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端起酒,說︰「小龍,恭喜你們進‘人武部’了!‘轉干’了嗎?」
趙小龍說︰「還沒。我們只進了‘人武部’的編制,說是說擔任‘武裝民兵訓導專干’。名單送上去了,還不知道幾時能‘轉干’。現在‘人武部’只是掛了牌,沈書記任支書、王主任是部長、陸主任是副部長,原來‘人武部’二個干事加上我們四個。不征兵,蠶繭收了就要‘雙搶’,現在沒什麼事,平日還是在治安大隊。」
「木森,小龍現在是‘治安大隊’的大隊長。」虎子說。
趙小龍說︰「木森,不,林主任,說來還得感謝你呀!」
林木森說︰「小龍,別這樣見外好不好?叫木森。謝我什麼?都是你們自己干出來的。」
虎子說︰「林主任,陸部長為稱呼問題專門開了會,說是進了‘人武部’,一切要正規化,要用軍人的標準嚴格要求。林主任,治安大隊的人可羨慕我們了。說,今後只要林主任出門辦事,一定要跟著去,一趟差改變了‘身份’,別說‘背縴’,就是游太湖也行。」
大家都笑了起來。
林木森想到一件事,問︰「小龍,听說王厚民回高安大隊作‘治保會’主任去了?」
趙小龍說︰「公社一直想對‘治安大隊’進行調整,壓縮部分人員,能回大隊去的盡量回去。高安大隊正好因湯瓊的事,把‘治保會’主任撤了,王厚民算是撿了個便宜。」
有個隊員把嘴一撇,說︰「陸部長是因狗子的面子!現在還是溜須拍馬的人吃得開……」
林木森本想問陳革明的事,見趙小龍沖著說話的隊員鼓眼楮,忙說︰
「你們幾時到錢北的?晚上上我哪去喝酒。怎麼說也是風雨同舟的兄弟。」
這一問,幾個人面面相覷,啞嘴了。
趙小龍說︰「我們出來三天了。林主任,我們遇上難題了;不敢登門造次,只好請你來了。」
「什麼事這般地神秘?」見他們欲言又止,林木森開玩笑地說,「你們可是龍溪的‘錦衣衛’,有什麼事……是與我有關?說吧!」
趙小龍說︰「我們來追查‘私分繭花’的。林主任,這事你早晚會知道,我實言相告。公社三令五申,今年春繭一律‘統購’,嚴禁‘私分繭花’。但許多生產隊還是偷偷地分了;據查實,錢北四隊‘私分繭花’二百六十八斤。在大隊的協助下,大部分己經繳回。可有些已經撕成絲棉賣了;我們原打算賣了的把錢收回算了。可公社不同意,說今年的‘超產繭’計劃還差幾百斤;一定要順藤模瓜,追根究底。追查……林主任,查到後來,你舅媽買了一斤八兩。」
林木森明白伙計們是怕他的面子不好看,一直沒有登門;想起舅媽藏在床褥下的布包,說︰
「上午,我看見舅媽藏了些東西,是個布包,不知是不是絲棉?我這就去讓舅媽舀出來!」
「如果是絲棉,舅媽早就交來了。」田雲嬌說,「小龍告訴我後,我就找舅媽說了。舅媽說,去年給你們拉了一床絲棉被;當時好不容易湊了二斤六兩,便向王阿桂借了一斤二兩。她答應春繭一出就還。可今年不許分‘繭花’,更難收。知道她買了就還給王阿桂了,建華和小龍找了王阿桂;可王阿桂說已送到江蘇媳婦家去了,說是親家兒子訂了親,開口要二床絲棉被,他一直沒湊齊,看今年形勢緊,一到手就送去了。」
林木森忙問︰「附近公社買得到嗎?」
趙小龍說︰「去年都開展了‘農規’,今年蠶繭任務是歷年最多,別說附近公社,恐怕整個湖興地區都收不到‘繭花’。」
林木森急了,又問︰「建華,城里應該有賣吧?」
田雲嬌說︰「建華前天就托人去買了。城里絲棉一直憑票。托的人都說,湖興結婚就興絲棉被,家家都攢著作‘喜被’。一時三刻到四個城門張榜也收不到。」
林木森想到二個人︰沈榮根和老吳。說︰
「明天我去城里看看。」
「明天來不及。公社上午己通知,明天把收繳的絲棉送上去;沒繳的……把名單報上去。」趙小龍說,「要不我向陸部長說一下……」
林木森說︰「不要。如果寶林哥家有還好辦,沒有,豈不讓他為難?」
「有這麼嚴重嗎?城里居民一戶一年還有一二兩絲棉票。」田雲嬌說,「二百六十八斤次殘繭,頂多出二十五斤絲棉,四隊有七十三戶,一家二兩都不到。這是什麼事!養蠶人連兩絲棉都沒有……」
林木森聞聲一顫,腦中掠過一句詩,「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雲嬌!」王建華制止她的話,說,「現在國家建設需要絲綢,國家建設不比我們的絲棉被重要嗎?木森,我去太湖看看。」
林木森說︰「不用。小龍,我這就去城里找姨媽去,你們等我回來。」
林木森回去,看舅媽正同金鳳嘀咕什麼。見林木森風風火火地回來,母女倆有些驚慌。徐貞女忙側轉臉去抹眼淚,李金鳳擠出笑,正想編個話,林木森攔住了她,問︰
「還差多少?舅媽,哭什麼。還差多少?我這就去城里找姨媽去。」
「我沒哭。木森,只是給你添麻煩了。」徐貞女小心翼翼地說,「還差九兩。」
九兩!城里人一戶一年才二兩五,林木森有些緊張了。可見舅媽的眼淚往下滾,故作寬心地說︰
「我當多少哩!舅媽,準備副籮筐,我這就進城去,弄個十斤八斤回來!」
李金鳳一撅嘴,說︰「吹牛!城里姨媽就是有,也都穿在身上了。」
林木森說︰「表哥沒結婚,姨媽應該有些準備。」
李金鳳一听,反急了,說,「不去,不去。你去了怎麼說?就是姨媽幫了這事,會被她說上一輩子!不去!大不了把被子拆了給他們。」
「瞎說!你們‘園房’的被子決不能拆!」徐貞女急了,她倒有心讓林木森進城去,說,「木森,別去城里難為姨媽。這樣,我去龍溪找宏銘去……」
林木森攔住舅媽,說︰
「宏銘哥元旦才結婚,家里肯定沒絲棉了。千萬別去找他,使他為難!」
「就是。舅媽找我們才對!」
隨著話音,沈梅英來了;大牛拎者一個大布包跟在後面。沈梅英說︰
「舅媽也太看不起我們了,我們可是親家呀!不是金珠姐說,我們都不知道。舅媽,這里有一斤二兩絲棉,舀去給他們。這床絲棉被是給金鳳妹妹的……」
林木森說︰「這、這、這怎麼行?」
沈梅英說︰「這怎麼不行?金珠姐上午才听雲嬌姐說,吃了中飯就上家來借絲棉,說是去年火燒,家里沒有一點絲棉了;金珠姐找了阿珍姨,阿珍姨她娘家兄妹去年底給兒子娶娘子,所有親戚跑遍,尋出不到二兩。阿爸一听說是舅媽要,馬上讓我們送來了。舅媽,阿爸說,木森不分日夜幫忙繪繡樣都不說聲累;這些家里閑置的東西,讓你們不要推辭!」
「謝謝!謝謝!」徐貞女幾乎要給沈梅英作揖,抱著絲棉就出門;跑了幾步又回轉,說,「金鳳,快給你‘親家’泡茶!我打個轉就回。」
李金鳳雙手捧上茶;沈梅英一笑,說︰
「金鳳妹妹真客氣。這床絲棉被算姐姐給你的嫁妝;哪有‘新床’上只放一床被子的?蓋一床可以,擺可要擺兩床。」
「哪里是‘新床’……」李金鳳羞臊了。
「好了,看你這羞樣,我不說了;我和大牛還有事。」沈梅英走到門口,回頭說,「金鳳妹妹,姐姐求你一件事,行嗎?」
李金鳳說︰「姐姐有事還說求?你說!」
沈梅英說︰「明天讓你的木森幫姐姐繪幅繡樣,行嗎?」
「行!」李金鳳一口應承;又補了一句,「他要休息到星期一才走!」
徐貞女很快就回來了,金娥跟在母親後面,不停地嘀咕︰
「姆媽,寶根一年四季就是一件粗布褂,可家真有‘貨’!姆媽,你看這絲棉,至少存了五六年,還同新的一樣。」
金娥端起沈梅英沒喝的茶,一口喝下,對林木森說︰「交上去了。木森,趙小龍說,他們不會和公社提姆媽買絲棉這事。讓你也別說!」
林木森說︰「舅媽,怎麼不叫小龍他們來吃晚飯?」
徐貞女說︰「叫了。小龍說,他們還有事;要到幾家還沒交的人家走一趟。說是陸主任說了,如果今晚交不上,明天送人去公社。」
林木森和李金鳳心里不由「咯 」一下,面面相窺。
金娥嘴一撇,說︰「誰讓他們沒本事!好了,姆媽,我回去燒晚飯了。」
李金鳳叫住金娥,說︰「阿姐,你把絲棉給我;我同絲棉被一起收好!」
金娥說︰「你都有了二床絲棉被,還要這點絲棉?我正好給帥兒姐弟倆拉身小棉襖!」
「這點又不夠!」李金鳳說,「阿姐,這二兩我先還給阿珍姨,梅英姐的只好欠著了。」
金娥說︰「 頭!人家送來了你還回去?我哪里還有二兩多,正好……」
金娥自知失言,忙閉上嘴。李金鳳見林木森雙眉緊鎖,盯了一句︰
「阿姐,姆媽四處求人,你有絲棉怎麼不舀出來?」
金娥說︰「有什麼呀?總共二兩都不到,你們又不是差這點。算了,給你給你。我窮,沒人作官,沒人捧,沒人送,凍死這兩個小東西算了……」
金娥一跺腳,嘀里嘟嚕地走了;徐貞女偷偷望了林木森一眼,一橫心,說︰
「金鳳,把阿珍姨的二兩送去還了。人家是一片好心,蘀我謝謝她!」
手心手背都是肉,想想兩個外孫冬天要挨凍,徐貞女總感到憋氣,沒精打采地;弄得來「扯白話」的人當是因為林木森回來了,徐貞女想讓家里的年青人有個清靜。
不到九點,來「扯白話」的人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