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爺又做惡夢了麼?」乳母陳媽快步走到架子床前,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油燈放在桌上。探手將架子床上的月白紗帳在銀鉤上掛好,關切的向坐在頭上的徐景天望去。
油燈如豆,昏黃的燈火忽明忽暗。徐景天那蒼白的臉上汗漬漬的。一雙烏黑的眼楮里盡是迷茫,沒有往日惡夢後醒來的驚惶與不安,反有著如成年人般的冷靜。
陳媽連問了他幾句,也不見答,還以為是夢中驚到了。也並沒有想到,此時的徐景天與往日的小少爺有什麼不同。她微微為這孩子嘆了口氣,手腳利落的就給小少爺換起被汗水打濕的貼身衣物來。一邊換,又一邊轉頭向著外間喊道,「青蓮,香蓮,你們還不不快去把外頭爐子上溫著的熱水端進來給小少爺擦身。這寒冬臘月的,小少爺身上全濕了,要是著了涼,你們可擔的起。」
外頭負責值夜的兩個十五六的丫頭青蓮和香蓮,聞聲連忙披衣而起,從外頭的爐子上端來熱水,倒在銅盆中。陳媽又取來一塊芬香的帕子,就為徐景天擦洗換衣。
徐景天還有些茫然的坐在那里,等到身上的衣物全被月兌光了後,受涼之下才回過神來。
看著自己光著個,被一個二十許的少-婦,還有兩個十五六的年青丫頭月兌光了。徐景天突然覺得有些別扭,雖然以前的夢中他也經歷過許多事情。可不知為何,今晚的這個夢中,他總感覺自己的身體感覺特別的清晰、敏感。那種實實在在的感覺,就如之前夢中被刺死時那般的真實。
他低頭看看白胖胖的六歲孩童身體,心里微微一嘆,難道這個夢開始輪回了,三年一輪回?
浸過熱水的布巾擦在身上,說不出的暖和愜意。不過當陳媽潤滑的手滑到下面的小豆丁上時,他還是馬上覺得有些難為情。他看了兩個丫頭一眼,他們也都盯著他的小豆丁發笑,偶爾還咬一下耳朵。
他用兩條白白的細腿夾緊了,細聲道,「我自己擦洗就行了,你們去歇休吧。」
陳媽微微一笑,身上只披著件外衣的她,越發的散發出先前那種好聞的香味。她沒有理會小少爺的難為情,只是依然仔細的擦拭著他的身體。
「小少爺,還是以前的那個惡夢麼?那個惡夢不是早幾年前就不做夢起了麼,怎麼今夜又發夢了?是不是又想起那些不好的東西了,竟然嚇成這個樣子,真是可憐。」陳媽溫聲道。
徐景天看著陳媽關懷的眼神,心頭也感覺一陣溫暖。
六年前,才十四歲的大少爺從北平帶回這個私生子時,還曾經在京城鬧過好一陣的風潮。據說孩子的母親是大少爺在北平時認識的一個秀才家的小姐,生孩子時難產死了。孩子帶回時,大少爺都還沒有成親,也沒有納過妾,因此最後大少爺的母親謝夫人只好請女乃媽來帶這孩子。
當時請了很多個有經驗的女乃媽,可是小少爺卻一直哭鬧不停,沒有一個能哄的住孩子。陳媽本不是徐府下人,她的丈夫卻是朝廷派在徐家一百護衛的百戶軍官,當時陳氏正好也剛生產,小少爺一到她的手中,便安靜的很,再不哭鬧。因此,謝夫人便央請陳媽入徐府幫著帶這孩子,做了景天的女乃娘。
從那時起,一晃就是六年,雖然景天不是陳氏的親骨肉,可很多時候卻比她自己的孩子都親。她剛帶景天時,曾經听大少爺說起過,好像當初帶小少爺從北平回京城的時候,夜里趕路時馬車翻過,從那次起,景天一到夜里就總是哭鬧不停。
後來陳媽帶著景天,雖然細心照顧,其後也還是經常會夜里夢中驚醒。這個情況,一直到三歲時起,才算好了。這幾年,景天小少爺夜里已經不再夢中驚醒了。只是今夜不知道怎麼的,居然又從夢中驚醒,陳媽十分擔憂的看著景天。
面對著陳媽的關切,徐景天卻有些心神不寧。他此時腦子里還全是關于這個輪回的夢境,他只以為自己還是在夢中,如同三年前般又重復了,並沒有意識到,此時他早已經不在夢中。
陳媽幫景天擦過身後,又幫他換了一套內衣,然後安置他睡下,幫他蓋上被子。又陪著說了一會子話後,才放下紗帳,端著油燈出了房間。
鬧騰了一陣,徐景天只覺得一陣疲憊,漸漸睡去。睡去之前,他倒十分淡定,心道再醒來時,必然已經是在現實中了
徐景天是被一陣吵鬧聲驚醒的,迷糊中,坐在床上,他只听的一陣孩童的吵鬧聲在不遠處響起。
「哥哥哥哥,快起來,昨天不是說好今天和虎子一起去捉鳥雀的呀。」
「釋加保兒,你大哥昨夜又做了惡夢,後半夜才睡踏實。現在睡的正香,你就不要吵著他了。」陳媽溫溫軟軟的聲音也跟著傳進耳朵
徐景天睜開眼楮,天已大亮。而他仍然躺在床上,而這時,幾個比他還小點的男孩子正推進房門,跑了進來。
迷茫,迷惑!
實際上徐景天此時已經不光是迷惑、迷茫,而是恐慌了。自從那天晚上開始,他已經在這里快一個月了。眼看著從十一月轉眼就快到了臘八,他依然還在這里。
徐景天突然有些不解,茫然無措。他不明白他怎麼還在這夢里,以往的夢境,雖然有時一夜的時間,夢境中卻有差不多六七天。可是這一次,他在這個夢里已經都快一個月了。每天早上醒來,他都發現自己還是在這張櫸木架子床上。
迷茫、焦慮、惶恐、不安,到最後,徐景天終于有些明白,也許這一次,他再也回不去了。
徐景天雙眼無神的坐在床上,目光呆滯無神,雙手扯著頭發,正費盡腦汁的在想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這時,一個四歲左右的小男子已經跑到了他的床頭,拉著他的手大叫道,「哥哥,你怎麼還在睡覺啊,天都大亮了。快起來,昨天說好要去捕雀的。」
「哥哥是懶蟲!」後面還有個稍大點的男孩,張著缺了門牙的嘴巴漏著風說道。
後面一個虎頭虎腦的稍大點的男孩子有點拘束的小聲道,「我娘說小少爺昨夜惡夢了,沒睡好哩,要不我們今天就不去捕雀兒了。」
看著這幾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徐景天微微苦笑了一下,這近一個月來,他天天和這幾個小家伙混在一起,對他們自然是十分熟悉。那個一直叫他去捕雀的男孩,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徐家大房的嫡子。在徐府最得夫人謝氏的寵愛,現在已經四歲了,卻連大名都還沒取,府中只是叫著他的小名釋加保。
不過雖說嫡庶有別,不過這小子卻是異常的粘著大哥徐景天。就和一跟屁蟲一樣,徐景天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在徐景天以前那個夢的記憶中,好像整個徐府都十分忌晦提起徐景天的私生子身份。徐景天雖是私生子,可實際上整個徐府卻從不會有人提起這事,也沒有人提起這事。這是老爺下的嚴令,哪個敢提起這事,就要受家法懲罰。因此,小一輩的這些孩子並不知道這些嫡庶的事情。
大少女乃女乃李氏平時對待徐景天,倒也沒有什麼偏心的地方,因此釋加保從不知道,他這個哥哥其實只是同父不同母。
而那個稍大點的,卻是二房的長男徐茂先,同祖父輩中他只比徐景天小,比釋加保卻是還要大一歲。而那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則是徐府的護衛首領百戶趙大彪的兒子,也是徐景天乳母陳媽的兒子。這些小孩子中,虎子年紀最大,比徐景天也還要大上半歲。
在徐景天那個奇妙的夢境記憶中,他和這三個小男孩幼時一直是最好的玩伴。直到大家年紀漸長,進學之後,才漸漸的有些疏遠。還記得長大後,釋加保和二房的茂先還有他都入了國子監入學,而虎子的父親後來則是外調去了北平。虎子長大些後也就跟著陳氏一起搬去了北平,後來虎子在北平從了軍,靖難之時,他還是燕王的侍衛,一直跟著燕王打到了京城。
而他們三兄弟,也漸漸生疏。特別是釋加保,長大後終于知道了他只是個私生子,再加上受些功臣家子弟的帶壞,漸漸成了一個十足的紈褲子弟,對他更是視同陌路。再不復童年時的兄弟親情,甚至處處嘲諷譏笑他。茂先後來則成了周王的女婿,成了郡主的宜賓。而徐景天這個私生子,長大後雖不如其它兩個兄弟那麼耀眼,卻也在十八歲時就蒙蔭成了隨駕勛衛,最後直到被建文殺死。
此時徐景天看著三個親熱的小男孩,心里總覺得十分的復雜,此時親密的四個孩童,將來的人生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差別。
一個是襲爵的魏國公,一個是郡主的宜賓,一個是建文勛衛,一個是燕王侍衛。
想起夢中最後四人的陌路,徐景天面對著此時親切的三人,心里突然覺得五味雜陳。