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在食堂里幫徐桂香忙了一上午;吃了中飯,閑得無聊,突發奇想,畫起竹來。
這是在「錢北治保會」時,李伯林教他的。蘸墨橫點,收筆上提,形成一個帶折的斜長條;略空,橫點收筆下拖,筆尖順勢收線,對應一堅,一節竹桿完成。在空檔斜橫一短線,略彎曲,順彎曲處提一長三角,再由下上提,斜面一頓一推,便形成一枝兩節的竹,補上二三節,用筆尖畫七八竹杈,杈叢間橫豎添加上十幾「個」字作葉,馬馬虎虎還行。連畫幾幅,熟能生巧,愈發形象。
林木森猛然想到,墨畫,筆法干練,線條流暢,可作繡樣。于是,他將所畫的「竹」全攤在圖案上,對比一番,確定一幅「墨竹」圖案,可連畫三幅均不滿意,沒有氣勢。只得作為稿本。房門被人敲響︰
「誰?」林木森仍沉浸創作中,隨口問道。
「是我。」
來人競然是沈心田。林木森頓時慌了。
「忙什麼?敲半天門都沒听見。」沈心田朝圖案上一瞧,笑了,「怎麼,閑得無聊,自娛自樂,畫竹子好,高風亮節。木森,把‘東環主干道’圖紙舀出來;與你商量一件事。你坐。木森,你看,‘東環主干道’,從錢北,太湖到兆豐,象是個‘u’字,如果上面來檢查工作,最希望能看到一個什麼場面?」
「看到‘農田規劃、改造’的一個典型工程。」
沈心田一笑,又問︰
「典型工程應是在途中還是起、終點?」
「印象深,應在終點;反響大,起點最佳。」林木森見沈心田注視他,知道他在等下文;便說,「沈書記,‘東環干線’有路沒橋,估計今、明二年也難貫通。縣領導坐車到公社,去兆豐、到錢北一看,沒橋路不通;領導的面子拉不下,就是借機爭取到一些建材,但‘東環線主干道’的工程形象會受損。沈書記,最好讓領導乘船,在錢北上岸後,一路直接到兆豐。只是這里有個最引人注視的是太湖葦灘改造。」
林木森停頓一會,見沈心田不吭氣,只是望著他,猶豫一會,說︰
「沈書記,我不主張對太湖葦灘改造。」
沈心田似乎有些意外,問︰
「為什麼?」
林木森感覺有些壓力了,在農業以糧為綱的總方針下,向荒灘要糧是「農業學大寨」最直接的表現。開弓沒有回頭箭,話出口,只有繼續了,他說︰
「沈書記,葦灘改造不是個單一的工程,開渠引水,建堤防汛,挖蘆清根,沒有三、五年完成不了。太湖大隊開了幾十畝,幾年都沒有治理好。葦灘改造一旦列入‘重點工程’,會拖住公社的大量人力、物力。而開墾的幾百畝農田沒有機械作業,太湖、兆豐兩個大隊也很難保證作業。弄不好要移民……」
沈心田心想,良中玉的眼光真準;「儒子可教,後生可畏」。在目前,恐怕只有林木森能想到,敢提出改造太湖葦灘的弊害。他長舒一口氣,問︰
「問題的關鍵,一語點破!那怎麼辦?」
「最好在錢北、兆豐先選一個最適宜開展‘農田改造’的圩垸或者是桑林堤灘,工程的聲勢又大,半個月左右又能完工,還要使縣里的領導能引起重視,而略太湖葦灘改造。」
「好。好啊!不錯!木森,給你一個任務,下去模模,給你二天時間。地、縣領導已定了十號下來;今天三號,只有六天時間,你用二天,有壓力吧?沒辦法,宏銘五號才能回;我開了幾天會,公社一攤子事,實在走不開。」
「放心吧!沈書記,我一定完成任務。」
「木森,下去多看,多問,多听意見;看中了地方,如果有什麼為難,不要多說,回頭我來處理!木森……」沈心田欲語又止,用力拍拍林木森的肩膀,起身出門;走了兩步,站住了,回進房,說,「木森,葦灘改造的話,記住,只能你我之間……討論。還有一件事。這是單車鑰匙,你用幾天。車子就在庭院里。不用送,早點休息。」
一直望著沈心田走出院牆門,林木森感到手中的自行車鑰匙沉甸甸的,也熱乎乎地。
林木森起了個大早,為不驚動徐桂香,他悄悄地推著自行車,從沿河的巷道出門。
「站住!」徐桂香推開宿舍門,雙手杈腰,「怎麼,不吃早飯就走?」
「桂香姐,我過河去吃。」
「錢多了沒處花?沈書記真是諸葛亮,算準你會清早出門。」
徐桂香下了一大碗面條,面上蓋了兩個荷包蛋。吃飽出門,徐桂香又塞給林木森兩個包子,「餓了墊墊饑……」
清早就起霧;霧越來越濃,白蒙蒙地。林木森不時按響車鈴鐺,提醒路上可能出現的人。
雖然車騎得慢,林木森心里倒挺舒暢;霧兆晴。如果老天不幫忙,來陣北鳳,撒把雪花,一切都會人仰馬翻。
今年也怪,冬天還這樣熱。
領導下來檢查工作,要看「真相」。現在是「報喜不報憂」,一級比一級夸得好;上面領導樂了,下去走走,看看大好形勢。這一來下面一級比一級急,怎麼作也得作出個「形勢大好」!
一九五八年,龍溪公社副社長許阿多擺了個「豐產典型」。把五畝田的稻搬到一畝里,稻疊稻,當場月兌粒,當場過秤,平均畝產三千八百九十五斤,放了龍溪公社的「衛星」。敲鑼打鼓,到縣里去「報喜」。到縣委大院一看,滿院的「報捷」,數龍溪的產量最低。借著滿院的鞭炮銷煙,許阿多取來筆墨,還只有「三」好改成「五」,加上二豎,捧回一面「上游」錦旗。可龍溪社員與周邊公社的人一樣,用水煮青菜過的年……
林木森一路胡思亂想,踏著自行車按著鈴,越騎心里越發虛。
「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回想昨天沈心田的態度,其實是想在蘆葦灘上擺個紅旗招展、熱火朝天的場面。偏偏被他打破……許多事是在大家都裝糊涂下完成的,一經點穿,就作不成了。昨晚林木森看了半夜的《龍溪公社區域圖》,硬是沒找到有合適「工程」的地方。他想,萬一落實不了「任務」,只有在良田里擺個「大好形勢」,豈不也作一回許阿多?
平坦寬敞的主干道突然被桑樹截斷;林木森趕緊下了自行車,到錢北了。
寬敞的主干道是為了實行「農業機械化」,「機械化」偏偏踫上了「水網化」,小港小汊上建座閘修道埧,鋪個水泥橋便可;錢北港卻是運輸河港,得通行十噸的船,要修拱橋;公社的財力有限,有錢也批不到鋼筋水泥,一年捱一年,主干道總是沒連成。
林木森準備打轉,听見有人叫他;霧靄渺渺河里有條船過來,搖船的是李新華、阿淦與阿乾。
阿淦問︰「木森,清早跑到錢北港口來作什麼?」
林木森說︰「我要到對面去。你們干什麼去?」
李新華說︰「建華讓我們去太湖大隊運蘆蓆;說他們修路,沒人送。」
「正好。木森下來。」阿淦說,「我們送你到青港灘。你舅舅‘扳罾’時立‘通天柱’的地方。」
一听是舅舅過去「扳罾」的地方,林木森忙不贏地攀著桑樹往下走;李新華跳上岸蘀他掮起自行車上了船。出了錢北港口往南搖了十幾分鐘的船,泊在一個岸堤上。這里原來是一個三角形大窩灘,堤灘上堆了許多石頭。李新華穩住船,把林木森送到灘上,說︰
「這個碼頭還是金娥爺爺砌的。小心點,這些石頭是五四年發大水時,政府打算修護堤的,倒了五六十船,後來工程停了。平日都浸在水里的。」
林木森上了岸,立刻被眼前這片荒窩灘吸引了。
龍溪河水由錢北港分流,水勢變坦,在這里聚了一個淺灘;泊船處的窩灘,長有二三百米,進深不少于三十米。如果聯接兩頭堤岸,砌道護堤,把荒灘一圍,填上土,就圍填出來一片新桑園。砌護堤的石頭是現成的。填方的土呢?林木森推自行車順路穿過桑園,前面田中有一土崗,再看更高興,「東環主干道」距青港灘不過五十米。他細細一想,明白了,《龍溪公社區域圖》上,這里就是龍溪河畔,圖上沒有地形標高,盯看圖,看上一年也看不出這里有這麼大的一個窩灘。看著看著,一個計劃在他腦中形成。沿著桑樹林向北走了二百多米,便是湖灘地,這里大大小小分成一片菜土,河灘邊有十幾個人在忙著,每年都在枯水期,他們把泛泥挑到地上,把地墊高一米左右,奪回被沖刷的土地,乘機也向外擴張一點。林木森往回走,越是地勢越高。一直到錢北港口。
林木森沿錢北港騎車來到收購站的後面,折向北,拐進錢北街;街上人多,他推車拐進一條小巷,繞到大隊部的後門。
這里曾是他出入一年多的地方,「錢北大隊冶安保衛委員會」。推進後門,李伯林听見自行車聲響,抬頭一望,驚呼︰
「木森!蔡支書他們等你好久了。」
上下五千年,糾葛在文章,無論多少辛酸淚,留于他人講。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薦、求點擊、求評論、求紅包、求禮物,各種求,有什麼要什麼,都砸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