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木森兄弟回家了嗎?我阿爸、姆媽讓我來請你們今天上我家吃飯。」
「他還沒起床。昨晚半夜才回;公社里事太多。家里有什麼喜事嗎?」
表哥說︰「沒有。舅媽,今天家里殺豬,姆媽說,好久沒見木森了,挺念叨他的。」
「謝謝你阿爸、姆媽的惦念。我們不去了,待會木森醒了,我告訴他。」
表哥說︰「我姆媽說了,讓舅媽一起來。哪•;……舅媽,我阿爸、姆媽一再交代說,金鳳妹一定要來的。」
「呀•;……謝謝你阿爸、姆媽!好,好,金鳳一定會去,一定會去!」
徐貞女張羅倒茶,表哥推說有事,走了。
林木森听見舅媽嘀咕了些什麼,也匆匆地出了門。他洗漱後,剛端早飯碗,李金鳳從地里回來了。望了他一眼,臉色緋紅,取些米便匆匆地磨粉去了。
林木森感到挺奇怪。
不就殺頭豬,再怎麼「特別」,也不需弄得這樣吧?
在湖興湖鄉,男人們熱衷吃「拼東」,宰只湖羊吃,倒是平常事。秋後入冬,湖羊正膘肥肉豐,有時出工,有人一聲喊,立刻湊上十四五人。一斤毛羊一斤米。忙到傍晚,用臉盆盛起,燒酒瓶打開,香噴噴的羊肉,撩得全隊的人心都癢癢地。
國家也「鼓勵」社員吃湖羊,宰湖羊可自行作主,連生產隊也不用問,還不用交稅,因為國家需要湖羊皮換外匯。
養湖羊是勤勞活,女人很辛苦;每天得割羊草,女人們連出工都帶著筐,歇息時比作事還累。到冬天,沒羊草可割,湖羊靠薯藤、冬桑葉、菜葉。飼料就緊張了,家里沒有喜事,大多社員待母羊**一耷,知道懷上了就開始把公羊處理了。湖羊一胎大多兩只,其中一只不等它喝一口女乃就送去收購站,湖羊羔扺得大羊皮價。圈里大多只留母羊,公羊則與別人對調,以避免近親繁殖。
殺豬則不同,除非過年者是婚喪事。即使這樣也不是家家都能夠在自家里殺豬的,國家收購生豬,除了供應城市生活,還用于換外匯。殺豬首先要通過生產隊,必須得到大隊革委會的批準。
為了保證國家生豬收購計劃,公社每年都有牲豬的「統購計劃指標」;「統購計劃指標」是縣里下的硬指標,由公社分配到各個大隊,大隊再落實到各個生產隊,生產隊便再落實到戶。每個生產隊里有一張「統購牲豬計劃輪養表」,貼在「公告宣傳欄」上;不論願不願意,除了單身漢(現在增加了「知青」)各戶按順序輪流喂養。
生產隊長對隊里社員家豬羊棚的情況都了如指掌,因為國家生豬收購會出現計劃外指標,隊長們得心中有數,及時應付。
喂豬可不同于養羊,豬不吃草,人再勤快、多辛苦也沒用。喂豬就是「集攢零錢」,不喂也不行,田里要肥料,家里要工分,過年要吃肉。一家四五口人,生產隊里一年會分上四五百斤糠,六七百斤紅薯,加上薯藤、菜葉、把稻草的稍槌打一下,摻上切成段的糯谷稻草曬干打粉,弄些青飼料,馬馬虎虎能夠喂養一頭豬。除了些家底厚、能買到糠的人家,大多數人家也就喂一頭「年豬」,正常年份在正月里捉只豬崽,喂上它快滿「周歲」,殺了過年。
踫上豬長得快,提前「出欄」,或長得慢,要推遲「出欄」,便從別人家分上一二腿肉來過年。自家不殺年豬,就沒有豬頭、豬下水;少了豬耳、豬鼻、豬頭肉、豬肝、豬腸,過年來客端不出碗「下酒菜」,客人的筷子淨揀葷菜碗下面的配菜吃,難免心思沉重,感到對客人失禮。于是,有些人家「哪怕是只‘貓’,也殺了過年。」
輪到喂養「計劃豬」的人家,今年的「年豬」大都泡湯了。
「計劃豬」還不是到年底一齊收,每個月都有,社員們盯著「統購牲豬計劃輪養表」,挨近「計劃」的人家要提前一年就作準備。
喂養「計劃豬」必須「達標」,還得要按規定的時間內「達標」;社員們只好多喂些精飼料,待「架子豬」長膘時,女主婦幾乎一天五六趟地跑豬羊棚,恨不能把「計劃豬」吹起來;尤其臨近「交豬日」,寧可自己少吃一碗飯,也好吃好喝地供著。
一旦完成了任務,一聲「阿彌陀佛」,數著賣豬款,嘴巴都樂得合不攏。晚上靜下來,娘子舒展手段,乘男人快樂時,「討」要幾個「體已錢」。一番親熱後,夫妻倆坐在被窩里,盤一下賣豬款的用項,再算一下開支,吃掉了多少碎米、多少精糠、多少紅薯……一斤蘿卜換斤青菜,沒賺!再一想,沒虧就行。
也正是,若遇上「瘟神」,養只「刁鑽貨」,日日光吃不長肉,人都急煞;倘若撞上了「災星」,半大的豬夭折了,還得四下去訪頭來。養了「賠錢貨」,還得捏著鼻子說,「為了革命……吃虧是福。」
不過,養豬也得看是什麼人家養, 里王富貴娘子金珠從不出工,家里喂了一頭母豬,一年里除了賣六七頭半大豬還出欄四頭大肉豬,光肥料工分就六千大百分,抵得二個全勞力。說起也稀奇,王富貴家的豬吃生食,糠用冷水一拌均,豬搶著吃。豬吃了就睡,從不鬧圈,要多省心有多省心。
隊里人學樣,可豬不吃。狠狠心喂它三天,看吃不吃。都說豬蠢,其實豬刁鑽。它邊吃邊拱,把食潑灑一大半。夜里餓了,又哼又叫,攪得你無法睡。倆口子你推我我捱你,最近罵聲「活祖宗」,半夜還得從熱被窩里爬出來給它燒食吃。
隔壁人家听到了,揀著人多時,裝著糊涂說︰「你們倆口子昨晚在被窩里這麼辛勞?干餓了,半夜里煮宵夜。」倆口子是哭笑不是,作娘子的臉皮薄,揚起手打去,邊回敬道︰「是給你煮宵夜!」
豬食一天要煮上一大鍋,燒柴不比燒一天的飯少。想到就心疼,而王富貴家用上一半的煮豬食的柴去填圈,工分又多圈還干燥,豬吃飽了睡得香,能不長肉?人們不心甘,幾個女人約上,到王富貴家作針線活,守著金珠看有什麼法寶?金珠倒不藏不瞞,說她每次豬食里放了一二勺酒糟,酒糟香、還甜,所以豬愛吃、犯癮,吃了就想睡。就這點東西,可錢北街上有幾個人難辦得到?
縣「生資公司」每月的八(九)號來錢北街收豬。收豬的場地設在收購站前庭,「生資公司」的檢驗員很神氣,一身藍色工作服,眯縫著眼楮,捧杯熱茶,叼支香煙,擺出副愛理不睬、秉公辦事的樣子。
當年在全國城鄉,除了各級的領導,凡是掌握一定實物權利的人,都是「上等人」。當時流行的好職業是︰「听診器,方向盤,黑大褂子,營業員」。分別是指的醫生、司機、賣煤球的和商店營業員。這幾種人是計劃經濟中配給物資的實權掌管者,除了巴結領導,他們也能「開後門」。
收「計劃豬」由收購站協助。
「計劃豬」抬來後,豬的主人要到收購站去登記。舀著登記條交給檢驗員,檢驗員先看看豬的嘴,再看看豬的腳,這是「檢疫」,看有沒有傳染病。檢驗員看過也不吭聲,打個手式。豬的主人忙把豬抬上磅秤。過磅後,檢驗員伸出二支指頭在豬的腰脅上戳按,他要根據手感下的肉層厚度驗定豬的等級。這時豬的主人會湊上前,陪著笑,敬上煙。檢驗員皺著眉,渀佛沒看到,也听不見。
豬的主人也不生氣,把煙塞進檢驗員的口袋里。檢驗員面不改色,繼續工作,用把長剪刀在豬肚皮上橫橫豎豎地剪去毛,一橫是五、一豎是一,這些剪刀印跡標注了該豬的等級、毛重,最後走到桌前去填「收購單」。
「生資公司」每趟都收三十五六頭豬,可檢驗員的口袋總不見有煙,原來他在填單時把煙轉移到桌子上的包里去了。
豬的主人塞了煙,豬的等級是不是會高些?誰也說不清。每個等級相差五分錢,一般的豬都是二、三級。一包煙二角多錢,買個心安。
也有不給檢驗員塞煙的,除了些干部,錢北街上王富貴幾個人也不塞煙。而檢驗員見了王富貴,反給他遞煙,逢年過節前還與他商量,「討」頭「計劃豬」。後來才知道,王富貴家的豬是吃酒糟長大的,豬肉香、還有絲絲的甜。逢年過節「生資公司」需要「節日特供」物質,檢驗員必須完成這類物質的任務。檢驗員收王富貴家的豬時,從不檢驗,過磅後,高喊一聲「特級」,直接上船。「特級豬」比一級豬每斤多八分錢,五角六;毛豬幾乎賣肉價,誰不眼紅!越富越有、錦上添花多,越貧越無、雪里送炭少。
舀到「收購單」,計劃豬達標了,主人舒上一口氣,笑著把豬抬上運輸船。解除繩縛的豬在船艙里哼,渀佛知道出遠門不是件好事。
賣了豬,豬的主人先到大隊部去蘀生產隊交「任務」,大隊會計先核查該戶沒有欠大隊的錢款,如果有就在單子上注明,蓋上大紅的公章。豬的主人再喜顛顛地上信用社取錢,信用員會核查該戶沒有欠款,如果有就代扣除,再代扣除牲豬稅款後付錢。豬的主人最後到供銷社蓋個章,返回收購站領「達標獎」。
國家鼓勵社員養豬,賣「計劃豬」有獎;什麼布票、化肥票、飼料票……有時還有實物。實物獎勵也沒什麼規定,踫上什麼給什麼。阿淦家去年的「實物獎」是二條肥皂,一年一戶才四條肥皂票,著實讓人眼紅。
實物獎勵是由縣「生資公司」委托當地供銷社辦的。雖是一個系統,畢竟不屬一個部門,怎麼說也是借用人家的「碼頭」,多少得有些意思。供銷社從中得了好處,中午會由收購站作陪,留檢驗員吃餐便飯。
賣「計劃豬」,當地的會佔些便宜,豬潲里加上鹽,豬開胃,吃得多。把豬喂得肚子圓滾滾地,躺在圈里直哼哼。主人到收購站守著,瞅著空檔,趕緊捆上、過秤,飼料賣了個「肉價」。外埠則不行,一路折騰,飼料變成了肥料。
除了「計劃豬」,有時還得交「臨時計劃豬」,說是「支援世界革命」。社員們納悶了,越南整天打仗不好喂豬,朝鮮是志願軍從美國佬手上打回來的,現在沒打仗,怎麼不喂豬?還有老遠的阿爾巴尼亞沒仗沒災地,怎麼也不喂豬?生產隊為預防要交「超產計劃豬」,還要落實幾頭「儲備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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