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森,等一下。」蔡阿毛猶豫再三,還是叫住林木森,說,「木森,萬豐的‘千畝圩’究竟怎麼樣?」
「我沒去看過。」林木森遲疑一下,說,「蔡支書,單憑‘千畝圩’這名字應該很有氣勢。」
蔡阿毛說︰「就是。听說搞得轟轟烈烈地,大隊全員投入……不過,我還是挺懷疑趙洪權是不是在弄虛作假?」
「我倒希望‘千畝圩’是弄虛作假。」林木森見蔡阿毛滿臉狐疑,便把良中玉回農科所前說的話學說了一遍,「蔡支書,‘農田規劃、改造’使農業面貌達到‘四化’,勢在必行。可是大規模的農田改造要有農業機械化的支持。改造的農田要盡快‘復耕’,可大隊連台手扶拖拉機都沒有,單靠人力怎樣進行大規模化改造?還有肥料從哪來?時機的不成熟,很可能半途而廢。」
蔡阿毛說︰「是呀!管他的,反正我們增加了三四十畝地,領導怎麼看都行。木森,吃飯去吧!」
林木森知道蔡阿毛很看重這次「檢查組」的態度。蔡阿毛原在錢北供銷社,是一九五九年底接任錢北黨支書的。當時錢北街連個能亮著嗓門說話的人都沒有。頭件事就是讓社員吃飽,蔡阿毛頂著壓力把「國家調撥」的胡蘿卜分了,再讓大家種菜抵指標。隨著「政策」寬松,錢北街也興旺起來。可這麼一轉,他徹底姓「農」了。公社也注意到這種現象,幾次準備解決,偏遇到機會就有「運動」。一九六四年,蔡阿毛正準備去公社籌備「電力辦」,「四清」;六八年都要去公社供銷社,「文革」。誰不想「轉干」吃「國家糧」?眼前就是一個機會;偏偏來個「擂台賽」,你說窩心不窩心?
王建華把林木森、王大明叫到收購站去吃飯。田雲嬌一邊燒飯,一邊听王建華有聲有色地說「青港灘」工地上所發生的事情經過。
「陳書記問木森,‘有什麼需要我解決的?’雲嬌,你會怎樣回答?」
田雲嬌說︰「我?我說,請領導放心!什麼困難我們都能克服!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我們以大寨人戰天斗地的革命精神,苦干五年,實現‘四化’!」
林木森笑著調侃道︰「雲嬌姐真是豪情萬丈,斗志昂揚!」
田雲嬌說︰「別嘲笑我;哪種場面,我一個字都說不出的。快說,木森怎麼說的?」
王建華說︰「他要桑苗。木森跟陳書記要優良品種的桑苗!」
田雲嬌說︰「瘋了!木森的腦袋一定燒壞了!陳書記怎樣說?快講!」
王建華說︰「給了。陳書記、馬主任當場讓‘農辦’甘主任寫了‘批條’;五千棵,說是付‘中飯錢’!」
田雲嬌說︰「還有這種事?木森,大明,是真的嗎?我們的黨真偉大,培育了這麼好的領導干部!偉大!木森,你也偉大!」
林木森說︰「雲嬌嫂,這‘偉大’的話可不能隨便亂說!其實,今天我一直在想,萬一陳書記、馬主任要接見我,怎麼回答?想了七、八種方案;心里一直叮囑,表個好態,可看到陳書記那雙慈祥的眼晴,感到很親切,一開口,變了。雲嬌嫂,‘桑園林業化’,說說挺簡單;可實行林業化,要規模化地調整桑園,把過去的老桑園的桑樹行、豎都對齊,要挖掉多少桑樹?桑樹二年開剪,三、五年才進入旺葉期。不及時補株,明年蠶吃什麼?今年‘農田規劃、改造’已經使龍溪‘挖掉’桑林近一百六七十畝,這還不算零星的‘清田角、挖地灘’;且不說‘一季蠶半年糧’,一聲‘桑園林業化’,桑園要形成新的種植規劃區,缺口的桑苗怎麼辦?育苗必須走在前面。大明,我也知道,有些話不能明說,弄不好就是麻煩。可話說出了口,我也顧不上哪麼多了。沒想到,陳書記、馬主任還真的給了桑苗。建華、大明,你們注沒注意陳書記、馬主任後來表情怎樣?」
「木森,你不說,我心里一直還在琢磨。」王大明的臉色有些陰,說,「你和甘主任說話時,陳書記一直盯著你看。木森,他的臉色好象不太好,也不是不好,怎麼說呢?象要開口說什麼又不好說的樣子。」
「應該不會吧?」王建華的興致一下消失了了大半,說,「我看的很清楚,馬主任可是一直樂呵呵地。」
林木森遲疑地說︰「或許沒事……不過象陳書記、馬主任這樣的領導都有修養,就是有什麼想法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下表露出來……」
王大明說︰「木森,不是我說你。你現在是公社干部,怎麼還當在錢北?好好的一個‘青港灘’,你拖了條青龍港橋的尾巴;好好一個‘大會戰’,你又搞出一個要桑苗。弄不好有人會說你借要桑苗否定‘桑園林業化’!錢北街上就有閑話,說‘桑園林業化,春蠶啃泥巴’……」
田雲嬌滿臉的喜慶一掃而光,她攔住王大明的話,說︰「吃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管他的!木森是為社員好!」
四個人端起飯碗,李伯林跑來了;他臉色很緊張,氣喘吁吁地說︰「木森、大明,快!公社通知,馬上去龍溪開會!」
田雲嬌問︰「沒說什麼事?」
李伯林說︰「沒有。是王主任親自打的電話,就一句,大隊黨支部、革委會全體成員馬上到公社參加緊急會議;放下電話,又打來一個,說,通知林木森,務必參加。木森、大明,王主任的口氣挺嚴肅的!」
田雲嬌問︰「就這麼一句?」
「就這麼一句!」李伯林肯定地說,「我還得去找樹勛。你們快去吧!」
王大明一听,起身要走;林木森卻端起飯碗,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你——」王大明急了,說,「你不去開會?」
林木森說︰「去。開會又不供應飯,不吃飽怎麼去開會?」
王大明食不知味地扒完碗里的飯;王建華和田雲嬌一口飯也吃不下了……
在王大明的催促下,倆人趕到龍溪鎮。在進公社禮堂時,林木森恍惚看見了田樹勛;田樹勛背著鼓囊囊的黃書包,倚在宣傳櫥窗後,四下張望,不時地看手表,象在等誰。
田樹勛在等王新宇。
他今天終于見到了陳紹泉的秘書王新宇。
「檢查組」上岸後,田樹勛緊跟在公社領導後面;他不時地吩咐周圍的社員幾句,試圖引起領導們的注意。誰知「檢查組」被盛大的「野餐聚會」所感染了,既不听匯報,也不听介紹(整個現場就在眼前擺著,看看社員們的情緒;還需要再多此一舉嗎?)當張國慶招手讓他過去,看見文質彬彬,白白淨淨,戴著副近視眼鏡的人時;田樹勛知道,這便是提攜自己的「恩師」!
王新宇很謙和地和田樹勛握手,問候。說了許多鼓舞斗志的話,其中有一句使田樹勛幾乎昏眩。
王新宇說︰「樹勛,你我很有緣。哪天,我去縣革委,在縣革委院子里,我看了你的‘革命來信’,就知道你是個立場堅定、敢于斗爭的人。你現在已進入‘大隊班子’,我希望你能保持革命斗志,站穩階段立場,在新的崗位,新的斗爭中再立新功!」
等「檢查組」離開後,田樹勛覺得應該去「拜見恩師」。他借口回家吃飯,準備了一下,趕到龍溪鎮。
張國慶沒去萬豐大隊,回來路上,王新宇讓他準備一份林木森的材料。
王新宇有些困惑,說︰「材料是陳書記要的。陳書記好象對林木森很感興趣,錢北怎麼一下出了兩個‘知青典型’?國慶,召開‘縣先知會’時,我怎麼沒看到林木森的材料?」
張國慶含糊其詞地把情況解釋了一下,王新宇想了想,說︰
「我明白了。籌備‘縣先知會’時,听說‘縣革辦’蘭雲寫了份‘內參’,當時沒多想,原來是寫林木森。難怪馬主任會對林木森這樣支持。國慶,兩個‘知青典型’都是革命的新生力量,田樹勛的革命斗志相對來說要強一些。林木森這里,想想辦法把住點。」
王新宇給張國慶出了個難題,「縣革辦」副主任蘭雲寫了「內參」,先入為主,自己有所把持欠妥,豈不自找麻煩。正在絞盡腦筋斟酌,田樹勛來了;見他背著鼓囊囊的黃書包,張國慶心有所動,還是自已人好!
張國慶說︰「你先歇歇,王秘書去萬豐了。他們要吃了飯才回公社……」
田樹勛說︰「‘檢查組’的領導們回公社了。張秘書,我剛才見他們去公社食堂了。」
張國慶一听,馬上出門。果然「檢查組」在公社食堂用餐,抽個空找到王新宇,他自己的腦袋大了。返回辦公室,張國慶對田樹勛說︰
「‘檢查組’要召開大隊一級干部會,王秘書說,不知能否抽出空。你在禮堂外面等,我去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