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笑聲,來人見沒人理,敲了敲開啟的門,又叫︰「姨媽,姨媽——」
??「你找誰?」沈少寶走到門口,打量滿面是笑的俏麗姑娘,說,「姑娘,你找誰?哦,我認識你,你是我的‘本家’,叫……叫什麼,沈什麼英?」
來人咯咯笑著說︰「姨媽,我叫沈梅英-一起來過的。」
一听是沈梅英來了,林木森放下筷子,慌忙迎了出去。他接過沈梅英手中的包,把她讓進屋,說︰
「快坐。這麼遠,一個人走來,累不累?」
沈梅英見林木森很是心疼,象是浸在蜜中。說︰「沒事。我堂哥正好到南門來,把我送到了人民公園門口。」
沈少寶說︰「怎麼不叫你堂哥進屋來喝口水!」
沈梅英一笑,說︰「過年了,堂哥他們忙得腳板踢後腦勺,下回吧。」
林木森又問︰「路上冷不冷?」
「北風呼呼地,一定冷。來,梅英姑娘,先喝杯糖水。甜一甜。對了,英豪,這‘薰豆茶’里面的青豆還是梅英姑娘送來的。」沈少寶又端上果盤,「來,梅英姑娘,吃塊點心。」
陳英豪說︰「梅英姑娘,真是謝謝了!」
沈梅英說︰「一點薰豆,鄉里土產,端不上台面的。姨媽,你們吃飯呀!我來早了,耽誤你們吃飯了。」
「吃過了,吃好了。」陳英豪說,「你不要拘禮,就象在自己的家一樣。」
沈梅英說︰「表哥真是場面上人!人這樣精神,說話、作事都是這樣的斯文。」
斯文在湖興作客氣解,但陳英豪听了感到特別親切。
沈梅英一進門,陳英豪頓覺眼楮一亮,這哪里是個鄉下姑娘?沈梅英有一米六的個,高佻身材,豐胸翹臀,膚敕白。一頭烏黑長發用塊粉紅絲巾松松地扎著;一張瓜子型笑臉;鼻梁端正,偏厚的**嘴唇︰柳葉眉,幾乎交織到眉心;睫毛很密,又長又黑,彎翹著襯托忽閃閃的杏仁眼;醬紅色格子呢短大衣里是黑底起艷麗大花縷金線葛綢絲棉襖,淡青的卡褲下是雙時髦的搭拌半高跟黑色牛皮鞋。衣著富麗有些搭配不當,要不人們準認定是絲綢廠的。
「就是。該收場了;都快七點了。」沈少寶笑著說,「兩位少爺的一餐晚飯吃了三個鐘頭哩!」
當著外人面(還是位漂亮的姑娘)說,陳英豪臉上有些掛不住,說︰「姆媽看錯表了,前後連二小時都不到。」
陳英豪象證實一樣,伸腕挽袖,亮出手腕上的「英格蘭」手表。林木森一直很羨慕表哥的這塊手表,據說手表是姨父留下的。姨媽說,「還是‘抗戰’勝利哪年買的,就冼過一次油,快三十年了,一秒不差!」
沈梅英有手表,「梅花」牌,女士表。她喜歡手表的名字,因而認定梅花牌比任何手表都要好。沈梅英說,讓伯父弄張手表票,她要送給林木森一塊手表,也買「梅花」牌。林木森堅決地拒絕了!一是讓沈榮根弄手表票,他心里發虛;二是手表是社會上時髦的聘禮,女方送男方手表,林木森感到失面子!
「我們吃得時間長主要怪姨媽的菜燒得好吃。」林術森笑著說,「讓人總放不下筷子!」
沈少寶很是得意,說︰「這倒是一句實話。英豪阿爸.英豪爺爺都夸我的菜燒得好;他們一餐飯至少吃三四個小時。」
陳英豪說︰「姆媽,舊社會的事,現在不作行了;梅英姑娘會笑話的。」
「這怎麼會笑話?表哥,有福氣的人才能這樣。」沈梅英笑著說,「我伯父就這樣,燙壺黃酒,擺上幾個菜,二郎腿一蹺,還有一包煙;有滋有味地,一餐中飯可以吃到晚飯時候。我阿爸就不行,平時在家就不說了,象是天會下雨、趕著要去采葉;連請客都這樣的,滿桌的菜,他只看見面前的二三個碗。上桌後一杯酒,也不用勸,分三口;頭一口,敬桌上的人一下;舀上滿滿一碗飯,先吃去半碗,再吃點菜,大家還剛剛吃,我阿爸一碗飯己下肚。桌上還在敬酒,我阿爸也跟著喝第二口,桌上正熱鬧,阿爸三碗飯下肚。礙著面子,守著杯里一點酒;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那樣子我看著都蘀他難受。伯父總說阿爸是勞碌命,連吃飯都象在生產隊里出工,只求數量不講質量;伯父說,就算是圖數量,也應放慢些,至少要象在自留地里作事。」
三人听沈梅英這麼一說,都樂了。沈梅英起身,從禮品中取出一幅繡品;捧給沈少寶,說︰
「姨媽,上次答應給您繡塊被罩;我手粗針線糙,您不要嫌棄。」
沈少寶接過,輕輕展開,一幅白絲,四周繡有蝙蝠,中間是一個「萬字不到頭」組成圓環,環中篆書「笀」字,更巧的是散落四周,大小不等的隸書「福,祿,笀,禧」的字樣,是用白色彩線,虛虛勾構,若隱若現,燈下,嵌入的金絲銀線,閃鑠誘人,十分精巧。
林本森暗中叫聲絕;看來梅英悟性很高,那天繪「牡丹圖」時,只是畫「雪梅圖」時,因雪而引發靈感,提出這虛構繡,沈梅英卻琢磨細想,發揮得淋灕盡致。
沈少寶贊道︰「好一雙巧手,好漂亮被罩,精致巧妙!真是送給我的嗎?」
沈梅英說︰「是的。姨媽可不要謝我,繡樣是木森繪的。我是初學,不知深淺;今天見伯父要留下,知道上得台面了,才敢送來。」
「這麼精巧的繡制品,少了三十元不能給他。」沈少寶又細細觀看一番,說,「這繡品給我用,糟蹋了。明天我幫你賣了……」
沈梅英說︰「千萬不要,姨媽留下用吧!下回繡成了,再麻煩姨媽幫忙好嗎?」
「就是。」陳英豪取過被罩,說,「姆媽都要變成守財奴了!要賣就賣給我,三十塊,對吧?我給你錢!」
「好了好了。」林本森一看表哥使性子了,忙打圓場,說,「當著送禮人的面賣禮物,你們是不是也太性急了吧?」
三個人一听,都笑了。
沈少寶說︰「木森聰明,梅英手巧,你倆去街道‘繡坊合作社’報個名吧;說是今年‘出口’的繡活多,外國人刁鑽,不要機繡活。會繡花的都去領了活,回家來干。你倆辦個繡坊,‘掛’在街道的名下,招上二、三個‘繡娘’出‘私活’。就是光繡這被罩,也吃穿不愁!」
沈梅英的眼楮頓時一亮,說︰「好呀!姨媽,這被罩我零零碎碎用了**天時間,加上絲面絲線,按三十元賣,可賺上十二三元。姨媽幫我們籌辦吧。我是一個弱女子,不敢拋頭露面;他是個書呆子,作不得生意。姨媽不撐著,繡坊不到三個月就會‘關門板’的。」
「不會,不會。」陳英豪說,「有我!我來作銷售科長,負責銷售。」
沈少寶雙手一拍,說︰「我的陳家大少爺,你管銷售?謝謝禮拜七!平日里讓你去賣捆舊報紙都怕羞。指望你去銷售,恐怕六月飛雪,處處涼!」
閑聊一會,沈梅英起身,說︰
「姨媽,我要回伯父家去了;能讓木森送下嗎?」
沈少寶立刻說︰「什麼話?林公子,送梅英去!」
沈少寶送客回轉,見兒子的臉陰沉沉地;奇怪地問︰
「怎麼了?陳家大少爺,誰惹你了?把臉拉得比毛驢還長。」
「你說是誰?姆媽,我再怎麼樣沒用,你也不能當著梅英面前這樣貶損我……」
沈少寶一笑,說︰「好好,是姆媽不對,是我不好。」
沈少寶今天是興奮了,得意忘形,自知理虧,打個圓場便到廚房收拾碗筷;洗著洗著,猛然掠過一個念頭,丟下碗筷,沈少寶回到房里。問英豪︰
「英豪,我琢磨著不對勁。跟姆媽說實話;你是不是對梅英有什麼想法?」
陳英豪被母親戳穿心事,羞紅了臉,困窘地辯解道︰
「我又不是在談婚論嫁,只是想幫梅英一把,姆媽,我們先到街道繡品廠‘搭個頭寸’,開家繡坊;如果相處得好,再考慮。」
沈少寶說︰「不行,不行!英豪,娶朵‘向陽花’回來,戶口上不了,日後麻煩多。梅英雖然會刺繡,卻很嬌氣;今天若來的是金鳳,早就一聲不吭,把廚房收拾干淨了。你們倆是‘衙門口的鼓槌,一對擺設’。日後家里的事情,掃帚倒了跨過去……」
??陳英豪說︰「姆媽,只要有錢,可以請‘阿姨’的。」
??沈少寶說︰「小孩子戶口隨母親,難道生個‘小知青’……」
??陳英豪說︰「有了繡坊,小知青’不也就吃喝不愁了嗎?」
??沈少寶說︰「瘋了,英豪瘋了!讓我想想,想想。英豪,想想倒也是,常年蹲在山里,倒真不如開間繡坊;‘掛’到街道上。風不吹,雨不淋,舒服適宜。地方嘛?我搬下來,騰間房……不對,不對,梅英會不會跟木森……英豪,不可莽撞;等木森回來問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