膊肘好像被薛國祥踫了一下,不禁有些奇怪,看了看,卻見薛國祥遞過來一張信紙。
柳非開始的時候還以為是下面的同志遞上來的辯論紙條,隨意掃了一眼,掃到下面的落款,視線頓時凝在一起,連忙雙手捧起信紙,一字一句看了起來。
「國祥、並順南縣委各同志︰你們好。
據反映,你縣青楓公社民誠三隊隊長徐根民,因低買高賣,投機倒把而遭批判。若此人再無其他問題,我意可嚴肅教育一下,讓其繼續回生產隊領導生產。
另聞民誠三隊夏糧增產明顯,這是好事,希望你們能慎重對待,切忌打擊干部社員勞動積極性,的農村政策是鼓勵增產增收的,若能保持民誠三隊高產勢頭,當以靜觀為宜。這是我個人的意見,請國祥同志並縣委各同志酌處。
此致
敬禮!
褚志仁
1979年8月」
[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