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錢北,最不計較直播稻損失的應該是第二生產隊。種植直播稻三畝不到,又及時干田保本禾;按王阿桂的說法︰「多多少少能結點空癟谷,也算收回點‘豬飼料’,比種‘青苗’肥田好。」
接到大隊通知後,王阿土與隊委商量;按口糧額還有四千六百五十斤,就是分米,也不過補上六百四五十斤谷。
有隊委說︰「還是小心點好!都說這次告密的人是錢北的;你們想,有誰能把錢北的底模得這麼透?多少人,分多少糧弄得這麼清清楚楚地。」
王阿土說︰「管他是不是錢北的;我作隊長,只圖社員能多吃一口。分米!」
王阿桂說︰「好,分米。把木森叫來,商量一下;他的點子多。」
林木森見隊委們鄭重其事地,笑了。說︰「多去條船裝糠。生產隊養豬場到外面買回來五、六百斤糠,說破了天也不犯錯吧!」
隊委們都笑了。讓碾米房嚴格加工的標準,認真登記,這只是一句空話,歷來打米都是稱谷計算加工費。稱歸稱,設備啟動時的耗電大,一開機,忙進忙出全是隊里社員,多打三五百谷,碾米房從不計較,所以登記多少誰也不當回事。其實,要查生產隊分米是不是補貼了谷,漏洞是在糠上。打米先用橡膠輥礱谷機使稻谷的穎殼與糙米分離,這穎殼是礱糠;再把糙米經碾米機去掉糙米的皮層,達到白米的等級成品。生產隊里打米並不是要打成精白米,而是調大碾米機的篩孔,使碎米隨同精糠流出。社員們再用細籮仔細地從精糠羅篩出碎米來,煮稀飯或磨粉作團子吃。如果在打米時,轉移掉部份糠;便數物相符了。
于是,安排人擔糧上船,連夜去躍龍港口的碾米房,加工打米。
錢北大隊大隊部原來是朱家的繅絲作坊;在街北,「大牆門」座南朝北。五開間,有前後兩進。進大門是前庭院,前進是三合院式的樓居,現在是大隊的辦公室。樓居與後進之間有很寬敞的後廳,這里原是繅絲作坊,現作了大隊大會議室。「大隊治保會」在大隊部的後進;當年為了貨物進出,將東面第二間作了後門廳房。
田樹勛在辦公室看書;「治保會」的隊員在後門廳房聊天。現在沒有「中心任務」;坐在屋里悶,敞開後門,門廳房里舒暢。
王阿土走進來,說︰「怎麼,大白天還怕有賊?兩扇後門要五六個人守!」
隊員們笑笑;「治保會」里沒有二隊的人,他們知道王阿土有氣。
李伯林問︰「阿土叔,有什麼事?」
「大明呢?找他開證明;我們隊里要去打米。」
七隊的田樹勤說︰「剛才還在。阿土叔,要不,阿土叔,讓樹勛開,他在屋里。」
「真麻煩!自己的口糧還要別人惦著。真不知那個乖婆娘養了個多舌頭的 頭……」王阿土推進辦公室,問,「大明主任在嗎?」
王阿土在後門廳說的話,田樹勛全听見了;他壓制住滿月復怨憤,取出油印好的「證明」,解釋說︰
「阿土隊長,如果分谷,社員自己去打米,就不用開證明。」
「行了。四千六百五十斤。我們作隊長的命賤,現在不巴結好社員,‘秋收’時會被人戳脊梁骨罵姆媽的!」
田樹勛听出他的話意,你對直播稻不滿,怎麼口口聲聲要提到姆媽!他臉上掛不住了;不甘心地說︰
「阿土隊長,公社有規定,要經大隊‘治保會’驗斤後才能開證明。」
「是嗎?一塊走吧。」
王阿土轉身便走。他心想,讓你看看也好,省得你疑神疑鬼。小 頭!到了王家道場還敢嘴巴癢,自然有人收拾你!
田樹勛叫上堂兄田樹勤來到二隊的倉庫,稻谷已裝了大半;社員們象沒看見他倆,自顧自地裝船。保管員薛天康說︰
「怎麼辦?好在過磅單數碼全在。你合合數。」
田樹勛在倉庫轉了一下,擺擺手說︰
「不用,我也是來走個過場。這是證明。」
回到辦公室,田樹勛立刻通知「治保會」的隊員︰
「今晚有‘行動’,十點鐘集合。」
「治保會」經常是半夜行動,隊員們誰也不關心是什麼行動。晚上到大隊部一看,冷冷清清地,連「治保會」主任王大明都沒來。坐了一陣,十一點多了,個個不耐煩了;便讓田樹勤去問。田樹勤剛進門,田樹勛已準備動身了。他很高興地說︰
「都到了吧!讓你們看場好戲去。二隊今晚瞞產私分;下午我在二隊倉庫地下看到五個數字,加起來是六百五十七斤。不明白?他們加工四千六百五十斤谷,這正好是私分的補貼數。狐狸再狡猾,也斗不過好獵手。走!」
田樹勤一愣,擰緊眉,呵呵嘴,沒吭聲。田樹勤進了「治保會」,娘子春苗三天兩頭就在枕頭上交待,不讓他干出格的事。
田樹勛知道堂兄是塊熱餈粑,軟沓沓地上不了台面。皺著眉說︰
「你怎麼沒有一點革命的斗爭性?好吧,你留下值班。」
「治保會」隊員們听到是為這件事,都打退堂鼓,個個爭著要留下來值班。最後,田樹勛決定誰也不留。
正如田樹勛所估計一樣,到躍龍港口的碾米房;二隊的谷剛打好,一伙人正圍坐一堆吃「宵夜」。一鍋新米飯,一臉盆芋頭燒肉。見田樹勛他們進來,不免有些驚慌;大家都虎著臉,誰也沒有起身招呼客氣一句。鄉里鄉親地,「治保會」的隊員反覺得有些尷尬。田樹勛看了一圈,不見一個二隊隊委,問︰
「你們今晚打米,誰負責?」
大家埋頭吃飯,都不吭聲。
田樹勛又問一遍,林木森應道︰「有什麼事?」
「公社有通知,為防止瞞產私分;生產隊集體打米,要由大隊‘治保會’驗斤。二隊今天提前裝船,現在我們來核實一下。」
「應該。」林木森又添了半碗飯,說︰「米,糠都在這。你看怎樣核實?」
田樹勛說︰「過秤。」
「好吧!」王興榮說,「等我們吃完飯再說。」
耐著性子等大家放下碗,二隊的人一個個又走到河邊抽煙、閑聊。看著都十二點半了,「治保會」的隊員都急著完事回家去,讓田樹勤去問。看見林木森他們一個勁地拖時間,田樹勛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田樹勛再三按捺心中惱怒,催促裝船,誰也不搭話。
李伯林笑著說︰「興榮,裝船吧。再坐天就亮了。」
王興榮愛理不理地起身,招呼了一聲,大家動手裝米。王興榮挑擔米要上船,被田樹勛攔住了。
田樹勛說︰「等等,這擔米還沒有過秤。」
「上岸時秤了。」王興榮裝糊涂,說,「打米按谷算加上費,從來不秤米。」
田樹勛說︰「我不是說了嗎,這船米要核查數!」
「核查?查什麼,這是我們口糧米。」
「查的就是口糧米。」
阿淦接了腔,說︰「幫幫忙;我們的口糧要你操心!田里的稻草你管不管?」
阿乾說︰「怎麼能不管?按他所說,畝產一千六,到時上七隊挑谷去!」
「治保會」隊員都裝著沒听見。田樹勤抱不平了,說︰「直播稻是縣里讓種的;憑什麼到七隊挑谷去?」
「憑田家圩出了個‘畜牧專家。怎麼,你敢說五石丘種的是高產稻?」
田樹勤眼楮瞪得老大,半天沒說出一個字。碾米房一片譏笑,田樹勛的臉都變青了。
「好了,都一點多了。」李伯林忙打圓場,說,「不扯遠了,早點秤完好回家。」
「我們明天還要出工都不急,你們明天可以睡覺急什麼?」
有人敢嘲弄「大隊治保會」!田樹勛忍無可忍,厲聲說︰
「現在我代表‘大隊治保會’宣布,過秤!」
王興榮朝他一撇嘴,把米擔一放,坐在一邊抽煙去了。二隊的人會停工,田樹勛還真的疏忽了這點。其實瞞產私分是公開的秘密,「治保會」隊員都是受益人,管了二隊會牽扯到自已隊里,事情鬧大,恐怕連阿爸、姆媽、娘子都會埋怨。讓誰挑呢?田樹勛把自已逼上了梁山,一咬牙,自己擔。一擔米一百六七,田樹勤見他腿都在顫;便接了過去,過秤上船。
有人帶頭,「治保會」的隊員也跟著挑米過秤上船。挑著挑著,田樹勛感到奇怪了;林木森他們不肯擔米,怎麼裝擔會這樣積極主動?對呀!瞞產私分的米在糠里。田樹勛轉身去裝糠,被阿淦攔住了。
阿淦說︰「你有病呀!米沒擔完就擔糠,籮里盡是米。真是吃草的!」
「你——」田樹勛被激怒了,把阿淦推開。
阿淦順勢一倒,大喊大叫起來︰「打人了!田樹勛打人了!」阿乾幾個趁機圍上,邊推搡,邊暗中給了田樹勛幾拳。李伯林、田樹勤忙來勸阻,被王興榮幾個人攔住。碾米房一片混亂,田樹勛被推倒在礱糠里,只有招架沒有還手之力。這時,王大明匆匆趕到;見狀大驚,高聲喊︰
「住手!你們干什麼?住手!」
田樹勛爬起來;見到了救兵,立刻恢復了精神,忙向王大明訴說。可王大明一句也不听,沖著「治保會」的隊員大聲說︰
「你們怎麼都到碾米房來了?馬上回大隊。公社緊急通知,‘太湖聯防’;進入‘一級戰備’!」
望著王大明領著「治保會」隊員跑步離去,碾米房爆發了好一陣大笑。擔米上船時,阿淦好懊惱,說︰
「早知大明會來,真該讓田樹勛把糠也挑上二擔。」
上下五千年,糾葛在文章,無論多少辛酸淚,留于他人講。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薦、求點擊、求評論、求紅包、求禮物,各種求,有什麼要什麼,都砸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