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力剛走,馮海剛就上門了。與往常的耀武揚威有所不同,今天的馮海剛倒是低調,後面居然沒有跟班。
「三坡,在啊,呵呵……」馮海剛挺熱情的,一點兒也看不出之前雙方曾有過的芥蒂,和金三坡握手之後,很自來熟地自己找座位坐下了。
金三坡挺佩服馮海剛的,換做是他,和對方吵到要幾乎撕破臉皮了,怎麼著都不好意思再上門嘻嘻哈哈了。而這位,渾當做沒事一樣。
「馮隊長,請坐。」金三坡的性格向來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說實話,他還學不來、也做不到生硬拒絕,但要他也滿臉堆笑,那就更做不來了。
「馮隊長今天來,不知道有沒有我能夠幫得上忙的。」
「哦,三坡同志,千萬別誤會,是我來幫你的忙,」馮海剛笑呵呵地拿出幾份證明材料,遞給金三坡,說︰「這是我們工作隊去師院調查你入黨一事的結論,副本材料已經上交組織部門存檔……我真的沒想到啊,材料很感人,絕無負面評價。」
「那就多謝馮隊長了。」金三坡的戒意並沒有完全消除,他可不信,馮海剛會無緣無故把姿態放得這麼低,肯定還有其他的事情。
馮海剛果然還有其他事情,就是不知道是好事呢還是壞事。
「三坡啊,你是我們順南縣的驕傲啊,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你是我們順南縣建國以來第一個考上研究生的。」
「這個……」金三坡還真不知道有這典故,這是對他的褒獎,卻是不好意思就這麼接下話茬,只好支吾過去。
「說來慚愧,我的女兒去年與你一起參加了高考,她就沒有這份學習的勁頭,最後落榜了……這死丫頭受了一次挫折就放棄了再考的心思,現在還待業在家,整天要我幫她安排工作……」與所有的父親一樣,馮海剛說起了自己的女兒,整個兒就是一慈父,嘮嘮叨叨一大串廢話,最後說道︰「小女放棄高考,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對于自己的知識儲備沒有自信,三坡啊,雖說你現在考上了錦海大學的研究生,可畢竟曾是師範學院中的一員嘛……你看,我一個國家干部,為自己的女兒開後門進工廠,影響很不好,所以,我還是決定讓她繼續參加明年的高考,不知你這位師院的高材生,嗯……」
話說到這個份上,金三坡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他倒是並不拒絕幫這樣的忙,只是,他的時間也不是很多。
「馮隊長……」
「哦,不急不急,我知道你一定會有難處,你先考慮考慮,有什麼難處可以說出來,我一定想辦法解決。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你看……」
「哦,好的,我考慮一下,明天再給馮隊長答復。」
「那好,再見,三坡同志。」馮海剛對于金三坡沒有當面拒絕很滿意,出了門,忽然又折返回來,拍著自己的腦袋,自嘲道︰「看我這腦子,一丁點的事也會忘記。」說著掏出一張照片給金三坡。「這是小女的照片,將來也是你的學生,你先認認人。」
照片給了金三坡之後,這一次到底是真的走了。
金三坡拿著照片,只看了一眼,心扉怦然而動。
「爸,你運氣不錯……」金大力抱著兩壇子酒,興沖沖進門。
金三坡趕緊把照片藏好,心虛說道︰「呵,還真是運氣不錯……」
「剛才出門的好像是工作隊的總隊長吧,他上咱們家有什麼事?」
「沒事……哦,有,就是過來說明一下,工作隊去南江師院調查了,證明我不是雙突黨員。」
「這是好事啊,怎麼你反而臉色怪怪的?」
「有嗎?哪有……對了,你小叔那里的兔子怎麼樣,沒有中暑吧?」
「兔子還行……」說起兔子,金大力的虛榮心上來了,科學養兔在後世是一句喊濫了的口號,但在這個年代,卻是不折不扣的致富捷徑。金大力曾經做了一個比較,最後發現,金五坡養的兔子,夏季存活率遠遠高于其他社員家里養的兔子,這其中,最主要的功勞就是來自于金大力——確切的說,是和金大力單線聯系的省農科院技術員沈偉超。
「這樣啊……走,咱爺兒倆一塊兒去瞧瞧。」
「行。」
「哦,你先過去,爸先換一件衣服。」金三坡忽然又返回屋里,一會兒之後才出來,金大力注意到,老爸似乎不是換一件衣服,只是把身上的的確良襯衫月兌掉,只穿著襯衫里面的背心出門而已。
有古怪……金大力暗自嘀咕,表面上則不露聲色,裝作沒事人一樣。
※
順南縣城東方紅路3號。
在青楓公社影劇院舞台更衣室、書記踫頭會上決定了的、縣委常委會議如期召開。
省委書記處書記褚志仁的私人信件,在座的常委都已經看過了,所以,會議一開始,照例是一片沉默。
「大家都談一談自己的看法嘛。」薛國祥說道,他曾是褚志仁的老部下,當年師政委手下的團政治部主任,他也被老領導打了個措手不及,要說柳非有情緒,他還有情緒呢。
「還有什麼好談的,省委褚書記不是已經替縣委做出決定了嘛……」柳非的氣一直就不順,這時候也不管不顧了,心里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
「老柳,柳非同志!」薛國祥非常吃驚,忍不住大聲打斷了柳非的話。
「我還是常委,我有權利發表自己的觀點。」柳非的火爆脾氣一下子就被點燃,「我提議,縣委發文省委,個別省委領導的私人意見,是不是可以否決縣委決議……」
「常委會議題不搞臨時動議。」薛國祥生怕柳非越說越離譜,又加了一句,道︰「你只能以個人名義向省委反映意見。」
一二把手有鬧僵的趨勢,底下的宣傳部長連忙說道︰「我看不如這樣……鑒于民誠三隊的夏糧生產增產明顯,這方面的成績是不能抹煞的,徐根民同志繼續領導民誠三隊的晚稻生產與秋收;另外,工作隊也不必回來,留在青楓公社繼續指導其他生產隊生產……」說到這里,又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可以讓工作隊的同志和民誠三隊比一比嘛,究竟是什麼樣的生產方式,才能真正地提高糧食生產產量……」
宣傳部長的思路很好,其他常委深受啟發,你一言,我一語,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
對于其他常委無原則的妥協,柳非是看不慣的,氣悶之下,干脆離席來到會議室外,站在走廊里,一支接著一支抽著煙,直到滿地的煙蒂了,這才走進會議室,輪到他的時候,草草說了幾句,無非就是堅持前次縣委決議。
常委會表決結果,十比一,徐根民繼續領導民誠三隊生產,工作隊暫不撤回。
「散會!」薛國祥疲累地說著,照道理說,褚志仁是他的老領導了,上一次縣委決議出台的時候,他還打電話向褚書記簡單匯報過,當時褚書記也沒說什麼,可就是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今天的現場會上,曾經是他最敬重的老領導,會來這麼一手,毫不夸張地說,縣委的威信蕩然無存。
可盡管如此,褚書記的私人意見必須貫徹到縣委決議之中,不僅僅因為褚書記是他的老領導,需要他全力維護褚書記的權威,更關鍵在于,以褚書記的層次,肯定比他局限于縣委一隅站得更高、看得更遠;而今天褚書記的私人意見,又有誰能保證,將來不是他得以正確站隊的關鍵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