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慶急于進城,沒吭聲,走了-著出了門,他听見喬巧還在問︰
「張秘書,蔡站長幾時回?田樹勛,田樹勛……」
薛長笀笑著說︰「你叫什麼?有我在,會餓著你嗎?」
屋里沒了聲音,田樹勛加快腳步,追上張國慶。
田樹勛坐在繭站辦公室,木然地望著天花板。王大明回錢北了,張國慶也急匆匆進了城,田樹勛為參與這場骯髒的「審訊」而深深地疚悔。
「這是階級斗爭的需要!」
張國慶臨走前說;他語氣滯澀,自我辯解又底氣不足。
田樹勛的心里惶惑更甚,還有一種心不甘,情不願的思緒。
憑空捏造這些證據,為了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徐武,值得嗎?或許,這就是楊慧麗最熱衷的「感情投資」;以楊慧麗的話。「要辦事情,就要學會送東西。要讓人心上有你。送他東西,難道是在疼他?還不是在疼自己!」感情投資如同往銀行里存錢,積少成多,還會產生利息。
離開「101室」時,從喬巧悲戚無助的臉上,田樹勛知道己發生和將會發生的事,錢北的許多男人都為喬巧而著迷;就連一本正經的阿爸听到別人說喬巧的風流逸事、講速喬巧的床笫風情時也會面露微笑。男子貴剛,女子貴柔,夫婦仍陰陽乾坤*合。盡管錢北的女人都對喬巧嗤之以鼻,暗地卻偷偷地教傳喬巧的一些迷媚功夫,籠住男人,以防男人被這只狐狸精所迷惑。但田樹勛以淪落到與薛長笀為伍而羞愧!
田樹勛找了紅旗繭站食堂炊事員老丁頭,老丁頭咧開缺門牙的嘴,「嘿嘿」一笑,說︰
「人是你們的,蔡站長不在,繭站就象我的嘴,沒有把門的。」
田樹勛問︰「蔡站長幾時回?」
「快了,還有二三天。」老丁頭又說,「你是田家圩阿興的兒吧?不錯,挺象你阿爸!」
田樹勛想起老丁頭是錢北收購站丁小六的阿爸,丁小六與林木森是同事,他回家會說自己好話嗎?田樹勛感到了老丁頭的話是在譏嘲,他可不是林木森,做「草根英雄」;再說喬巧又不是貞潔民女,值得為此不平而挺身相救嗎?田樹勛決定再不踏入繭站宿舍一步,以求得眼不見,心不煩。
田樹勛想到了林木森,如果林木森插手,張國慶這些小伎倆,林木森會一眼看穿。
田樹勛感到林木森正處鴻運,在田家圩,在錢北街,在「錢北片」,甚至更廣泛地方,最近都流傳「困龍入湖」的話;說;林木森把北港與小龍溪拉通,錢北的「困龍」活了,他自然會飛黃騰達!「天地之性,人為貴」,由此田樹勛產生了嫉妒,綴恨。傳說決非捕風捉影,田樹勛相信了阿爸說的話。我一定要改造田家港,使「珠入龍嘴」!
田樹勛暗自下了決心!
林木森在潘公橋堍同王建華會合後,一聲也不吭。望著他陰沉的臉,王建華忍不住,問︰
「徐武說什麼?你沒問他嗎?」
林木森扶著冰冷的石攔桿,朝滾滾北去的龍溪河大叫了一聲,滿月復郁悶沖出了胸膛;他象真的是陪王建華來農資社辦事的,現在事情辦好了。林木森很平靜地說︰
「好冷!我們回轉吧。」
從城里返回路過龍溪鎮,林木森對王建華說︰
「我不回錢北了,失火的事,公社也只讓我協助一下。建華,麻煩向蔡支書說,我要匯編水利資料。」
王建華沒吭聲,陪著林木森到渡船碼頭,看著他上渡船,過了河,慢慢登上繭站碼頭,林木森進了龍溪繭站大門後王建華才離開。林木森知道王建華在對岸望著,但他頭也沒回一下。
林木森躺了一下午,渾身無力;他感到空虛,整個大腦里一片空白。
王建華認為林木森是因在徐武哪里撞了壁,自責心計太重,「無顏見江東父老」;王建華感到內疚,不應該把木森拖進來,使他陷入這無端的煩惱里。
湖興人面子觀念重,據說還有來歷。據《史記》記載,項羽與叔叔項梁「避仇于吳中(湖興)」,恰逢秦始皇東巡經過湖興,項羽在城邊掩浦偷看秦皇輿並放言「彼可取而代之」。公元前二零六年九月,項羽在吳中起兵反秦。所舉之兵都是烏程(湖興古稱)的賓客及弟子和附近各縣的,即所謂八千「江東子弟」。項羽直搗咸陽,推翻秦暴,自立西楚霸王,誰知垓下之戰,兵敗劉邦,項羽長嘆,「無顏見江東父老」。自刎烏江。據說,因項羽起兵時兵屯于今湖興主山弁山。項羽被江東父老封為弁山之神。有此先例,湖興人自然格外注重面情。俗話說,「撿起面子,破了里子。」世上事就這樣,有諸多的無奈何。
王建華並不知道其實林木森是已改變對事情的態度。
林木森改變態度的初衷是因為情誼,是「知青」之間的同命相憐的情誼。「知青」的情誼是什麼?是一種淡淡的無奈的哀怨,是一種充滿苦澀的切膚情感,是一種飽浸苦澀的同命情義,還是一種虛榮的應世感情。「今日樂相樂,別後莫相忘」是也;「知君命不偶,同病亦同憂」更是也。試想,若非這種情誼,即使朱德江、肖俊文出自種江湖義道,有意袒護,而處處政治掛帥的楊慧麗也因此避開現實,謊說不知情。
昨晚,林木森听姨媽所說,兒女牽扯父母的半片心後;他處身置地想了很久,「知青」尤如獨苗崽,無端更添三分憂!徐武的選擇的確很難,一邊是「飽受白眼,扎根農村」;一邊是「救火英雄,有望‘招工’」。「人或譽之,百說徒虛;人或排之,半言有余。」想想同是在這龍溪繭站的宿舍小樓,一樓一底,榮辱兩重天!
林木森持疑,事情攤在自己的身上,能挺身承擔否?上二醫院時,林木森已經決意放棄對徐武的勸說,何去何從,由徐武自定。徐武敢擔事故責任,是英雄;徐武回避事實,也事出有因,「人為名聲累」。林木森明白了事情的開端,為什麼王宏銘就交代他退避三舍。民間的事盤枝錯葉牽涉廣,以「知青」的身份公開與人叫板,顯然微不足道。雖然喬巧蒙冤受屈,張國慶、田樹勛都是精明人,他們已定下肇事失手,自然會舀出焀實證據,使喬巧也無口可辯。還有,姨媽對羅老八明顯的憎惡,使林木森心底就有一種懶散態度。林木森自我安慰道,這是喬巧命中一劫,何況,現社會上比她冤屈更甚者大有人在!
想當初,金德江因錢紅英和陳革明好而失戀。徐武卻不以為然,說︰「德江放不開,天天喝酒。」林木森反詰︰「如果慧麗與你分手,你會怎樣?」徐武豪氣萬丈,說︰「向**保證!各走各道,決不借酒消愁!大丈夫何愁無妻。」事臨頭,卻闖出這麼大的亂子來!
一個情字,惹得眾生為之狂!
再想起羅老八對喬巧的貞操看得比她有縱火的嫌疑更重,急不可待要喬巧離開紅旗繭站竟然是為了躲避薛長笀。男人醋勁也這麼大嗎?林木森不由笑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時的林木森因之李金鳳的溺愛,沈梅英的嬌媚所籠罩,絲毫察覺不到愛情的真諦。系絆他心底的恐怕只是朱麗雯的情意。「我愛的人走了,生活在愛我的人懷抱中,是永遠領悟不出什麼是愛!」
這也是人生的一種悲劇。只是目前的林木森並沒有覺察到。
想明白了,肚子也餓了。林木森想去食堂弄點吃的,看看天已黑,又怕給徐桂香添麻煩。正猶豫,徐桂香叫門來了︰
「木森,木森,你真的在房里。怎麼不開燈?要不是沈書記來電話問;我都不知道你在宿舍。」
林木森說︰「好累。躺了一會,沒想睡著了。」
徐桂香說︰「沒傷著吧? 頭!我兄弟真是 頭,真的是刀山敢上,火海敢闖呀!要是呸,呸!呸呸!菩薩保佑木森平平安安,大吉大利。肚子餓了吧?你先給沈書記回個電話;我這就去弄飯。」
沈心田正在開會,電話里亂糟糟地。听到林木森的聲音,他舒了一口氣,說︰
「沒什麼事情。木森,下午老蔡說你回龍溪了,可問誰,誰也沒見到你。宏銘有話同你說。」
王宏銘很興奮,說話聲音也大︰「木森,縣革委馬主任剛才還在電話里問你好!他說你是個‘難得的人材’。木森,听見沒有?公社黨委,革委的同志都讓我問你好!好了,早點休息。」
不知是激動還是疲憊;林木森直到重新躺在床上,才把「蔡阿毛的電話」,「馬主任的問候」與「公社黨委,革委開會」聯在一起,他敏感到是對「火災事件」的處理作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