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力很不好意思地說︰「給師娘磕頭也是應該的……」卻不料師兄師姐淚水漣漣拉著他一個勁感謝,倒是有些明白過來,畢竟當年一別已成永隔,這兩年,差不多是自己在替他們盡這份義務,有前後這麼大反差的態度也不足為奇。
晚飯是在僑辦招待所定的酒席,很豐盛,名煙名酒,普通人一般都買不到,但對于華僑卻是例外,有定量供應。所以,一頓晚飯,不獨金大力滿意,馮海剛更是滿意。
吃完晚飯之後,馮老鍋把馮海剛和金大力單獨叫到自己的房間里,反倒把自己的家人關在房間外。
金大力忍不住問師父的年齡,得知才五十八歲,不由得一陣心酸,如果光從外貌判斷,馮老鍋的年齡與七十多歲的農村老漢幾乎等同,難怪倆兄弟與一子一女,每次目光落在他臉上,總要黯然落淚。
金大力又幫著師父給馮海剛泡了一杯茶水,猜想師父可能要和他們說去留的問題。果然,當馮海剛和金大力一落座,馮老鍋當即問道︰「馮主任,像我這樣的僑眷,留在老家的話,在住房方面有哪些政策?」似乎是明白二人有關他為什麼留下而不走的問題,馮老鍋又說︰「國光和國電都很能干,當年我和老婆子給他們的十幾根金條和兩萬多美金,他們開酒樓、開工廠,生意還算紅火,我們馮家現在也算是億萬富翁了……」
馮海剛連連咋舌,發覺金大力面不改色,倒是羞慚不已,示意馮老鍋繼續說下去。
「國光和國電可能有些瞎操心,生怕我這個做大哥的到了香江,把他們的生意都接手過去,今天他們兄弟已經分別暗示了兩次……兩個叔叔待小君和小竹也不錯,小君名下有兩間工廠和上千萬的房產,他本身還在米國的哥大進修研究生;小竹管理著十幾家酒樓,個人存款也有好幾百萬……我最掛心的就是這倆孩子,既然他們過得都還不錯,我就決定不去湊這個熱鬧了……現在這樣挺好,想來看我這個大哥就來,咱們兄弟幾個還可以開開心心隨便聊聊,就怕人過去了,兄弟都沒得做……」
二人恍然,金大力覺得還是師父想得深遠,馮海剛則不以為然,不過,這是人家的家事,他也只能暗嘆可惜了。
「按照政策,被擠佔了的華僑或僑眷自住房,應該退還……這一點馮老先生盡請放心,我們各級政府一定會想方設法勸退擠佔房屋的農戶,到時候,準保還給你們原滋原味的馮家大宅。」馮海剛解釋著華僑發政策,作為僑務干部,這些政策信息熟得不能再熟了,真可謂信手拈來。
馮老鍋搖頭說︰「怎麼好意思趕別人走……」
「房子還在,想要得到資金方面的賠償……很困難……」
馮海剛還以為馮老鍋要錢,卻不料馮老鍋的思想境界非常高,直接問自建住房的問題。
「不是賠償,國光和國電也不缺錢,就是想自己造房子。」
馮海剛又是喜笑顏開,看他表情,還以為造好了房子是送給他似的。
金大力師徒二人對于馮海剛莫名其妙的興奮都大為不解,而一旦听了馮海剛所說的,倒是有點明白了。
根據規定,農村僑戶僑眷自建房,按標準供應所需的木材、鋼材、水泥、玻璃,關鍵一點是收取僑匯(外匯)。現在市場上鋼材每噸693元、水泥每噸73元、石灰每噸43元、杉木木材每立方米91元,九五磚每萬塊300元,八五磚每萬塊260元、瓦片每萬張1530元……如果以馮家老宅的原有面積重新建造,美元僑匯按1:1.5兌換成華元,再用這部分兌換了的華元購買建材……馮海剛的數學不怎麼好,但也知道對于縣財政來說,每一個美元附帶有一塊三毛錢的差額,加起來,這絕對是一筆幾萬元的收入。
馮老鍋苦笑著說︰「就我一個老頭子住,大力偶爾來陪陪我,用不著吧房子造得那麼大吧?」金大力點頭表示贊同,並要求師父給他單獨留一間面南的房間。對此,馮老鍋當然含笑答應。
馮海剛倒是有些失落,忍不住做思想工作,說道︰「鋼筋、水泥、木材等等這些建材,普通人想買根本就找不著門路,好歹您多囤一點,將來要擴建、或者有農戶要造房子,上門求購的時候,您老不也可以加價出售,賺點小外快嘛……」
「別,馮主任,逮著了可是投機倒把……」金大力忙道。
「咳,這是僑匯買的……」馮海剛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底給露了出來,咳了幾聲以示掩飾,又道︰「總之,國家現在外匯很緊張,對于一切創匯行為,都采取鼓勵政策……大力小朋友你可能也早知道了,兔毛就從一般商品調整為二類商品了,就是為了鼓勵出口創匯。」
這一點金大力也相信,想了想,也勸說馮老鍋多預備一點建材,他家也準備起房子,到時候,手里的錢是夠了,建材方面卻沒地方買,不可就冤死了嘛。
馮老鍋也算是從善如流,笑納了徒兒與馮主任給的意見。商量完畢了之後,這才開門,讓等候在房外的家人進來,接著,當著金大力與馮海剛的面,向家人宣布了長期在國內定居的決定。
這個決定理所當然遭到了子女的反對,就連兩個兄弟,從感情上出發,也是勸解兄長到香江去定局,可無論家人如何勸說,馮老鍋卻一意孤行,說什麼也不去香江。
兒子小君以為老父不習慣香江的氣候,又勸說馮老鍋去米國居住,可馮老鍋還是不答應。這下好了,馮老鍋的家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金大力身上,一方面認為是金大力灌的迷魂湯,另一方面,又希望金大力能夠開口勸說勸說。
金大力就說︰「師父他老人家最掛念的就是你們四個,現在,你們都很好,師父也就安心了……至于說師父他要留在這里,不願意離開,我想,是因為他每當走出門,就能看見河對岸的師母……」
馮老鍋模著金大力的腦袋,緩緩點頭。
小君急急忙忙說道︰「咱們可以把媽也帶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