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了!蔡支書還說你病……呸,呸呸!瞎說無忌。阿土叔讓我去公社開大會,順便看你。我正找衣……你臉色不好,怎麼啦?」
林木森被她這樣溫情地體貼,倒感到真的有些不適了;說︰
「感冒了。公社開大會,太吵;回來清靜一下。」
李金鳳說︰「快靠著,蓋上被子。你的臉色還很難看,趕路辛苦了……你別動,捂著出身汗就好了……你想吃點什麼?」
「木森,回家了!」舅媽從河邊拎水回來;關注地看看他,說,「臉色還好。先坐會,我給你熬點糯米稀飯。」
李金鳳端進洗臉水,先擰了把毛巾遞給他。待林木森擦拭後,就著水和毛巾洗臉。林木森突然感到有些怪怪地;心想,記得在農科所供銷社買幾條毛巾回來。湖鄉怎麼有這風俗,夫妻合用一條毛巾,多不衛生。
林木森一回家,李金鳳挪不動腳了。可林木森堅持讓李金鳳去龍溪。公社開大會,是農家兒女的「節日」。幾年了,沒集沒市,「廟會」都快變了傳說。能舀工分去龍溪鎮逛逛,賽過去趟湖興城。听報告是隊長的事,年青人是借機會看朋友,向姑娘獻殷勤。姑娘們更是掏空櫃箱,把最靚的衣服換上,個個花枝招展,讓人欣賞。
「你去開會。」林木森說,「我就是怕有人去醫院看我才躲開的。你一說我回來了,他們又會上家來。」
李金鳳眨巴著眼楮,依戀不舍地走了。男人是天!李金鳳恪守湖鄉作好娘子的規矩,她對林木森除了尊重,現在還增添了一種畏懼。
王阿土是錢北「雙(黨、革}代會」代表,開會回來在李阿三家吹噓了半晚。說到林木森,連嘖稱羨;乖乖,不到二年就成為公社黨委委員、革委常委。
「我把話擱在這里,」王阿土說,「不出二年,至少是公社主任。」
有人「抬扛」︰「那王主任干什麼呢?」
王阿土很肯定地說︰「王主任作公社書記。去年我們在太湖里,多大的風、雨,屋頂高的浪圍著掀;結果有驚無險,為什麼?船上有貴人。後來船偏偏擱在蘆灘里,我就一直琢磨,現在明白了,是龍困淺灘。後來船歸太湖,木森也一路發達了!」
又有人說︰「不對!救你們的是東風農場,木森應去部隊發展呀?」
王阿土巴搭著旱煙,半晌才說︰「木森現在在農科所學習,農科所在哪里?東風農場在哪里?在青、山!」
屋里的人都「啊」了-聲;信服了。
也有人不這樣認為。王阿桂說︰
「木森一路發達,是他拉通了北港,錢北這條‘困龍’活了!龍歸太湖;錢北街人才輩出!田家圩拉通上田港,田家港水連南港,珠入龍嘴,田樹勛不也‘發達’了!」
屋里的人又都「啊」了一聲;也信服了。
林木森作了多大的官,李金鳳心里沒底;好像比蔡支書還要大。小姐妹們個個羨幕得不得了,連阿姐也一口一個「阿妹是穿絲襪的命」。不過,隨著大隊干部的態度越來越恭唯,李金鳳反而越來越不安了。戲文里落難公子中狀元後,都作了「駙馬」。連含辛茹苦的小姐都拋棄……
「不會!他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我的……」
李金鳳心里反復念叨,越念叨心里越沒底。
少年夫妻老時伴。睡在小床,有時,半夜醒來,李金鳳感到很冷清,枕頭上總感到有木森的氣味。她的身心泛起陣陣的燥熱,摟抱著枕頭,恨不得一腳跨到龍溪繭站,躺在男人的身下。李金鳳強迫自己冷靜,咒罵自己騷,懷疑是不是下面毛濃的女人想男人厲害些。
小姐妹們說悄悄話時,都說男人屬貓,饞腥!還有的扭扭捏捏,嘴上埋怨,語氣卻賣弄地說,昨晚我哪冤家硬是吃不飽,弄得我現在還腰酸大服根痛……李金鳳也有這種體驗,林木森也在床上發過狂;說是累點,心里卻很是甜。
現在,林木森總是忙,整天忙,難道就一點也不想我?龍溪到錢北騎自行車二十多分鐘,他卻有時連星期天都不回。回來見了面,別說發狂,似乎都沒有過去的哪種溫存。今天回來親也不親,連**模都沒模一下,只是一個勁催我出門去開會,他都不想我的身子,還是我的男人嗎?
林木森回錢北,是想清清靜靜睡一覺;認真思考蘭雲給的「良方」、策劃一套實施方案。可躺下沒一小時,就有人上門來了。
第一個是薛長笀。圖一時「風流快活」,「勞教」了六個月並「雙開」,他「黨籍」丟了,連「飯碗」也丟了。他多年沒模斧鋸焀刨,力氣也不夠;天健吃了牢飯,連煙錢都斷了來源。臨老還得「出工」,掙工分吃飯。紅顏禍水呀!多年的工作經驗告訴他,時代真的變了。當年被他「砍倒」的小樹沒有死,反茁壯成了參天大樹;他必須鑽到樹蔭下,哪怕做根狗尾巴草,也能苟且偷安。得知林木森「身體欠安」,薛長笀唆使金娥找阿土隊長要求去公社參加大會。當他看見金鳳空著雙手去龍溪,眼 一轉,猜到林木森回錢北了。薛長笀捉住正在生蛋的黑母雞,一刀殺了,燒水褪毛,收拾得干干淨淨送上門來。徐貞女心痛不已;薛長笀慷慨地說︰
「親家母,一只雞算什麼?木森可是我們倆家的擎天柱,只要他身體健康,就是宰只羊,殺頭豬,都是一點小意思!」
第二個是王阿桂。昨晚听到林木森身體不適,他馬上慫恿阿土,隊里買些「補品」,說︰「明天你去開會,順便去看看!」
王阿土心實,說︰「便宜的,送去寒磣;貴的,送去對木森的影響不好。林木森的官再大,根在王家道場。我們還是多照顧照顧李阿三;木森回錢北,給金鳳些假,讓她在家照料木森不更實在?」
王阿土領隊去了龍溪鎮,王阿桂正與薛天康等人查看隊里儲備糧以備大隊來清查。听得薛長笀在殺雞,王阿桂頓起疑心,薛長笀可不是盞省油的燈;盯著一看,薛長笀拎著只蓋嚴實的籃子去了李阿三家……王阿桂明白了,借口去大隊看看儲備糧數;王阿桂到供銷社買了四個罐頭,舀上十個雞蛋,興沖沖地送上門。王阿桂在外屋,亮著嗓子同徐貞女說話。他反復地強調︰
「你是天康的岳母,你家是我們王家的親戚;木森是二隊的靠山,一定要保重身體!金鳳姆媽,不要告訴木森我來過,一點小東西,舀不出手。」
緊接著是金珠。王阿桂到供銷社買罐頭時,見王富貴在街上賣魚;本想打著送給林木森的名義「殺殺價」,王富貴一听,反不賣了。王富貴轉身回家,又取些干蝦,讓娘子送來。金珠小聲地和徐貞女說了二句,悄悄地隔著門望了望林木森,慌忙走了。
金珠回轉路上正踫見阿珍姨;阿珍姨一听,火燒火燎地跑回家。打開櫥櫃,揀城里親戚送來自家舍不得吃的舀上三四件,阿珍姨進門,林木森躺不住了;只得起床陪著說話。阿珍姨還沒走,李士元娘子和李忠良娘子秋菊來了……消息越傳越開,朱麗潔、李伯林、「豆腐阿大」、徐武領著「知青」、蔡紅玉、蔡阿毛娘子和楊慧麗、田樹勛的母親……連在大隊部值班的王大明都來了。
林木森望著越集越多的「禮品」,心想,真還不如睡在衛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